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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殷染挨打之后,便没法子再折腾,房间里几朵花儿都萎谢了,她也没法子再去剪新的换来。成日价守着她的只有钟北里,且因了钟北里在此,鹊儿也来得勤了。

“我来吧。”鹊儿放下兴庆宫那边的赐物,便朝钟北里自然而然伸出了手。

钟北里捧着那药碗,却是一动不动,面色有些僵硬。

殷染看他俩这不尴不尬的情状,笑了笑,自撑着床坐了起来,“我自己来吧。”

说着,她便从钟北里手中拿过了那药碗。动作分明是轻柔的,却迫得他一个大男人不得不松开了手指。两人指尖相碰的瞬间,钟北里忽然转过了脸去。

这一日三人相处,谁都没有多说话。

最后是钟北里先告辞回去了。他一个人走过掖庭宫青色的瓦墙,身后追来的脚步声愈发急促:“钟——钟北里!”

他顿了顿。

鹊儿跑到他面前来,呼吸起伏,面色在寒冷中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睛竟是湿润的:“你这是怎么了?”

钟北里凝着她,半晌,“什么意思?”

鹊儿几乎气结,“我——我对你如何,你看不出来?你若——你趁早告诉我吧!”她鼓起勇气说出这样的话,已是羞耻至极,伸出双手掩住了脸面,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却是沉默。

高高的宫墙之上,秋末冬初的冷云之间,飞过了一只落单的孤雁。那长长的寂寥的嘶鸣声,像是粗糙的鞭子抽在了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像是狂风毫不怜惜地扫尽了最后的叶子。

这也就是宫里能看到的最远的景致了。

“你很好,”钟北里缓缓地道,“我不好。”

一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一句绝不委婉动听的话。鹊儿渐渐地平复了激动的呼吸,自那十指间抬起了脸来,竟已是泪痕错布。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她说。

他没有言语。

“我欢喜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荣华富贵,名利地位……你是不是还想照顾殷娘子?我都可以帮你。”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她提到殷娘子时,他抬起了眼。

平静的眼底,不知有几多惊涛骇浪。

严鹊儿在宫中的资历经验他是清楚的,而况她本就是陈留王那边的人,她若真能在宫里好好照顾到阿染,至少让她莫被旁人算计……可是——

他顿了顿,“你要什么?”

这样的条件开出来,不就是为了交换的吗?

鹊儿看着他的表情,眸色渐渐地晦暗下去,嘴角勾出一丝苦笑来,“你果然……”她抿住唇,道,“明年,你带我出宫,带我回家。”

他的眼神微微闪烁,“我该如何做?”

鹊儿冷静地道:“每年年关上放宫人出宫时,有家人来接的总是更容易过关些。你娶我,做我的家人。”

这话若换个语气,当是温柔款款的;可此刻在初冬的寒冷里,在逼仄的宫墙下,却只显出冰冷的算计。鹊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神情,但是她强迫自己站得很直。

钟北里默了片刻,“为何是明年?”

现在已经是九月,为何要等到明年年关?

鹊儿却不回答了。

为何是明年?

因为我懦弱啊,我想多看你一年。

你若真把我接出宫去了,难道还会再搭理我一眼?

可是这话,她却是决不能说出口的。

如果这个男人不能给她爱情。

那她也一定要索取一些等价的东西,比如,她那再也回不去了的家,和那再也无法拥有的家人。

钟北里和鹊儿走后,殷染一夜没有睡好。

她在一旁瞧得清楚,鹊儿对钟北里一片痴心,钟北里对鹊儿却难说得很——不像全没意思,也不像很有意思。这个男人很沉闷,却也很简单,也许他从没想过男欢女爱的事情……自己是不是该找个时机提点他一下?

可严鹊儿……严鹊儿当时向自己隐瞒了她曾经伺候过段五的事情,殷染心中也不得不存了几分芥蒂。当然,她那时候同自己还不相熟,总不能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少阳院里出身……

殷染翻来覆去,心乱如麻,第二日赚了两眼青黑,谁知道刘垂文却来了。

殷染挣扎着起身要给他布茶,刘垂文连忙按住了,道:“原就该让奴伺候娘子的,而今娘子又带了伤,便好好躺着吧。”

殷染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凝望着刘垂文,后者被她盯得怪不好意思,终于低头道:“是殿下让我来的。”

殷染仍是望着他。

刘垂文的声音越来越轻:“殿下生辰忙碌……十月中的生辰,正月的冠礼,这中间,都……”

女人那一双眼睛底里的亮光,便一点点地黯灭下去,像是佛香顶端的一点火芒,被闷头摁进了香灰里,再也燃不起来。

刘垂文终于无法忍受一般,梗着脖子道:“我说错了,殿下并未让我来,我今日出来是犯了忌讳的。殿下他这些日子得了失心疯了,我劝他来看看您,可他宁可天天跟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去喝酒也不肯来看您,有一回大半夜地浪回来就在地上躺了一整夜,早晨便发了高热,可他还要去喝酒……”

殷染轻轻截断他的话:“他的腿不好,是不是躺着受凉了?”

刘垂文一怔,看向她。

她的眼神很平静。既不像关切,也不像冷漠,只是麻木一般的平静。

刘垂文低了头,眼神有些闪避:“不能吧,他平日里活蹦乱跳的……”

“好了,好了。”殷染温和地道,“你回去吧,我都晓得了。”

刘垂文闷头闷脑地道:“您晓得什么了?殿下就是犯拧,就是欠整治。他罚了您,他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圣人的耳目就在旁边守着呢,他连眉头都不能皱一下……殷娘子,其实殿下也真可怜……”

殷染莞尔一笑。

刘垂文只觉晃了一下眼。

“说来说去,还是给他来做说客嘛。”殷染婉转笑道,“可我并不曾怪他,你也不必费这个心了。”

刘垂文呆住。

殿下将她交给内侍省,那样十五笞刑打下来,她竟说不曾怪他?!

应该觉得高兴的,可刘垂文心中却只有无止尽的恐慌。他感觉着,殷娘子的这种淡然,并不是因为她真的宽容了殿下,而只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受的伤而已。

刘垂文实在不得其法了,硬着头皮道:“娘子您看,要不您打我几下,消消气?待殿下这阵子忙过去,我将他拎来,您再打他几下?”

殷染笑意更深,摇摇头道:“多谢你了。你回去时,就说我睡着,没与你说上话,明白?”

听了刘垂文的回报,段云琅没有做声。

他正将腿懒散搭在书案上,拿衣袖擦拭一管紫玉箫,身边搁了一壶喝残的酒。

那一日被钟北里训斥过后,他认真地想了很多。

阿染不是他的。

阿染懂他,可他却丝毫不懂阿染。

阿染的倔强,阿染的脆弱,阿染的痛苦,阿染的迷茫。

她从来都不向他吐露。

反而是他自己的悲伤,她全都知道,她全都抚慰,她全都温柔以待。

他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阿染。

过去他总觉得她欠他的,是以理直气壮,是以横行霸道,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发现其实阿染的心思和感情,都比他所以为的要深沉得多。

他该如何才能稍事补偿于她?

若当真如刘垂文所说,自己过去伸脸给她打就能让她开怀,那反而好办了……

刘垂文撩起纱帘瞧了一眼,又回过身道:“劳累您了,还得再等等……”

“是程夫子和颜兄到了吗?”房内的人却抬高了声音,“快请进来。”

当程秉国和颜粲走入内室的时候,段云琅已经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身躯笔直地坐在案前朝他们一抬手,“请坐。”

在他的脸上,已看不出分毫方才的纠结痕迹。

颜粲是已故颜相的远房侄子,是程秉国从颜相的家乡找到而带来京师的,据说科考不第,但确乎是个读圣贤书的人才。其人只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青衣,长发寥寥束起,面容干净而普通,一双眸子平淡如水。段云琅盯着他看了很久,他想,也许颜家人都是这样,颜之琛、颜德妃、颜粲,都是这样平淡如水而镇静如磐。

这一晚,三人一直聊到了后半夜。终于将程秉国和颜粲从后门送出去,段云琅已觉腿脚又在发软。

上回突然腿疼,他也没当回事,但后来这腿脚就时不时要闹腾一下。他扶着墙往回走,脑中轰轰然,还是今日聊及的东西,什么圣王事业、什么阉竖弄权、什么太阿倒持、什么绥靖勤王,乱七八糟,最后搅成一团,却自黑暗里搅出了那双幽黑的眼睛来。段云琅哀叹一声,为什么无论他将自己弄得多么忙碌多么糟糕多么一塌糊涂,都还是摆脱不掉她的影子?

自后门回来时,隐约见到人影一闪。“出来。”段云琅懒懒地道。

人出来了,怯怯地捻着衣带,却是沈青陵。

段云琅揉了揉眉心,回忆起来自从上番险些被她“算计”,自己还当真没再见过她。又想起阿染的嘱托,他摆摆手道:“你怎么还在我处?明日去账房领些银钱,你便走吧。”

沈青陵张了口,还没说话,他已走远。

衣带在手心里被攥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她咬住了牙关,突然转身便走。

深夜里,空空的帘帷飘飘荡荡。

“刘垂文?”

“奴婢在。”

“宫里的樊太医,能联络上吗?”

“……奴试试。”

“我记得封逑和太医署那边相熟,你让你阿耶找封逑说几句。再不济,就找张士昭。”

“殿下找樊太医有何事?”

“听闻他治皮肉伤颇有心得……让他给阿染看看。”

“……”

“记着了?”

“这奴可不敢找阿耶,更不敢找封公公或张公公。”

“嘿,”一声嗤笑,隐约听得里间翻了个身,“我都未怕,你怕什么?”

“殿下以为殷娘子那十五鞭子是白挨的?恕奴婢直言,殿下每每害得殷娘子有苦说不出,都是因为殿下胆子太大了。”

沉默。

这沉默逼得刘垂文头皮发麻,终于道:“奴会想法子给殷娘子递些药,樊太医还是不要惊动了吧。殿下在宫里布的线,可不能这么容易就露出来。”

“你跟你阿耶一模一样。”段云琅静了许久,末了轻轻一笑,“就是爱直言,其实直言有什么好?我害了她,我害得她朝不保夕生不如死,我自己难道不晓得么?可是我不能想啊,我一想,我这心里……我……”

刘垂文静了片刻,“那便当奴婢僭越了吧。”

“刘垂文,”段云琅慢慢道,“你知道什么是最痛苦的事?就是你明明知道爱一个人会痛苦,却宁愿痛苦也不肯放手,宁愿拖着她一起痛苦……也不肯放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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