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崖“聚义厅”前的空地上,集合着双镖绺队的全体弟兄们。
“弟兄们,一枝花掌柜的说,古有三打祝家庄,今有三砸胡家窑。砸胡家窑,咱们挣着了(匪语,得手了)!”
大龙站在众人面前,向站在队列里的一枝花鞠躬致敬,“咱们吃水莫忘掘井人,一枝花掌柜的立下了首功。她撇开个人的家事,运筹帷幄,奇招制胜,搞清楚了胡家窑的布防,才使咱们有这次砸窑的胜利!咱们为一枝花掌柜的喝彩!”
弟兄们齐声呐喊:“一枝花!一枝花!”
大龙眉飞色舞,接着屈指而谈,历数弟兄们的功劳:“二先生深入虎穴,应对自如,摸清敌情,功不可没!总炮头处变不惊,机智勇敢,前打后别,沉着应战!参谋长指挥有方,佯攻吸引,使老狐狸分身无术,确保了既定作战方案的实施!二当家的车载马驮,一下子就为咱们解决了几个月的口粮!”
大伙儿欢呼起来。
这时,二先生站了出来,插话说:“摸清胡家窑的布防,功劳也有咱们大当家的份儿啊!”
大龙痛心地说:“要说摸清胡家窑的布防,我有重大的失误。”
“不,那是老狐狸太狡猾啦!”二先生说。
“老狐狸的狡猾不能成为我失误的借口。我百密一疏,致使一个兄弟受伤。咱们有奖有罚,论功挑片儿(匪语,分钱),不管是咱们老鹰崖还是长虫岭的兄弟都有飞虎子(匪语,钱、大票)奖赏!”
大伙儿再次欢呼起来。
“二当家的胆大心细,还顺手弄来了一些爬山哪、哼哼啊、扁嘴子呀、翻毛子(匪语,羊、猪、鸭子、鸡)呢!”大龙高兴地说:“弟兄们尽情享用吧!”
“好!”大伙儿兴奋得跳起来。
“弟兄们一个个长毛搭撒的,不利索。今天,请来了几个砍黑草的(匪语,剃头匠),大伙儿都收拾利亮儿的。”大龙充满内疚地看着自己的弟兄们,说道:“大伙儿在山上过得忒清苦,一年到头也没什么乐子,这回咱们吃喝玩乐三天,高兴吗?”
“高兴!”全体兄弟齐声呐喊,欢呼声在山峦里、林海中久久回旋。
“拿弹弓来,咱们打飞钱!”随着三愣子的一声喊,一个弟兄递过来了一副弹弓。
三愣子抄起弹弓,把一枚又一枚的铜钱射向天空。世诗举枪就打。一枚又一枚的铜钱应声粉碎,像小雨点似的落下来。
大伙儿哗哗的鼓掌。
三愣子又把一枚又一枚的铜钱射向天空。大有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鹅卵石,唰唰唰地投向空中。只见一枚又一枚的铜钱被鹅卵石击得粉碎。
“参谋长打得好!”人群里又是一片哗哗的掌声。
“二当家的,你射铜钱。”三楞子把弹弓交给了世诗,接着又对大有说:“你打你的,我来个不落地!”
世诗像三楞子那样,把一枚又一枚的铜钱射向天空。大有继续把鹅卵石唰唰唰地投向空中,一枚又一枚的铜钱被鹅卵石击得粉碎。可是,鹅卵石还没有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三楞子的枪响了,只见一块又一块的鹅卵石应声爆裂,化为齑粉。
“炮头的不落地厉害!”弟兄们一片喝彩:“炮头管直!炮头管直!”
这时,一枝花站了出来,她看一眼双镖,说道;“龙哥,咱们枪掐苇花吧!”她又换了一招。
“好,那就枪掐苇花!”大龙积极响应。
几个弟兄撅来一些芦苇,五棵一组,插在五十步开外的地方。
一枝花举起匣子就是连珠炮似的五响,就见其中一组芦苇的五个散散落落的花穗纷纷折落下来,纷纷扬扬的苇花轻柔得像雾、像云,飘飘悠悠的飞向天际。
弟兄们一个个的都被一枝花的枪法惊呆了,还没来得及喝彩,大龙的枪又响了。随着一声声枪响,另外一组芦苇的五个散散落落的花穗也纷纷折落下来,纷纷扬扬的苇花轻柔得像棉絮、像羽毛,洋洋洒洒的漫天飞舞。
“一枝花!一枝花!”
“双镖!双镖!”
弟兄们全都站立起来,蹦跳着大声喝彩。
大龙一再的挥手,弟兄们的欢呼声才渐渐的平息下来。他说:“一年到头净扔色子推牌九,都腻歪透了!这回,把明连子(匪语,说书的)请来了,咱们听书去!”
众人呼呼啦啦的进了“聚义厅”。
说书的惊堂木一拍,讲起了《大八义》、《小八义》。
第二天,又有一个唱蹦子的戏班子上山来。
热炕头,二人转,给个县长都不干。在北大荒,人们最得意的就是热炕头、二人转这两样。睡热炕,血脉通,一通百通。北方寒冷,从老祖宗开始,就在房中盘一铺大炕,把土炕烧得热乎乎的,人坐在炕上,屁股下热烘烘的;仰面一躺,伸开四肢,一会儿就把人烙得浑身软绵绵的,比喝了二两烧酒都舒坦。黄土为炕,温火其下,炕热心暖,或围坐聚餐,或待客唠嗑,或子孙绕膝,或纳鞋底做针线,休生养性,生息繁衍,代代传承。而二人转呢,不用布景,不用道具,一把折扇、一方手帕就够了;锣鼓一敲,唢呐一吹,一男一女踩着碎步出场,两个人在台上唱、说、做、舞,手帕一转风情万种,肩膀一抖别样风情,立时或千军万马驰骋战场,或花前月下两情相悦,或寒窑孤影诉说离情,无尽的喜、怒、哀、乐便在两个人的唱念扭转和顾盼神飞中完成。大姑娘小媳妇,猫冬的东北汉子,特别是那些常年隐没山林吃打饭的人,哪个不喜欢二人转,又有哪个不会哼唱几段呢!
一曲二胡唢呐齐奏《九条龙》之后,一男一女走上台来。一个说:“今天捧场的人真不少,人多口味可就不一样了。”
另一个说:“咋不一样?”
“有得意甜的,有得意苦的,有得意蒸的,有得意煮的,有得意扒的,有得意卤的,有得意大豆腐的,还有专得意臭腐乳的。”
“嗯,是不一样。”
“这口味不一样,那看蹦蹦的兴趣就不一样。”
“咋不一样?”
“有得意扭的,有得意浪的,有得意说的,有得意唱的。来呀,咱们又扭又浪边说边唱,先给兄弟们来了一段《小拜年》呀!”
随着咣的一声锣响,大鼓响起来了,大镲也响起来了,二胡也吱吱扭扭的拉起来了,唢呐也呜呜哇哇的吹起来了,两个人边扭边唱,“聚义厅”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
唱完了《小拜年》,大伙儿有的要他们唱《猪八戒背媳妇》,有的点《杨八姐游春》,有的点《呼延庆打擂》,还有的要听荤段子,“聚义厅”里一时乱了营。这时,只见那个旦角双腿一别,浅浅一拜,大家立马停止了吆三喝四的大呼小叫。那个女子嗓子略微有些沙哑,说:“各位大哥,我们来到宝地献艺,唱得不好还望各位多多担待。这下一折戏文呢还是请大当家的来点!”大伙儿都齐刷刷的把脑袋转向大龙。大龙一笑,说:“就随大家的心思,先唱猪八戒背媳妇吧!”
“猪八戒背媳妇!猪八戒背媳妇!”大伙儿又乱轰轰的喊起来。
那个女子含齿一笑,给搭档使了个眼色,又向鼓乐班子打了一个响指。鼓乐响起,两个人扭扭哒哒的唱将起来:
猪八戒呀呀笑盈盈啊,
唉唉唉唉呀,
哈腰我背起呦,
嘿哟那个女花容,
心里别提有多嘚儿,
乐得我耳朵一个劲儿直扑棱,
唉唉唉唉唉唉唉哟。
相公啊!
大嫂啊!
相公啊!
大嫂啊!
相公啊!
大嫂啊!
相公啊!
大嫂啊!
相公相公相公啊!
大嫂大嫂大嫂啊!
孙大圣使了个千斤坠,
八戒我跪倒在地两眼冒金星……
猪八戒背着小媳妇儿,一边“大嫂大嫂大嫂啊”的唱,一边迈着大步得意地扭来扭去;猪八戒背上的那个小媳妇儿一边“相公相公相公啊”的唱,一边美个滋儿的乐。突然,猪八戒一个大前趴子摔倒在地,张着大嘴呼哧呼哧的喘……“聚义厅”里一片哄堂大笑。
这时,大龙突然发现一枝花不见了。“刚才还在身边呢,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呢。”他在“聚义厅”里撒眸一圈儿,还是没有,便疾步走出“聚义厅”,站在一个石砬子上,寻找一枝花的身影。他在石砬子上四处看着看着,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小凤,“小凤,你在哪里呀?”可是,他却无法把小凤定格在自己的冥思里,脑际里重复的交替着小凤和一枝花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