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风傲静坐桌前，已经换了轻便的藏蓝常服，手中拿着白玉酒杯轻巧把玩，见珠帘掀起，眉角微扬，微凉的视线一扫而过，眸中透着几许若有所思。
沐青曼没有料到辜风傲此时作为宴会的焦点，竟然会出现在后殿之中，反应过来也是立刻行礼。
“青曼见过璟王殿下，璟王殿下金安”
辜风傲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越过沐青曼看向后殿，轻启薄唇。
“祖奶奶就寝了？”
沐青曼心中了然，原来是见太皇太后疲惫，特来请安，心下不禁一松。
不知为何，璟王少年英豪，勇武盖世，宫中女子大多倾心爱慕，可沐青曼却总觉得这等万人追捧的英豪，还是离得远些要好，帝王之家最是无情，兄弟手足皆可诛杀利用，又如何会有半分真心，辜彦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决战千里的璟王殿下了。
既是为了祖奶奶而来，这会儿祖奶奶就寝，他合该也不会多留。
是以，沐青曼微微颔首，有礼交代。
“回璟王殿下，祖奶奶已经睡了。”
辜风傲单眉微挑，似是却在意料之中，将手中酒杯放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细微声响。
“不是出来用膳的吗？为何不过来？”
辜风傲的鹰眸转了过来，看着沐青曼轻声问道。
沐青曼心中一怔，一双桃花秀眼闪过几道迷茫。
这发展不对呀，他这时候不是应该留下一句等祖奶奶醒了再来，然后潇洒离去的吗？
辜风傲见沐青曼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眉峰微凝，隐有几许不耐烦。
“和本王同桌用膳，难不成委屈了你？”
辜风傲语气平缓，依旧是淡漠微冷的语调，仿若只是在说件稀松平常的事儿，但略微在宫中待过几年的人也能听得出来，这怕是有几分不愉了。
沐青曼自然能懂，硬着头皮屈膝行礼坐在辜风傲对面位置。
“殿下说笑了，如今殿下风头正盛，怕是多少高官大臣能与殿下同饮一杯都该心存感激，现下殿下屈尊与青曼同桌用餐，反倒是让青曼惶恐了。”
辜风傲唇角微勾，看着沐青曼的眸中染上了几分戏谑，这丫头如今的模样到当真是礼数周全落落大方。
但上午那伶牙俐齿，古灵精怪的模样也尚在眼前，究竟哪一个才是她本身样子，久居深宫，谁没两副面孔，但沐青曼在自己面前时动时静，又是为何？
难道这也是一种吸引注意的方法？那很显然，她似乎是成功了。
辜风傲拿起筷架上的银筷子，先行夹了一块儿酒酿圆子，当真是平日在家吃饭的模样，沐青曼摸不着头脑，但腹中饥饿倒是事实，也跟着启筷吃了起来。
御膳房的美食自来色香味俱全，沐青曼胃口大开，一时忘了其他大快朵颐，辜风傲看着沐青曼并不怎么优雅的吃相，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碰上吃的就装不住了。
状似无意的接起话茬。
“给救命恩人奉茶为醋，本王喝的时候也的确颇为惶恐。”
话音一落，沐青曼刚喝进口中的银耳猴头羹直接喷了出来，辜风傲距离不远，堪堪闪躲还是被喷了一袖子，一张冷毅俊颜当即黑了下来。
这个丫头竟然敢把入口秽物吐他一身，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咳咳咳，咳咳。”
沐青曼一时也被呛咳的厉害，万分没想到正午的事儿辜风傲一直记在心里，一边感叹皇家的人果然都很记仇，一边又慌乱的收拾残局。
拿出帕子，本想给辜风傲擦拭干净，却不想越忙越乱，起身太急绣花鞋绊倒了桌角，竟然直接冲着辜风傲摔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正被辜风傲伸出的大手一带摔进他的怀中，虽未磕碰，但现在这半趴在辜风傲胸前的姿势也是足够尴尬了。
辜风傲拧紧的眉头似有几分舒展，但面色依旧冷然。
“青曼这投怀送抱，未免太过生硬了，本王若是不接着，怕是牙都要碰掉几颗”
辜风傲声色低沉，调笑之意，倒是分外明显。
沐青曼脸色一红，她都巴不得离这些皇子皇孙十万八千里，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投怀送抱。
沐青曼又气又急，按着辜风傲大腿便匆忙起身，这一个低头一个起身，砰的一下沐青曼的脑袋和辜风傲的下巴又来了一次冲击力不小的亲密接触，辜风傲下颚钝痛，心中气急，大手一甩，沐青曼直接摔在地上。
沐青曼揉着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秀眼落到辜风傲透着煞气的眸，心头一跳，看看辜风傲明显红了一块儿的下巴，也当真是有苦说不出。
“殿下，我只是想给你递个帕子擦衣服。”
沐青曼樱唇微瘪，晃了晃手中浅白绢帕，看起来着实楚楚可怜。
辜风傲眸中怒意缓了几分，抬手拿过沐青曼手中绢帕，展开两面看了一眼，视线落在右下方的一朵茉莉，目光微凝。
“绣工真差。”
沐青曼还未等再说什么，门口传来太监的尖细通报。
“皇帝驾到。”
辜风傲素手微转，将绢帕收入怀中，沐青曼也连忙整理了仪容，两人均立在桌边接驾。
九五之尊的帝王自前殿而入，辜风傲躬身见礼，沐青曼屈膝而跪。
“青曼参见陛下，陛下吉祥。”
“风傲参见父皇，父皇吉祥。”
皇帝看到辜风傲和沐青曼同在外间，眸中有几分诧异，淡笑开口。
“都免礼吧，风傲怎会在此？”
沐青曼得令起身，恭敬退到一旁。
辜风傲闻言，微微拱手，面上冷清如常，当真是一派不卑不亢的风华气度。
“回父皇，儿臣宴间更衣，见祖奶奶入了后殿，特来请安。”
皇帝看了看后殿，心中有了几分思量，依旧淡然笑意再畔。
“老祖宗安寝了？”
辜风傲坦诚无谓。
“回父皇，祖奶奶正在小憩浅眠。若父皇没有其他吩咐，风傲便先行告退了。”
张公公今日明显反常，皇帝更不可能无故前来后殿，辜风傲多年恩宠这点门道自然看得出，微微瞥了沐青曼一眼，对着皇帝拱手言道。
皇帝点头应准，这个儿子心思玲珑，用兵如神，可惜就是这性子太冷了些，君臣父子分的太过分明平白少了亲近之意。
得了皇帝允准，辜风傲行礼离去，但却并未走远。皇帝今日对沐青曼的神态反应着实反常，他倒真有几分好奇，遂引于殿后不远处的阴影之中。
皇帝见辜风傲离去视线才收了回来，落在静立一旁的沐青曼身上，浮云髻，梅花簪，点绛朱唇桃花秀眼，一切都似乎带着几分微醺的皇帝，回到了那旧往昔年。
像，太像了……
果然是人岁数大了，就越发爱怀念曾经种种了吗？
皇帝眸中恍惚，竟真有几分分不清，面前的女子，是青曼还是晚清了……
皇帝凝视着沐青曼的面容许久，淡淡摇了摇头，嘴角之间竟多了几分惆怅。
果然，很像她的母亲……
“宴会这种场合，听着热闹看的多了也未免冗长无趣。朕有些厌了，青曼啊，陪朕去御花园逛逛可好？”
话虽是问句，但九五之尊提议，一介女流岂敢不从，沐青曼连忙浅笑行礼，恭敬跟在皇帝身侧而行。
辜风傲立于阴影之间，不消片刻，便见皇帝自隔间走出沐青曼跟在身侧。
张公公率领着一众宫女太监，跟在皇帝和沐青曼身后二十步的距离，那方向赫然是御花园。
如今正值秋季，菊花盛开还有待一段时间，过了夏季，夜晚水流之间也已无花灯景致，这时候的御花园除了夜晚凉风，可当真是没什么怡人美景。
既是如此，不为观景，多为密谈……
辜风傲剑眉微拧，鹰眸闪过一道深寒。
父皇有什么需要和沐青曼密谈之事？
辜风傲心中有疑，但终归自有分寸，事虽蹊跷但可查之法甚多，贸然跟上绝非上策。
遂望了望已然走入长廊的皇帝和沐青曼，转身离去。
夜晚的御花园，寂静萧肃，一切都如辜风傲预料的一般，除了凉风毫无美景。
但此时皇帝亦步亦趋兴致不减，沐青曼纵然心中怨念，也不敢表露分毫。
御花园距离交泰殿并不算远，许久，皇帝缓缓开口。
“朕上一次这么安安静静同他人一起在御花园散步，还是二十五年前，那个时候，身边的人是你母亲。”
沐青曼神色一僵，脚步一顿，正错开一步的距离跟在皇帝身后。
虽然皇帝与母亲之间的渊源自己上一世也听过许多宫中传闻，但大多不过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也少不得几分儿女情长，可这么直接的从皇帝口中谈论起母亲，还真是两世以来头一遭。
沐青曼一时不语，皇帝也并未在意，依旧缓步绕上石桥，似并未想要得到什么回应，只需要一个能够倾听心事的聆听着。
“朕少时深得太皇太后宠爱，三不五时便会去永寿宫中小住，你母亲自小服侍在太皇太后身边，算是同朕一起长大，其实朕早年一直很倾慕你的母亲，哪怕是如今后宫佳丽三千，她也依旧是朕最为思念的女子。”
沐青曼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一双桃花秀眼透着满满的惊诧，堂堂帝王这算是在自己面前表达着对自己母亲的倾慕之心吗？
沐青曼心头有几分惊跳，联想起当年大婚之际，陛下赠的母亲遗物，内里竟包含御书房暗格的半阙钥匙，难不成陛下和母亲之间……
皇帝走了两步见沐青曼未曾跟上来，不禁回首望去，对上沐青曼的一双桃花秀眼，无奈一笑招了招手。
沐青曼快步跟上，来到皇帝身旁，微微抿着下唇，有几分欲言又止。
突然听闻这些陈年旧事，沐青曼有太多问题想问，可面前的人是九五之尊，伴君如伴虎，言辞之间稍有不慎便是人头落地，这下倒真是如鲠在喉，上不去下不来，心里都跟着有几分发凉。
皇帝掌管天下纵观四海，沐青曼这个年纪的小心思哪里能看不出来，视线顺着那浮云髻望向那梅花簪，眸色柔和许多。
“你很像你的母亲，但你们终究不同，她若是有想问的话，定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皇帝扶着面前石桥玉柱，低笑两声缓缓说道。
沐青曼抬眸窥见皇帝侧颜，见那笑意不似作伪，心里便大着胆子，赌上一次。
“既然陛下倾慕母亲日久，宫中的女人可谓皆是陛下的，又为何母亲会嫁给父亲呢？”
皇帝扶着玉柱的手微微一顿，唇边淡笑蓦然多了几分苦涩。
“因为朕做了皇帝，你母亲平生最不愿成为的就是后妃。其实过了这么多年朕也未曾明白，太皇太后为何会将你母亲指给左相，左相的品性配不得你母亲，早知这样，还不如让她跟着南齐的……”
皇帝回忆往事，威严的面孔竟显出几分颓唐，旧事还未讲完，一阵嘈杂之声蓦然传来，远方一片火光通明。
张公公得了消息从后面三步并两步跑到皇帝和沐青曼跟前，躬着身子潦草行礼，神色紧张异常。
“陛下不好了，交泰后殿发现刺客，老祖宗和端嫔娘娘都在里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