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渊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了一个年轻人，他穿着暗红色的羽绒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正在询问每一个经过身边的人，典型的大学生村官模样。
潜渊带着寻秋池走向了他。
“你们是哪一栋的？”年轻人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字，头也不抬地问。
潜渊说：“2栋甲单元101。”他报的是老靳婶娘的住址。
年轻人把本子翻到前页，说：“哦，这一户是没登记过。你们是户主？”
潜渊说：“不是，我是户主的孙子，从国外回来过年的。”他拉过寻秋池：“这是我太太。”
年轻人说：“哦。你们留个姓名和联系方式，然后去某某快捷酒店，我的同事正在前台发房卡，你们拿了房卡就住下吧，不要再到现场来了。现场救援很紧张，这是人命关天、争分夺秒的事，我们普通人反正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让出点儿地方来给救援人员，对不？”
“对，对。”潜渊对寻秋池使了个眼色。
寻秋池立即凑上前：“小同志，我老公有个姑姑住在同一单元的四楼，我们跑出来时和她分散了，现在打电话她也不接，她登记过没有？”
年轻人在登记本上找着：“2栋甲单元四楼……两户都没有。你们最好加紧找一下她，然后跟我说一声，我的任务就是安置居民。”
寻秋池除了观察能力很强外，还有惊人的短期视觉记忆力，也就是我她能把看过的整幅影像包括其中的细节瞬间定格在大脑里。但绝对不是过目不忘，因为三五分钟之后影像就模糊了。
所以以往考试她也没占什么光，虽然她的眼睛能拍照一般将书页所有内容留下，但只能维持几分钟，最后还是要靠一遍遍地死记硬背。
她对登记本瞥的一眼记录下了那一页所有的人名、门牌号和电话号码，她转身争分夺秒地写在自己的手心和胳膊上。潜渊则继续和年轻人说话，为寻秋池的记录行为打掩护。
在皮肤上写字的速度赶不上遗忘的速度，在寻秋池把脑中的影像忘光之前，她写下了五户人家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但已经足够了，他们只是想证实一下婶娘和保姆的话。她后来又偷看了一眼登记本，多留了两个号码，把左手的手心、手背和手腕的空档全部填满。
离开那位社区信息登记人员之后，潜渊开始给2栋的户主们打电话，当然使用的是公家的身份——街道干部，询问家中损失。
2栋住户整体损失不大，有一户说挂钟从墙上摔下碎了；另一户说正在炒菜，油烟机掉下来砸到了锅，锅连带着里面的肉汤翻了，造成了主妇烫伤。其余的住户大多表示碎了两只花盆，或者几个碗，除了烫伤的那位外，没有人员伤亡。
潜渊又问他们，在事故发生之前有没有感受到震动？
大部分人表示绝对有，而且提前了十多秒，他们中间有些反应快的甚至已经开始往外跑了。那位烫伤妇人的丈夫告知：油烟机不是3栋倒塌时震下来的，而是在之前掉的，就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震动把固定螺丝震松了。
烫伤的主妇住在2栋甲单元的501，既是距离3栋最近的一排，又在最高楼层，所以感受最强烈。与之相反，在丙单元的住户似乎就觉得还好，只说吊灯晃，桌椅摇，而后3栋就坍塌了。
潜渊对寻秋池说：“看来婶娘和保姆说得没错——但如果这是地震，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小的地震了，似乎下面运动的不是地壳板块，而是一台电动马达。”
寻秋池说：“规模小，烈度可不小，把楼都震碎了呢。”
“所以真是好奇怪……”潜渊沉吟半晌，“而且我们市也不在地震带上啊，从古到今都没有几次地震记录，最近的一次还是在1982年，在西北边的山区，震级是2.4级，属于夜间能感觉到，但是根本没影响的范畴。”
寻秋池问：“现在怎么说？”
潜渊望着不远处的人声嘈杂、纷繁哄乱的救援现场说：“我们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不如回去听听九皋的意见。”
寻秋池点头说好，两人旋即上车回家。
九皋正背着手站在房间里，同时关注着三、四个屏幕上的信息，一个是本地新闻频道对救援现场的直播，一个是央视的连线，还有两个是本地市民论坛及行政内网，各式手持电台也在滴滴响着。
看到潜渊和寻秋池回来，他不等他们开口就问道：“现场什么情况？”
潜渊指着本地新闻说：“和你看到的差不多，但我们得到了难以理解的信息。”
“什么？”
寻秋池抢着回答：“工人新村3栋倒塌是因为地震。”
九皋愣了一会儿：“这是老靳的婶娘说的？”
“不仅是那位老奶奶，2栋楼上所有的住户但凡我们问过的，都表示提前感觉到了震动。有些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有些人则一口咬定是地震。”潜渊说。
“地震……”九皋来回踱步，“嗯……地震？”
潜渊还以为他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结果他看了一眼央视的新闻，还是说：“可这不符合物理规律啊，不止物理规律，所有的规律都不符合啊，处长大人！”
潜渊说：“我当然知道地震是怎么一回事。”
他转向寻秋池解释道：“因为地壳在不停地运动，所以地球实际上是个震动的星球，每年会发生数以万计的地震，绝大部分地震都发生在板块交界处。”
寻秋池说：“我懂，就是板块之间的摩擦产生了地震。”
“基本正确。”潜渊说，“为什么会产生地震，起因简单来说就是板块之间的互相运动。你知道地壳一共有几大板块吗？”
寻秋池用手比划个“六”。
潜渊勉励地看着她：“不错呀，有点儿基础常识。”
结果寻秋池说：“六百。”
“……”潜渊说，“地壳一共有六大板块，分别是太平洋板块、亚欧板块、非洲板块、美洲板块、印度洋板块和南极洲板块。”
“这么少？”寻秋池表示惊讶。
“你上地理课时专门****去了吧？”潜渊反问。
寻秋池皱眉：“睡觉就睡觉，说什么****，真不文明！”
“我对你算够文明的了！”潜渊骂道。
他继续没好气说道：“在板块和板块的交接点，必定存在板块相互推挤、俯冲的情况。这种板块之间的挤压会产生巨大的应力，应力在地壳上积累，一旦超过了某个限度，地壳就会出现撕裂的活断层，而地震就发生在断层上。”
“所以地震应该是很大规模的。”寻秋池说。
“对。”潜渊点头，“你总算说对了一点东西，如果把板块比喻成那面显示器的话，人类的城市只是上面的一个小点，所以高烈度的板块地震是能够摧毁整个地区、整座城市的，而不是只塌一栋楼。”
他问九皋：“官方现在正统计伤亡人数吗？”
九皋回答：“他们报过一批给电视台，但数字还在增加中。现在快过年了，估计守在家里的人不少，目前是33人失踪，2人确定死亡。”
潜渊摇头，一脸凝重地说：“以现场的情况，埋在废墟之下的人们很难求生。”
“等一下，既然地震论说不通，你们觉得真是人为的？不是单纯的事故？”寻秋池坐在九皋的床上，嫌恶地拎起一件穿过的老头衫T恤，扔到一边。
“大姑娘，”九皋佯装生气，“你这个猥琐女流氓，为什么觊觎我的内衣？”
寻秋池白了他一眼。
“觊觎就觊觎吧，为什么装得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去闻一闻，享受一下嘛，我身上的气味很迷人好不？”九皋继续为自己正名。
寻秋池找来打火机，啪嗒一声打着火，准备把老头衫烧了。九皋扑过去抢救自己的衣服。
潜渊仿佛没看到他们胡闹，只是继续：“我大约经历太多了，看什么都觉得不单纯。如果这只是一件意外事故，那么3栋为什么不是危房却倒了，其余被鉴定为危房的却没事？为什么楼房倒塌前毫无征兆？前一阵子并没有下雨，以前建造的房子防水施工不合格，危旧楼房倒塌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地基经过长时间雨水的浸泡，这一点也不符合。还有，那些居民的地震临场感又是怎么回事呢？”
突然九皋“咦”了一声，潜渊和寻秋池望向他，见他正盯着电脑屏幕看。
“怎么了？”
“一则消息。”他说，“来自日本。”
“日本？”寻秋池惊讶地问。
“嗯，日本反选择委员会关西分部，我们在国外的同事。”九皋把键盘拉了出来，开启摄像头和话筒，“他们说五分钟之后发起视屏通话。”
寻秋池一听，慌忙跳起来，在九皋的床上疯狂整理。
九皋问：“干嘛啊？”
寻秋池怒指：“你有点儿为国争光的意识好不好？摄像头能拍到床，而你的臭床上连被子都没有叠！”
潜渊立即也加入了整理的队伍：抓来垃圾桶清理九皋桌上的果皮纸屑，把各类书都放回书架，椅子挪正，把随意乱扔的衣服裤子都一件一件捡起，堆到看不见的地方……
等他们做完这一切，日本方面的请求对话的提示准时在屏幕上闪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