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三天,慢三天,怎么不见天王山(匪语,我走了九天,也没见到)?”
“咱们和海青就真接不上捻子(匪语,接不上头)啦?”
在松花江边的一片老榆树林子里,一枝花的两个弟兄叨叨咕咕的,直叹气。
“这里的老乡不是说了吗,海青已经拉着队伍走了。”一枝花劝慰她的两个弟兄,说:“咱们找不到海青帮忙,就去找草原狼吧。”
海青是郭尔罗斯草原上的一个大胡子头,原名叫李铁城,投身绿林以后,因为喜爱草原上的猛禽海东青(注:一种勇悍的猎鹰,传说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满语雄库鲁,汉译为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的含义,是满族的最高图腾),所以报号海青,周围的绺子都来投奔他,聚众数百人,劫富济贫,惩暴安良,名震数百里,松嫩两江流域皆知其名。马占山将军得知他素怀侠肝义胆,有壮志报国的夙愿,嫩江哈拉尔葛桥抗战(注:即江桥抗战;哈拉尔葛桥是黑龙江省泰来县东北部嫩江上的一座铁路桥,简称嫩江桥或江桥;哈拉尔葛,蒙语黑色崖岸之意)的时候,委任他当抗日别动队总队长。他光着膀子上阵,抡起大刀一阵猛砍,把小鬼子杀得哭爹喊娘。可从江桥抗战失败以后不久,东北全境便被日军占领。马占山将军越境退入苏联,李海青挥泪率部南下……
草原狼绺子热情的接待了远方来客,并迅速打探到一枝花需要的消息,她爹吴铁汉已经跟随海青南下,他娘去向不明。
一枝花怀着对爹娘的悠悠思念踏上了归途。
途中,备受失亲之痛煎熬的一枝花受到风寒侵袭,鼻塞流涕,咳嗽不止。在四顾茫茫的大草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跟随她出来的两个弟兄,看着大柜昏昏沉沉的躺在草地上,急得直跺脚,却无计可施。
正在这时,草原上有一骑飞奔而来。
“好像是个小姑娘。”两个弟兄像见了救星一样。
来人果然是一个蒙古族小姑娘。一个兄弟忙不迭的说:“小妹妹,我们的大姐病了,跟前儿有看病的先生吗?有药房吗?你能领我们去吗?”
小姑娘跳下马来,蹲下摸摸一枝花的额头,说:“她烧得这么厉害呀!她的爹娘呢?”
“她和她的爹娘在逃荒的路上走散了。”
“哦,真可怜!”蒙古族小女孩站起来,指指远处的一个蒙古包,“我叫娜仁托娅,你们别着急,我一会儿就回来。”娜仁托娅在远处一个屯子里的小学堂读书,学习蒙汉语文,会说汉话。她纵身上马,跑向草原上的一座蒙古包。不一会儿,她赶着一辆勒勒车来了。
娜仁托娅用勒勒车把妮妮运回蒙古包。蒙古包里有一位中年妇女,是娜仁托娅的阿妈,她已经听了女儿的说明,正在煮一壶喷香的奶茶。
娜仁托娅把茶壶和碗递给一枝花的弟兄,“你们都出去喝奶茶吧,避一避。我和嫫嫫(蒙古语,妈妈)要给姐姐治疗一下。”
阿妈用慈祥的目光看着一枝花,用手轻抚着她的额头,口中念念有词:“恩格贝(蒙古语,平安、吉祥的意思),恩格贝!”
阿妈和娜仁托娅把烧得迷迷糊糊的一枝花扶坐起来,掀开她的上衣,在她的脊背上选大椎、身柱、大杼、肺俞等穴位,同时拔上了几个火罐。拔完罐子,又拿来葱白、生姜和食盐,捣成糊状,用白酒调匀,用纱布包好,摊在平躺在睡毡上的妮妮的前胸、肘窝和手心脚心。
一枝花躺在蒙古包里,静静地睡着了。
娜仁托娅坐在她的身边,轻轻的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谣:
参天的梧桐树烂掉了不算啥,
巧嘴的鹦哥落在何处去歌唱。
啊哈哈哈咿,这可怎么办?
高大的梧桐树霉烂了不算啥,
林中的小鸟落到哪里去歌唱。
啊呀哈哈咿,这可怎么办……
歌声中,一枝花醒了。她一骨碌坐起来,“这是啥地政?”
“这是我的家呀。姐姐,你都睡了有两个时辰啦,可醒了!”
“我为啥到这里来呀?”
“你病得昏迷不醒,我阿妈用土方子给你治好啦。”
一枝花这才记起自己被高烧折腾得浑身酸痛,马都骑不了了,躺在草地上的事儿。“太谢谢你们啦!你阿妈呢?”
“阿妈在做饭。你带来的那两个哥哥都在看阿瓦(蒙古语,爸爸)杀羊呢。”
夕阳西下,霞光铺满了绿草盈盈的草原。
娜仁托娅在蒙古包外面点燃了一堆篝火。
阿妈把一个铜制托盘搬上了篝火旁的桌子。托盘里,前面是羊的两个左右前肢,后面是羊的两个左右后肢,中间扣着羊的胸椎和后腰,后腰肉的上面摆着羊头,就如同一只羊俯卧在草地上一样。她还在托盘里撒了一些奶皮子、奶豆腐、奶饼等白食,红白映衬,色香兼备,好一桌精美的全羊秀斯(注:整羊席蒙古语叫秀斯或乌察)。
娜仁托娅的阿爸宰羊的技法独特,先一刀割断羊的动脉,再立即开膛剥皮,只用一会儿的工夫,那羊肉就下锅了,所以,羊肉的鲜嫩无与伦比。一枝花的两个弟兄吃着秀斯,饮着奶酒,大快朵颐。
娜仁托娅给一枝花盛来一碗羊杂碎汤。“姐姐你趁热喝了吧,阿妈特意放了草原上的防风呢。”
“防风是啥呀?”
“防风也叫山芹莱、白毛草,是草原上的一种药材。”
传说,有一个叫防风的姑娘流浪到了草原。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容貌俊秀。她和一个青年牧民结为夫妇,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就在防风将要生孩子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背着竹篓的采药人。采药人说,一棵百年的防风修炼成精,逃出了药山,他已经在松花江两岸寻找它多年了。采药人认定防风姑娘就是那棵从药山上跑出来的防风精。防风姑娘在牧民的帮助下,连夜逃进了茫茫的草原。从此,就再也没有了她的音信。第二年春天,在防风姑娘曾经藏身的草原上,满山满野的长出了一种开着白花的高大的植物,人们都说,这种植物就是防风姑娘的化身……
防风,味辛甘,性微温而润,入膀胱、肺、脾经,通治外感风寒、头痛、目眩、风寒湿痹、骨节酸痛、四肢挛急等一切风邪。北大荒的防风称为“关防风”或“东防风”,它不仅品质最佳,还是草原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每到春夏时节,绿毯似的草地上,萨日朗(蒙古语,草原上的山丹花)开出了一簇簇的嫣红,而高大的防风伞形的花朵,像浮在草地上的一层白云,随风摇曳。它们和那些黄的、粉的、紫的、蓝的野花们竞相开放,灿烂成了一片花的海洋,花的世界。
一枝花连着喝了三碗羊杂碎汤,直喝得浑身通泰,香汗淋漓。
星星出来了,就如同谁把一把璀璨的钻石随意的抛撒在草原深蓝色的夜空。月亮也从草原和天际相连的那一边探出头来,大大的,圆圆的,粉嘟嘟的娇嫩。可眨眼之间,它三跳两跳的就升上了天空,褪去粉红,水洗过似的清亮耀眼,夜空顿时明亮起来。
娜仁托娅拉起一枝花,围着篝火跳起了安代舞。
娜仁托娅边舞边唱:
把你的黑发放开吧,啊,安代!
不要坐着发闷了,啊,安代!
你同辈的朋友到齐了,啊,安代!
该到欢舞的时候啦,安代!
把你的脚步迈开吧,啊,安代!
跳起来心情才痛快,啊,安代!
把你的手臂甩起来,啊,安代!
跳出汗来才能免病灾,啊,安代!
一枝花随着娜仁托娅的节拍跳着,舞着,笑着,精神爽快起来,浑身也有了力量。
阿妈阿爸和一枝花的弟兄都加入到这欢快的歌舞行列。
月光摇曳,群星闪烁,歌声婉转,舞姿婀娜,萍水相逢的人们欢腾在不夜的郭尔罗斯草原……
第二天,一枝花依依不舍的告别了娜仁托娅和阿爸阿妈。
一枝花拔下头上的金簪,插在娜仁托娅的头上。
娜仁托娅拉着一枝花的手说:“姐姐你还会再来吗?”
“小妹妹,我会来看你的,一定会来的!”一枝花温情的擦去娜仁托娅眼角流出来的泪水。
阿妈亲吻着妮妮的额头,说:“满达日娃,巴雅尔太(蒙古语,满达日娃即牡丹,这里是美丽的姑娘,再见)!”
妮妮和她的弟兄跨上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蒙古包。
阿爸冲他们挥手喊道:“巴彦勒朗乎待(蒙古语,欢迎你到草原来)!”
一枝花感受到了草原上人家的温暖,愈加仇恨如意坊的龟父和老阿姨。她胸中熊熊地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已经不再记得刀疤脸老大柜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那些告诫。
“咱们先不回长虫岭。”一枝花咬牙切齿的说:“冤有头债有主。兄弟们,跟我去找如意坊的老阿姨和龟父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