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有一句隐语--合流。合流,是几支绺子联合起来共同动手的意思。江湖上还有一句隐语--勾道关子。勾道关子,是联合出击的意思。
绿林生活险象环生,合流才有力量。
……
山峦沟壑中的树木上,挂满了形态各异的树挂。一束束的松针就像是一把把的玉梳,柳枝则变成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那些高大的树木,像是一个个的冰雪巨人,有的还高傲的扬起了胳膊或者拳头。蓬蓬松松层层叠叠的雪淞,把那些低矮的树丛装扮得更是别致,有的宛如巨大的白珊瑚,有的状似飞禽走兽,还有的如白菊白牡丹,一朵朵的在晨光熹微中清雅的盛开。放眼望去,雪后初霁的茫茫旷野冰肌玉骨,一片玉树琼花。
突然,几声鞭子的脆响震落了路边树木上的雪绒,打破了旷野的沉寂。
一溜儿十几辆装满了柴火的花轱辘车,从山那边转过来,迎着刚刚跃上山峦树梢的一轮红日,“吱吱嘎嘎”的行进在前往蜂蜜镇的大道上。车老板子的鞭子声和催赶牲口的吆喝声,以及他们的牛皮靰鞡踏在雪地上发出的“咔咔”的欢快节奏,在一片晶莹剔透的原野上回响。
蜂蜜镇是北大荒东南部的军事要地,被关东军视为进攻苏联的军事重镇,驻有重兵把守。
一早一晚儿,是人马车辆出入城门最多的时候。
“良民证的有?良民证的有?”守卫城门的日本兵和国兵在对出入城门的人员逐一进行检查,并不时举起刺刀,捅向大车小辆上承载的各类物品。
花轱辘车队掌包的是个年轻人,清瘦而干练,他嘱咐那些赶车的、跟车的人说:“日本人严禁咱们东北的老百姓说自己是中国人,得说自个儿是满洲国人。谁要说自个儿是中国人,那就是反满抗日,抓起来就给你灌辣椒水、坐老虎凳。大伙儿可别说走了嘴啊!”
“我们是到柴火市卖柴火的。”花轱辘车队进人了城门。掌包的快步走到正在盘查证件的一个国兵面前,弯了弯腰,说:“长官,良民证的在这里!良民证的在这里!”说着,他从腋下拿出早准备好的一条哈德门香烟递过去,“长官,会抽烟就收下和弟兄们抽着玩儿吧。”
那个守门的国兵笑嘻嘻的收了烟,“噗”的一口把叼在自己嘴里的卷烟吐掉,翘起大拇指:“还是他好--哈德门!”说完,指指城墙上贴着的一张彩色宣传画,嘿嘿的笑。
原来,城墙上张贴着哈德门烟草公司的招贴画,画着一个人一手拿着哈德门,一手高翘着大拇指说:“还是他好--哈德门!”
大家哄的一声笑起来。
冬天里,城镇里的柴火市儿很红火。不光城镇里的百姓需要大量的柴火做饭和烧炕取暖,就是一些生意兴隆的小饭馆儿大车店用的也都是柴火。柴米油盐酱醋茶,柴火是老百姓的开门七件事之一,是必需品。花轱辘车队“吱吱嘎嘎”的进城了,走过了柴火市儿,却没有停留,又“吱吱嘎嘎”的奔向城东。
路旁的学堂里,小学生在歌唱:
天地内,有了新满洲。
新满洲,便是新天地。
顶天立地,无苦无忧,造成我国家。
只有亲爱并无怨仇,
人民三千万,人民三千万,
纵加十倍也得自由……
一个穿着黑棉袄、腰扎麻绳的小眼睛汉子一路小跑,从后面撵上掌包的,好奇的小声问:“参谋长,这些孩子新满洲、新满洲的,嚎的是什么鸟歌啊?”
大有瞪起了眼珠子,压低了嗓音训道:“什么参谋长参谋长的!”
“掌包的!”小眼睛何才伸伸舌头,“你那眼睛不瞪都比我的眼睛大!”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军国主义为了维持殖民统治,对东北人民除了进行残酷的军事镇压外,还利用“满洲协和会”进行思想统治和精神奴役。凡“满洲国”居民,年满20岁的男子均为会员,妇女均为“妇女会”会员,16岁至20岁的青年均为附属的“青年团”团员,10岁至15岁的少年均为“少年团”团员。“协和会”惟一的目的就是“遵守建国精神,实行王道主义”。日本军国主义还对东北原有的教育设施进行了彻底的破坏,并下达“排日教材要断然铲除”的密令,从小学就开设日语课,由日本人当教师;地理只讲东北三省,历史只讲辽、金、清,再就是什么“共存共荣”、“王道乐土”,背诵《建国宣言》。每天早晨,小学生都要到操场上出席半个小时的“朝会”,升日本及满洲国国旗,用日语和满语唱日本国歌和“满洲国国歌”,然后,行集体注目礼,向着东京和“新京”的方向遥拜……
日本军国主义在通过出兵把中国的领土变成自己的后花园,通过掠夺把中国的资源变成自己工厂里的原料的同时,还企图通过奴化教育,把中国的国民变成自己的奴才。
“这就是日伪‘致崇敬于天照大神,尽忠诚于皇帝陛下’的奴化教育。”大有小声说:“他们唱的是伪满洲国国歌。”
走出很远了,还能听到后面传来的小学生的歌声:
重仁义,尚礼让,使我身修;
家已赍,国已治,此外何求。
近之则与世界同化,远之则与天地同流……
花轱辘车队来到了昌隆大车店。
刚一到昌隆大车店的门口,随着一声拖着长音的“来客啦”的吆喝,王掌柜的立即率人满脸笑容的迎上来。有人把大车领到院内深处的一溜儿马槽子前,有人过去卸掉马匹喂上,有人微笑着接过老板子和掌包的提携之物。
王掌柜的走到小眼睛何才跟前,悄声说:“妹夫,啥啥的都按你捎来的信儿准备好啦!”
“那就妥了。”何才高兴地把大有介绍给掌柜的:“大哥,这是我们掌包的。”
掌柜的麻溜儿的过来和大有拉拉手,客气地说:“以后多多关照啊!”
何才等不及了,催促道:“大哥,死冷寒天的,你可别客套啦,快领我们进屋里去吧。”
“好,好,跟我来!”掌柜的说着,把人们领到了后院儿的一溜厢房,抱歉地说:“客房的条件不好,大家伙儿将就将就吧。”
“这房子是我选的,你就别客套啦!”何才说着,一把拉开了自己曾经在这里度过几个冬天的大筒子屋的房门。一股热浪扑出来,屋子里暖烘烘的,南北两铺大炕,北炕沿儿上,盛着热水的脸盆、毛巾、香胰子一应俱全;南炕上摆着几方盘黄亮亮的粘豆包,放着三张大炕桌,每张桌子上摆着四个碗四个碟。大碗里装着排骨炖粉条、白肉炖豆腐、土豆炖干豆角、酸菜烩血肠;四个碟子里分别装着腌萝卜条腌芥菜条腌蒜茄子和酱黄瓜扭儿。烧酒已经滚烫,筷子、酒盅已经摆好。
“夜黑下现杀的猪,也没啥给兄弟们吃的。”掌柜的冲大有一笑:“大家伙儿将就吃吧,啊。”
“这还叫将就吃啊!”大伙儿不禁异口同声地“噢”了一声。
“谢掌柜的啦!”大有说。
“自家人嘛,不必客气。掌包的还需要什么,就请吩咐。”
“大哥,您去忙吧。”何才把掌柜的送出了门外,两个人又悄声的说了一阵子话,才转身回到屋里。
大有看看小眼睛何才,笑着说:“清早喝酒,醉一天;天天喝酒,醉一生。咱们今天就醉一天睡一天!”
大伙儿又“噢”了一声,争先恐后的爬上炕去。
“下来,你们都下来!”何才抬腿就往一个正往炕里爬的弟兄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说:“把你们那老鸹爪子都洗洗!”
弟兄们十分不情愿地下了炕,洗黑了好几盆清亮亮的温水,才重新上炕吃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