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想劝表爷爷进屋，现在，我却因为他的一句话愣在原地。
他是在……跟我说话吧？
“……表爷爷？”
解升霖没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就直接淡淡说下去。
他说，“曾经有两个大户人家，他们是世交，这两家的大少爷从小交情就很好。而其中一个少爷有一个问题弟弟，这个问题弟弟一直嫉妒着哥哥的所有，甚至是他哥哥的这个最要好的朋友也想占为己有。这个哥哥的朋友发现了弟弟的问题，但是没有戳穿他，而是分外关照他，想尝试用自己的温暖，来引导弟弟进入正途。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越这么做，弟弟越过分，越觉得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按照这个套路，就全部都可以得到。”
“后来呢？”
我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解升霖是说给我讲一个故事，但很明显，他说的就是自己的故事。
听我这么问，解升霖顿了顿，而后转过身来，看了我一眼。
他的表情依旧很恬淡，没有什么感情变化。
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坐下，解升霖望着天边的那一轮明月继续说道，“后来，其中一个大户人家出了变故，这家的大少爷生病了，是非常严重的病，医生说，活不过三十岁。他的友人不放弃，为他寻药踏遍大江南北。但是最后，还是没能挽回友人的生命。”
“这位病逝的哥哥留下了一个幼子，以及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哥哥的友人就肩负起照顾他们的重责。这一照顾，就是几十年，直到十几年前，这户人家又出了一件大事，这次出事的，是哥哥的儿子，不过令人欣慰的是，留下了两个孩子。”
解升霖在说的时候，我一句话都插不上，事实上，也不需要我插话，我只需要安静地听罢了。
表爷爷其实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听他讲这些事情，而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但是我总觉得他看着月亮的神情，特别地缥缈。
解升霖再继续说下去之前，又看了我一眼。
我总觉得他这一眼，很有内容。
但没等我问，他就兀自说下去，“这个时候，哥哥的友人再次出面，他要照顾这两个孩子。但这一次，弟弟生气了。因为他觉得，哥哥的朋友已经为哥哥做了太多的事情，他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所以弟弟做了一件事。他使了些手段，强行逼走一个孩子，而剩下的那个，由自己抚养。”
说到这里，解升霖突然停了下来，而后问我，“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问得我整个人都懵了，不能说我没有什么想问，而是想问的太多，以至于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解升霖正在和我说的，显然是关于解家事情更深层次的解释。
也是他和阁老，以及林清他们长辈的往事。
解升霖一直看着我，似乎一直在等着我提问。
被看得后背发凉，我咽了咽口水，才问道，“然后，哥哥的朋友，和这个弟弟，发生了矛盾吗？”
其实我这个问题是明知故问，但是解升霖却突然松了口气，就好像我给我找了一个很好的台阶一样。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虽然保养得很好，但是解升霖的脸上到底还是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如果他和阁老是这样的辈分关系，那么解升霖今年起码已经七十岁了。
“对，他们有了矛盾。哥哥的朋友对弟弟所做的事情很愤怒，但此时弟弟已经迷失了心智，他的欲，望不停地膨胀，开始不受控制。两个人，最终走了陌路。弟弟也因为自己的偏执，一直做着刺激哥哥朋友的事情。因为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也会像以前那样，原谅他，回到他的身边。”
说到这，解升霖顿了一下，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微的颤抖，“然而这一次，弟弟却估计错了。哥哥的朋友没有再回来，彻底离开了他。二十年了，他们没再见过面，即使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了对方的消息，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个弟弟，曾经在哥哥朋友离开的那一天说过，他一辈子都不会去找他，一辈子都不再需要他，他要和他打一个赌，先向对方迈进一步的人，就先输掉这个一生的赌约。”
听到这，我忍不住就红了眼眶，也许是表爷爷语气里的淡然拨动了我的心弦。
他是输了吧，可又有谁赢了呢？
我不禁问他，“赌注是什么？”
听我这么问，解升霖却突然微微笑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喟叹道，“赌注是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了。”
说完这句，解升霖就站起身来，也许是因为室外的温度实在太低，他冷不丁就打了个喷嚏。
我也赶紧站起来，直接就把我身上的披肩取下来，披在他的身上。
解升霖这一次没有拒绝我的好意，缓步往里面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于是，我喊了他一声，“表爷爷！”
解升霖停住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哥哥的朋友，喜欢喝花雕酒吧？”
闻言，解升霖沉默了一下，而后点头回道，“没错。走，到里面去，再陪表爷爷喝一杯。”
“好！”
当晚，我们都没回去，一直在灵堂里守着。
解升霖就在灵柩下边的台阶上坐着，喝了一晚上的花雕。
我因为酒量不大，此前又喝了点，所以就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陪他喝了几杯。
第二天一大早，六子他们早早就准备好。
没等他们出发，我和解升霖就先离开了。
我回了酒店，解升霖回了解家。
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任何交流。
仿佛昨天晚上的那些事情，不曾发生过一样。
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也许所有的事情，都回归了原位一般。
我最终，还是没有把玉镯子送出去。
但是我觉得，我已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解升霖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在离开那栋宅子后，他眼底的疲惫已经没有再掩饰。
也许是，再也不用强撑给谁看了吧。
他心里的痛楚，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即使我听了故事，但我也只是个听故事的。
一晚上都没睡觉，想着晚上还要参加聚会，我就想赶快回酒店补个觉。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刚下车，就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微微皱起眉头，“昨晚你去哪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