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1328200000080

第80章

过年的几日,宫里不仅忙过年,还得忙陈留王的冠礼。但在掖庭宫的女人们眼中,天潢贵胄列国抗礼,也都比不过亲人的探视。

正月初五,小芸一大早就梳洗打扮好了,坐在院子里巴巴儿地等着内侍省的公公来传唤。绫儿口中说着不在意,却总是忍不住遮遮掩掩地朝门外望。殷染倒是无牵无挂惯了,她一直清楚自己是没有亲人的。

这一日小雪飘飏,院落里安静下来,能听见冰雪压着枯枝的疼痛声响。鹦鹉冻得缩成一团,叫也不叫一声,眼巴巴地看着站在门边的主人,只盼她何时回过神来能将门关上。

殷染倚着门扉望着院落外头一片忙碌景象,嘴角懒散勾起。

她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家。

从她记事时起,她就住在殷宅的西头,与嫡兄嫡姊们不在一处,与她的母亲也不在一处。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可有可无的,母亲是有不如无的,父亲至少是易于了解的,母亲则根本是莫名其妙的……

她听闻,自己很小的时候,是与母亲同住的。可母亲却时常打她,那时候还是个婴儿的自己完全无力反抗,到了有一回被父亲撞见了,母亲扯了床帘拧成一股细绳,把她小小的身躯卡在枕头和床褥的缝隙间,硬生生地要勒死她……

父亲被吓坏了,连忙叫人来将孩子抱走,吩咐从此单辟一间屋子给殷染住。

而母亲,精疲力竭之后,双眼仍旧清醒而冷定——她心里是明白的,她并没有如外界传言的那样得了失心疯或狂悖不堪,她心里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她冷笑着,尖尖的下巴抬起,冷艳的脸庞上一双无情的眼睛斜睨着面前这个畏缩的男人:“你明知我绝不让你好过。”

“花楹……”父亲抿了抿干燥的唇,眼睛里有些光,全被压抑住了,翻搅不息,“花楹你何必如此?那不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谁要你的孩子?!”母亲突然尖叫出声,拿过床上的镇子便往他身上砸去!

殷止敬竟不躲避,那青石镇子在他额头上砸破,跌下来,摔得粉碎。而后那鲜血便流了下来,沿着殷止敬那苍白文弱的脸庞,滑出一道道交错的血迹来。

“行,我知道了。”殷止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那一双温润的眸子里,不知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你不想要我的孩子,是不是?那你不必要她。我要她。”

这些事情,都是红烟后来同她说的。红烟说,自己那时候就在帘外听候吩咐,见郎主掀帘而出也不敢多问,便一直站着,直到里头传出了哭声。

跟着这样一个主子,前景黯淡。红烟的心思很活络,她后来不太往花楹跟前跑了,反而时常帮殷染去与长房周旋,那时候殷染以为,她对自己是真心好的。

不过……人心这东西,谁又当真看得清楚?

若不是父亲直至今日脑门上仍顶着那一块砸出来的伤疤,谁又还会记得他曾经有过一个性情乖僻的小妾,和一个性情乖僻的女儿?

这么多年,她可说是由父亲带大的。只是他们并不亲近,至少,不像寻常人家的父女那样温馨——她想要的,父亲都会尽力找给她,书、画、首饰;可是再多的,没有了。

父亲也就抱过她那么几次,每一次都是悲伤的。

殷染回过头,便对上梁上鹦鹉那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叹了口气,她终究决定关上门——

“阿染?阿染娘子!”一个声音忽自远及近传来,伴着杂沓的脚步声。殷染狐疑地又将门推开一线,便见着一位内官冲她招着手,“有你的家人,快去内侍省见见吧!”

她的心蓦然一颤。

家人?

难道……难道是父亲?!

——不然还能有谁?

殷染顿了片刻,立即回身去更衣梳妆,连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忽然变得郑重起来,衣裳都试了好多件。最后她将脸都埋进了冬衣的褶皱里,她根本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父亲,可是在这一刻,她竟然已经开始思念他了。

到了内侍省外,殷染当先见着了袁贤。彼上下打量她一番,放慢了声气问道:“上回打得重了些,不知娘子可好完全了?”

这问话也不能算虚伪,毕竟她好不好,与他的前程还是有几分干系的。殷染欠了欠身,却不答话,反问:“我家里来了人?”

这样直白袒露的问话,教袁贤不太适应地一皱眉,侧开身子道:“西六间。”

殷染由小内官领着去了西六间,门打开的一刻,她晃了晃神——

这竟然就是她当初受刑的那个房间。阴暗,潮湿,冰冷……

袁贤是什么意思?她张了张口,还未发问,那内官却已已出去阖上门,落了锁。

她心头一凛,抢过去推门,竟推不动。

“你慌什么?”一个阴冷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沿着脊椎骨森然爬上,“见见家人,也不乐意么?”

她脸色霎地白了,身躯一下子挺得僵直。

她认得这个声音,化成灰也认得。

殷衡继承了父亲那太白的肤色,阴暗的光线下,病怏怏地像是地府里的无常。明明是娶妻生子有官有爵的人了,却仍旧没个正形儿,一手撑着墙壁将她逼在门边这方寸之地,低头冷冷地盯着她。

那真是冷的眼光,却又在露骨地端详,她的手渐渐地攥成了拳头,收入袖中,回转身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原来是阿兄,真是稀客。”

殷衡冷笑:“不然呢?你盼着的是谁?”说着抬手去摸她的衣领,她根本躲不开,只能转过头去,“穿这么好,又这么素,让我猜猜,你以为来的是阿耶吧?”

心事一下子被说中,她咬紧了牙。

殷衡看她半晌,放开了她,自己往房中央走了几步,“你就别指望了。哪一年阿耶不是闹着要来,可哪一年阿耶不是还得乖乖听了阿家的话——啊,我说错了,是我的阿家。”

最后一句的语调可耻地上扬,殷衡笑笑,并不掩饰对小妹的欲望和对小妹的鄙视。

这两种感情揉在一处,就显得更加可耻了。

殷染却仿佛没有发觉,她抓住了殷衡话中的一点信息,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你说什么?阿耶他……他闹着要来?”

殷衡看她一眼,“不错,”手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两只叠起来的小盒子,“他让我给你带的。今年与往年不同,画儿要嫁人了,所以我阿家也就开恩****一回,让我来瞧瞧你,顺带我也瞧你和阿耶太可怜,这东西便帮他随手带来了。”

殷染走过去捧起那两只小盒子,未敢当着殷衡的面打开来看,只珍而重之地护在了怀里。殷衡却嗤笑一声,“我早看过了,也就几本字帖,和一点小玩意儿。阿耶想你得紧啊,阿染。”

最后一声“阿染”却唤得变了调。这房间本就昏暗,阴霾的早春午后,他眯了眼,看见她瘦削的身形在寒冷中被勾勒出一条姣好的曲线,背着窗外透入的光,她清丽的脸庞若隐若现。

他喉头竟是一紧。一时不能忍住,便去拉她的手,“阿染,我当初……”

她回过头来。

她也不甩脱,也不惊跳,她只朝他淡淡地一笑。

竟然便让他寒到了骨子里。

那一笑之中,全是安静的嘲讽。

——你们有钱,有权,有一个好母亲。你们想怎样就怎样。与我又有何干系?

他想放开她,却又舍不得,心头一发狠,便拽着她的手腕撞进自己怀里,吐着浊气的嘴不管不顾地就要吻下来——

“啪!”

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

他呆住了,而在这呆住的当口,她已经轻轻巧巧地自他怀里滑了出去,又将自己抱着的那两只小盒儿掖了掖,仿佛没事人一般道:“东西也送到了,话也带到了,阿兄还不回家么?”又微微笑道,“阿兄是有妻有儿有地位的人,可比不过我这等无依无靠无牵挂的。定要闹将出去,还不知是谁的脸上不好看呢。”

殷衡难堪地背过身去,捂着脸不说话,心底那一团火烧得再旺,也被这一巴掌给浇熄灭了。

“我过去说过什么来着?你的心就像个钩子一般。”他喃喃道,“你就是受不得别人对你好。你就是贱。”

殷染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为他的直白,也为自己的大度。她最终是惊讶得笑出了声:“那可多谢了殷员外,您对我的好,一桩桩、一件件,我记得清清楚楚呢!”

殷衡又看了她一眼,话音沉了下来:“你恨我、恨我阿家,我都清楚。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往后画儿嫁了淮阳王,你在宫里,好歹也留心着些……我们家若倒了,于你绝没有好处。”

那“你们家”飞黄腾达了,我又能捞着什么?殷染没有问出口,只嘴角讥讽的笑意愈加明显。

——淮阳王?昭信君倒是会打算盘,她跟许贤妃果真不是一条心。

终于把殷衡送了出去,那接人的小内官带他往西门走了,殷染自己往北回掖庭去。料峭的风刮在脸上,就像钝重的刀子径直地砸下来,冷得几乎麻木。殷染把身子都缩在不甚厚实的冬袍里,低着头,不看路地走。

心里的失望一点点弥散开来,逐渐把整个心腔都占满了。

阿耶……阿耶又没有来。

四年了,她已经四年不曾见到阿耶了……

“咳咳。”

她惘然抬头,自己竟已然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那少年——不,他已及冠了——那男人自廊后站了出来,正靠着那白的院墙和枯的树枝,静静地看着她。

她先是四周望了望,他静静地道:“没有人。”

她“哦”了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好了。走上台阶去推开了门,复侧头:“你不进来么?”

段云琅没有做声,只是抬脚跟着她进了房间,然后一股大力袭来,他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砰”地一声重重推在门上!

他根本不等她反应,滚烫的唇已毫无章法地烙上她的脸颊。

同类推荐
  • 腹黑冷王:娘子不太乖

    腹黑冷王:娘子不太乖

    某王爷不是对天下的女人都反感吗?但是为毛却把她这个穿越来的可怜人圈在身边呢?还不许她反抗,当她是死的吗?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威胁她:“你若是再敢逃跑的话,就把你的腿打断,让你哪里也去不了……”
  • 簪缨录

    簪缨录

    这一世的刘鎏,命很好,生在一等公爵之家,世代簪缨。她身份高贵,衣有华服,食有八珍,住有金屋,行有宝马。可是运气不大好……这是个以胖为美的世界,她偏生怎么吃都不胖,那自然是嫁不出去的。好在老爹纨绔却护短,老娘精明却开明。反正不缺钱花,谁稀罕嫁人?可是最后不知怎地,她就和那么个凑不要脸的二货世子,谈起了没羞没臊的恋爱……许劭前半辈子命很苦,刚出生娘就没了,爹虽然是王爷,却好酒色不慈祥。一屋子后妈还个个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千险万难地长大了,却娶不着老婆。因为他有病,精神病:别人都爱肥美人,他却欣赏不来!直到遇上那个瘦得嫁不出去的姑娘……
  • 庶女就要狠

    庶女就要狠

    玉玲珑,无依无靠的庶女一枚,只因嫡妹中毒需要至亲之血为药引,便惨死在毒蝎针下;玉梅,叱咤风云的黑道大姐大,手段毒辣,作风狠戾,却在金盆洗手之时被情人害死,再次睁开眼睛,她是妖颜无双,性烈如火,京城第一悍女,恶名远扬的她,却桃花运接连不断?难道古代男人都这么重口味,越是凶悍如她,越是要前仆后继地前来送死?且看黑道大姐大,在古代怎么兴风作浪,活出惊世骇俗的人生!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贵女高门

    贵女高门

    穿越了,年轻二十岁,爽吧?但,继母是个公主。出身高门大族,还是个嫡女,爽吧?但,继母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长得漂亮爹爹疼惜,祖母慈爱外家给力,爽吧?但,继母是有个未来皇帝做哥哥的公主。求问:干掉有皇帝当靠山的后妈的方法是什么?答曰:有个靠谱的爹,和一个凶残的郎。
  • 帝王恋:月妃倾天下

    帝王恋:月妃倾天下

    她,不惜穿越时空,寻找前世纠葛;万蛇之王,等她千年,终于盼得她的魂魄归来,红尘滚滚,千年痴尽一生;他,轮回千年,只为一世得到她的爱,却不知伤她最深的人便是他自己;前世的救命之恩,回报的是给予她的真爱,不离亦是不弃;嗜血的帝王、温润如玉的帝王、万蛇敬仰的王;她,到底为谁而来?她,前世真相到底是什么?
热门推荐
  • 封神英雄传

    封神英雄传

    封尘本是富家大少,因为对航空领域的热爱及大力投资,成为人类第一艘联合战舰上的舰载机教员,但是当联合战舰第一次进行太空探索任务时,战舰之上却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意外,封尘也牵连其中;然而当封尘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另一番天地-仙神世界,可是此时的封尘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了一只浣熊,为了变回人类以及寻找自己穿越的真相,封尘毅然踏上了修仙之旅。
  • 最后的魔道师

    最后的魔道师

    萧鄍,他曾是风云游戏赛场的一名职业选手。但是,那也只是曾经。因为通宵猝死,萧鄍阴差阳错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一个职业叫做灵师。「这跟我所接触过的游戏不差不多吗?」少年笑了。就这样,关于少年的故事开始了。
  • 初夏的半分钟

    初夏的半分钟

    最好的爱情,必然有遗憾。那遗憾化作余音袅袅,长留心上。最凄美的爱,不必呼天抢地,只是相顾无言。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因为有所期待,才会失望。遗憾,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还有令你遗憾的事情。追寻爱情,然后发现,爱,从来就是一件千回百转的事。最浪漫的爱是得不到的。最浪漫的情话,是当哪个已经跟你分了手的人打电话来问:"你好吗?"你稀松平常地回答:"我很好。"而其实你还爱着他,你一点也不好。男人伪装坚强,只是害怕被女人发现他软弱。女人伪装幸福,只是害怕被男人发现她伤心。
  • 天心可测

    天心可测

    上古年间,人族妖族并立,为争夺大陆霸权爆发了一场又一场战争,九霄山一战更是惨烈非常,人族道境强者木宸、紫瑶双双战死,十五年后。天心剑主星亦与绝世妖皇一战,自此再无踪迹,时代的大幕就此拉开,四名少年开启了最强之路,木紫英、白殇、白心缘、阿离又有怎样的恩怨情仇。ps:本书绝对不落俗套,应该是双男主,木紫英绝对男一,木紫英、白殇一生挚友,一生宿敌,傲战天心之巅!望大家收藏,有书评,票票就更好了!
  • 帝魂

    帝魂

    天地称雄论乾坤,篡天改命谋气运。风水阴阳掌五浊,赏善罚恶积功德。琴棋书画化仙道,五修大道攀巅峰。九龙耀世千古帝,万界永昌第一仙。谁做嫁衣?谁为蝼蚁?谁能超越轮回?谁能掌管生死?谁能颠倒阴阳?前世君王轩尘为谋异宝,葬送整个王朝,今世卷土重来,又将怎样掀起万界的腥风。
  • 望秋

    望秋

    在这南方一隅,在这年代一角,这些女子在时光流逝中匆匆消失,不过讲述几个女子的家长里短,琐碎闲情。它不恢弘,却也惹人几番寸断肝肠:它不辗转,却也惹人忧思难忘。
  • 魂灵契约

    魂灵契约

    一本神奇的书,可契约死亡的灵魂,血脉的传承,使得少年成为了这本书的主人,在世界即将临来的终结,带着人类信仰的光芒,从绝望中寻找出奇迹的希望。
  • QQ书城月刊第13辑

    QQ书城月刊第13辑

    -----------------------------------------------------------{卷┊首}有时候行在清晨雀儿欢腾地穿梭在柳梢有时候行在春天桃花一树一树迎面而绽然后沿着石板缓缓拾级而上在一团被洇开的青色墨上滑倒俯身亲吻缝隙里潮湿的丛生苔藓又或者对着往小池丢石子的稚子轻笑和挑着木桶穿碎花裙的姑娘擦肩我看见,扑在她眼睫的柳花和错开时候衣襟上的那缕冷香幽幽地浮动于是想起一句诗山雀子噪醒的江南,一抹雨烟◆完◆by:姽嫿(qq:695366234)
  • 大小姐爱上小混混

    大小姐爱上小混混

    她是显赫的家族他是个混混又神秘之后他们在学校认识互不谦让可是彼此他们的心又紧紧的在一起.....
  • 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贺享雍文集(第三卷)

    本卷收入作者《土地神》《村官牛二》《猴戏》三部长篇小说。《土地神》以细腻的笔致,借千百年来土地神这一化身,通过刻画农村基层干部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