醒来时，我几乎是立刻摸了摸肚子，肚子还在，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另外一只手被一片温暖包围着，我转过头，夜慕染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阴沉和凝重。
“我们的孩子……还在！”我的嗓子很干，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听不太真切。
夜慕染从桌上端过来一杯水，放了一根吸管在里面，递到我的嘴边。
我略抬起身子吸了两口，从来没有觉得水这么甘甜过。我很笑，要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夜慕染的神情我看不透，总觉得他要告诉我什么不好的消息。我很害怕他开口，连心跳都加快了速度。
“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要作好思想准备！”夜慕染咬紧牙关，低下头。
我看不清他表情，又无法从语气中判定，只好巴巴地盯着他的头顶，心情五味杂陈。
那个曾经做过的噩梦又在脑海里出现，血淋淋的孩子，瞪着我……
“胎儿已经死亡，准备做引产手术吧！”夜慕染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对，在我昏倒之前医生确实说过，胎儿已经死亡！
不，这不可能！刚才参加婚礼的时候，孩子还在我肚子里动，我跑过一次医院，医生说胎儿一切正常！怎么转眼之前，他就……死了呢？
一定是医生看错了，一定是！
我费力地坐起来，两手环住自己的肚子，眼泪再一次无声滑落。他是我的宝贝，他在我肚子里已经有六个多月了。我一直很小心，虽然医生说了可以有夫妻生活，可我还是不准夜慕染碰我一下。
我多么期待着这个宝宝的降临，多么期待啊！
夜慕染把一张B超彩图递到我手里，那是一张非常清晰的照片，宝宝的五官都很清楚，跟我很像，而且他的十根手指都清晰可见，两条腿也好长……
病房的门开了，几个戴着大口罩的医生进来。他们的脸幻化成一个个魔鬼，我感觉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下意识地抱住自己的肚子。他们要来杀我的孩子，我不要，我不要！
“慕染，让他们走，我不要他们碰我！我要我们的孩子！”我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像一头绝望的母狮。
夜慕染没有看我一眼，闪身站在一旁。
我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他的袖子，可却扑了个空，就在我马上要栽到地上的时候，几个医生冲过来，接住了我。
我挣扎着，嘶哑着，明明什么都抓不住，却还要拼命地守护着那一点点可笑的幻想。
最终，我还是躺到了手术台上。
医生举着十几厘米粗的针管，把催产针插进我的子宫。因为胎儿已经成形，引产几乎和生孩子一样，也会有宫缩，也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不想配合，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也不动，就算孩子死了，我也不想他那么快离开我。
渐渐的，医生已经失去了耐心，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一点儿的医生开口了。
“如果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们就陪你在这耗着。可是想想你的丈夫，想想的父母，你愿意让他们看到你去死吗？”
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不能死，我不想让我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已经失去了梦凡，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女儿。
我用强大的意志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曾经有那么一刻，我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飘到半空，一脸嘲讽地看着我自己。
孩子出来了，为了不让我伤心，医生不肯让我看一眼就匆匆带走了。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会怎样处理掉，我只知道，我和他再不可能有任何联系。一面都没见，就这样永别了，我不甘心！
我孩子似地号啕大哭，直到哭得没了力气，直到哭得再一次昏过去。
心如死灰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大概因为不想醒来，不想面对所有人，所以我一直沉浸在若有若无的梦境中，无法自拔。
再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以后的早上。
慢慢地睁开眼，我妈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几乎眯成一条缝，而且脸色非常憔悴，有很重的黑眼圈。
“妈，你怎么来了？”我把所有的眼泪咽进肚子里，强颜欢笑。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不来呢？”我妈勉强弯了弯嘴角，硬起来的笑比哭还要难看一百倍。
我们都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知道过多久，我迟钝的大脑渐渐醒转过来。
“慕染呢？”我低声问。
“公司里有很多事情，他去处理了！你好好在医院里住着，妈照顾你！”我妈躲闪着我的眼神。
“医院里到处都来苏水味，我想吐！我给夜慕染打个电话，我们回家吧！”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忍不住皱眉。
“你先养几天，身体稍微好一些了，我就去买车票，咱们一道回家！”我妈说。
“不是回咱们家，是回夜家大宅，或者去私人别墅！”我淡淡地说。
我妈站起身，拿起旁边的一个靠枕靠床头上，然后扶着我坐起来。
“你小姑子刚办了喜事，昨天刚刚回门，你这……所以不适合去大宅。私人别墅呢，你婆婆正找人装修，到处都是油漆味，你也不能去！”我妈转过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说话的声音哽咽了。
我突然明白，我妈刚才为什么说要带我回去。因为我胎死腹中，不祥，所以就不让回大宅，也不让我回私人别墅。
我的心瞬间冰凉，如果说以前婆婆对我好单纯只是为了孩子，那现在孩子没了，她再也不必掩饰对我的厌恶和嫌弃，恨不得立刻把我扫地出门。
有家不能回，我竟然沦落到这步田地。
我给夜慕染打电话，是助理张方接的，说他正在接待重要来宾，稍晚会打电话给我。可是我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他也没有打过来。我干脆把手机关机，蒙头躺倒在病床上。
我在医院住了五天，夜家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包括夜慕染。
已经有一阵子没联系的佟小美倒是每天都煲了汤给我送过来，还和我妈轮着班照顾我。
有人说，爱情是灯，友情是影，灯灭了你才会发现，周围都是影子。原来的同事听说我的事，都陆陆续续来看我，看到他们的时候，我觉得心里特别温暖。
第六天上午，夜慕染终于出现了。
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看起来非常狼狈。
“夜慕染，你还有脸来？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我妈妈一看到他，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身体的疼痛不适还有心灵上的创伤，折磨得我奄奄一息。这时候的我最需要陪伴和安慰，可是我的丈夫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我心寒了。
“你给滚！滚！”我指着他的鼻子，使出全身力气大吼。
“梦琪，你听我解释，其实我……”夜慕染走近了几步，声音嘶哑。
“出去！出去！出去！”我妈恼了，拼命地把他推搡出去。
其实，不是夜慕染的力气不够大，而是，他心存愧疚，更不愿和我妈对抗。现在我们都在气头上，他说什么我们都是听不进去的。
他在外面的走廊里坐了一会儿，终于走了。
我本来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我妈一直劝我吃点儿东西，可我什么都不吃不下去。医生一再说，想开一点儿。我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可是，这个孩子眼看就要生下来了，就这么没了，我心里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再说了，夜慕染这么对我，我们之间也许再也没有将来了。
我打开手机，所有的短信微信一股脑都涌进来了，还有无数个未接来电，这些都是来自同一个人，那就是夜慕染。
可是，这些都无法抵销我对他突然人间蒸发的怨恨。
我不想看那些短信微信，又一次关掉了手机。
没有手机的日子挺好的，清静！
夜慕染没有再出现，我的心头莫名滑过一丝失落。让他走他就走，还真是听话！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终究是不可靠的，脆弱得犹如一张薄薄的纸，稍微一点儿微风就能吹破。
傍晚的时候，佟小美来了。
看我坐在病床上发呆，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刚刚听侯伟岳说，这几天苗素素老往夜家跑，连夜家的仆人都认为你是一个不祥的人，恐怕你以后都很难再踏进夜家了！”
夜素素这个女人还真是不消停，上次被夜家的人赶出门，居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再去。现在我的孩子没了，她终于又找到了可乘之机，准备把我挤走了吗？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我是病猫了！”
我一潭死水般的内心再一次掀起巨浪，就算我要离开夜家，也轮不到他苗素素在那里煽风点火，因为，她不配！
看我翻身下床，我妈吓得赶紧冲过来扶住我。
“你身体还没好，这是要干什么啊？”
“我要回大宅！”我语气坚定。
有时候生活中有一个敌人未必是一件坏事，当你心里燃起雄雄斗志，所有的失去的力量都会回来，支撑起你也许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
我一旦作了决定，十头牛都不一定能拉回来了。
苗素素，不是要和我斗吗？那咱们就斗到底！
恐吓、嫁祸，已经是对她客气的了，这一次，我要她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