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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燕西楼沉默了很久,终于,慢慢地伸出手,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她的手指轻微地颤了一下,但并没有抽离开去。

仿佛染了几分执拗,她星眸如醉,仍是絮絮地说下去。

“他拿走了《既明谱》,又犹恐血燕子还留了什么秘密在世上,将五岁的我给救了出去。一个五岁的小女娃,能记得多少事情?性情品质,都好由他调教。对你则不同。你当时已十几岁了吧?他时时刻刻不曾放松过对你的追杀,你却只道追杀你的是御琴门,对不对?”

燕西楼的话音在颤抖,“他……他不知道我是苏羽。”

苏寂莫名地笑了,“这我可不敢保证。毕竟,他收了你的钱灭了御琴门。”

燕西楼只觉心底一丝凉意,沿着血管一寸寸往上爬,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

借刀,杀人,灭口。

环环相扣,何其精明。

他将对方当做淡薄如水的君子之交,却没想到对方只把他当做一把杀人的刀。

借刀杀人,犹有余利。

真不愧是算尽天下人头的柳公子!

“不过……明面上看,所有证据都只能指向神仙谷和御琴门。对于公子……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我杀了他,不将他想得坏些,我心不安。”

苏寂眼帘微合,那神态端艳,竟令燕西楼无端想到了另一个人。

却不敢问。

苏寂凝注着那清亮的酒,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如此怨恨公子?”

燕西楼低声道:“你怨恨他许久,要杀他……也并不稀奇。”

她寂然低笑,“养恩大于生恩,他培育我十年,我过去毕竟……眷恋过他。”

眷恋这词,可轻可重,但这眷恋之中,又怎么能没有掺杂些其他的东西?一个不解事的五岁女孩,突然被生拉硬拽进一个地狱魔窟之中,手里又被硬塞进了一把剑,并且被告知:你不杀人,人要杀你;于是鲜血和刀光便日日夜夜魇着她幼小的心,对那个操纵生死的人,她如何能不怨,如何能不恨?

可是怨恨过后,她却还是要依靠着他而生存,这样的眷恋,又含了多少痛苦?

空幽寂静之中,她仿佛看见那个经年外的梦影,一袭月白僧袍垂曳下来,淡淡的月华映着他慈悲的眉目,他合十垂眸对她说:“姑娘不必害怕,贫僧必能救你出苦海。”

酒碗陡然一晃,酒水便泼出少许,溅在了苏寂鲜艳的红衣上,仿佛是被鲜血染深的一般。

月光掉进她那双幽深的眸子里,却连一丝一毫的回响也不能发出,全剩了大片大片染血的死寂而已。

萧遗……萧遗哥哥。

你食言了。

你说要救我,你牺牲了自己来救我,可我却还是在这茫茫苦海中挣扎。地狱泥犁的烈火,我还没尝到,你就先尝尽了。

这不公平。

夜风如晦,她抿了抿唇,仍是凝注着那酒,渐渐抿出一个淡漠的笑。

这本是给他留的酒。

原本要对饮为欢,结果却只能洒地为祭。

她如何不恨?!

燕西楼静静地望着她的神情。

他从小即被送去灵山派,对这个妹妹,他完全不了解。但是对于沧海宫的那个苏姑娘,他还是知晓一二的。

她的果断,她的机智,她的残忍,她的执着。

却全都被她用在了这场****的局里,将她自己给陷住了。

三年前朝露寺被屠,大火延绵三日,佛塔坍塌,经阁成灰,寺中僧人无一幸免,一时震动淮扬。他当时还特意奔去扬州查探此事,一问便知,那个云止和尚也未能逃过此难。

一直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但此时此刻,这个话题好像已不能幸免。

却见苏寂忽然抬起头来朝他嫣然一笑,“哥哥也不必再遮掩什么,我知道和尚已经死了。”

他死了。

这样的话她也不是第一次说。所以现在再说一遍,她并不能表现出更多的动容。

只有一片死寂。

空冷的风拂过庭院,明明是近夏时节,却已然冷如深秋。

燕西楼想了很久,渐渐地只觉冷汗沾衣。苏寂斜眼看着他,低低地道:“别想了。‘杀人者,沧海宫’,这话永远不会错的。”

杀人者,沧海宫。

三百年来,江湖上一直有这样一句胡诌的传言,所有人都是当笑话般听听就过的。

然而这样的话,却往往是有道理的。

但闻她又道:“你知道么,我过去听和尚念过一段经。”

她闭了闭眼,似慢慢沉浸在了回忆里,话音平淡流动在月色之下——

“往昔有人破塔坏僧,动菩提萨埵三昧,坏灭佛法,杀害父母。作已生悔,我失今世后世之乐,当于恶道一切受苦,生大愁忧,受大苦恼,如是之人,一切世人所共恶贱……”她睁开眼,灼灼地注视着他,“破塔坏僧,坏灭佛法——你说柳拂衣犯下这样的重罪,该不该遭报应?”

话说得那么狠,语气却平静如水。

燕西楼低眉查看着她的表情,她却没有表情。

他只能将话都埋在心里,微微叹息道:“外面太凉,进屋说吧。”

苏寂却对着虚空断然冷笑:“沈梦觉,你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

燕西楼微愕。

沈梦觉将呼吸控制得极好,他竟没有发觉,苏寂却反而当先发现了。

两人同时转过身,便见到沈梦觉正抱着一个孩子立在廊下。

苏寂的目光直直盯着沈梦觉的眼睛,面色依旧丝毫不变,但她的嘴唇白了。

沈梦觉神态却平静怡然得很,双臂并不很熟练地轻轻晃着那粉雕玉琢的孩子,眸光仍是那般冷淡,“苏姑娘,三年不见,你就这样招呼旧人?”

苏寂的手攥紧了剑柄,用力之处,骨节嶙峋青白。“你放了我的孩子。”

燕西楼骇然望了她一眼。

沈梦觉却故作疑惑道:“这是你的孩子?我只是见他在厢房里无人看顾,便顺手抱了出来——”

苏寂的短剑已径直刺来,“放了他!”

沈梦觉侧身避过,纵身飞上屋檐,漠然道:“你这女人素来胡闹,若不是公子叫我来,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苏寂的手便猛地一震,几乎握不动匕首,“你说什么?公子?”

“公子没死,你是不是很痛苦?”沈梦觉冷声道,“公子不仅没死,他心里还挂念你的安危,特意要我来提醒你小心,你是不是又要嫌他多管闲事?”

苏寂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并不愿意回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意乱情迷的喘息,那飘摇为虐的烛火,那绝望濒死的秀目……无情的长剑贯穿他胸背,他却仍是用那样的眼神凝视着她,好像仍然只是轻微地怨怪她胡闹。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只会说她胡闹。她却觉得她没有在胡闹。胡闹应当是无缘无故地,但她那些纷涌的痛苦的缘故,却从来无人问过。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公子能偶尔问她一句:“你为什么这么难过?”一切,兴许就会不同……

他们,永远只会斩钉截铁地逼她。

譬如这一次。

她凝定心神,足尖轻点屋脊,剑尖直迫得沈梦觉连连后退。退至无可退处,他却回眸冲她狠狠一笑,举起手中孩子便要往屋下砸去——

“不要!”苏寂惊声尖叫!

燕西楼立刻掠上房顶,一刀向他兜头劈下。沈梦觉抱紧孩子就地一滚,哗啦啦掉落无数尘土瓦片,孩子终于被惊醒了,揉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向她伸出手去:“娘!娘!”

听到孩子的哭声,苏寂的脸色全然惨白了下去,手中剑都不知丢在了何处,一颗心好似往无止尽的深渊里坠去。

沈梦觉一个翻身便跳下了外墙,燕西楼收刀便要追去,却听沈梦觉的声音伴着孩子的嚎啕哭声,刹那已远在数十丈外——

“公子在襄阳城中老地方等你。”

苏寂的红衣在高处夜风中晃了一晃,蓦然晕了过去。

她醒来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探手去摸自己枕边,空空如也,孩子没有回来。

夜色深冥,烛火一星,燕西楼高大的身形背着烛光,他给她熬了一碗药,这时正递了过来,“我早就听闻有个天天发热又怕冷的妹子,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言罢,他还散漫地笑了,好像这真有什么好笑的一般。

苏寂斜了他一眼,闻见汤药的苦味便即皱了眉,“好苦,我不喝。”

燕西楼将药碗放在床边,“喝不喝随你。歇半个时辰,便去襄阳华胥楼。”

苏寂顿了顿,抬起清透的眸子,“你也知道是华胥楼?”

燕西楼微微一笑,“我也是公子的朋友。”

苏寂蓦然冷笑,伸手拿过药碗,皱着鼻子一饮而尽。不论如何,此去华胥楼或有一场恶战,她必须得要回她的孩子。

燕西楼看她喝药如喝酒,那神情举动都是极端孩子气,怎么也不能想象她已是一个母亲了。便斟酌着措辞道:“那个,你的孩子……多大了?”

苏寂慢慢靠回枕上,“九月末生的,到今两岁半了。”

两年半前的九月末……燕西楼盘算着日子,心中一凛,“他是——”

“是和尚的孩子。”苏寂安然点头,仿佛有些疲倦地闭着眼道,“遗腹子。”

遗腹子,这三字有点刺,燕西楼静了半晌,方强颜笑道:“未料到我孤身漂泊这么久,竟在一夜之间多了个妹妹又多了个外甥,真是好命。”

苏寂无谓地笑了笑,苍白的面容上泛着乏力的淡红,他愈看愈觉惊心,探出手去,她的额头烫得可怕,“采萧,你——你这不是寻常发热。”

“我知道。”她淡淡地道,“是《既明谱》练功不成的反噬。”

燕西楼骇然道:“那——你赶紧休息一会吧。待你精神恢复了,我助你运气。”便扶起她身子理了理床铺,又扶她安稳躺下。她似是倦怠已极,一任他摆布。他到桌前吹熄了蜡烛,斗室顿时陷入一片荒芜的寂静,却听她于这寂静之中低低地开了口:“哥哥……过来陪陪我。”

燕西楼一怔,旋即心头便是一酸,好似被重锤敲了一下,摧筋裂骨的痛,却闷得发不出一丝声响。他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去将她略微凌乱的鬓发捋至耳后,她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若含依恋地将脸蹭了蹭,便蜷成一团睡去了。

月色略略潜进门户,映得她半边雪白无瑕的容颜,依稀便似他记忆里母亲的模样。不过毕竟隔了太久了,真正母亲的模样,他都已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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