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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扬州城里,处处红纸福字,喜庆喧阗,街上人流熙熙攘攘,真到了大年三十的一日便消寂了。这消寂却不是闷的,而是无处不透着家户之中欢声笑语的温暖,漫天的风雪都好似柔和了许多。

大年三十的这一日,苏寂趴在墙头对着云止笑:“和尚,今晚我们一起守岁好不好?”

他默了默,“如何守?”

她低声,故作神秘地道:“你给我备上好酒好菜,我晚上偷偷潜进来。”

他又默了默,停下箕帚,庭院雪光之中抬头望着她,今日她的眼眸分外明亮,“首座交代了,你不能进来。”

她撇了撇嘴,“你真听话。”

他低声道:“首座虽如此交代……”

“和尚,我就知道你最好!”话未说完,她已当先欢腾地叫了起来,将手中梅枝一抛,“我走了,晚上见!”根本不等他反应,便笑着跳下了墙去。

他愣愣地站着,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只闻见那红梅枝上微淡如虚幻的香。

廊前地上,一壶清茶,一碟炒花生。

云止固然觉得清茶配花生十分地奇怪,但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寺庙中找出酒来,便只得如此了。

他记得炒花生似乎是她爱吃的下酒菜。

虽则与她一路走江湖时也没多少盘缠,每次喝酒并点不了多少菜,但此刻他备一碟炒花生,总能落一个有功无过吧?

大年三十,月色晦暗,天边云翳浮动,庭中飞雪纷然。天空原本是一团黑漆漆的,只因了那风雪才点缀出几分颜色,却是惨淡的白,风声一缕缕地,像是有人在哭。

不远处隐隐然传来噼噼啪啪的喜庆爆竹声响,传到园中时已只剩了一点琐碎的闷声,模糊得仿佛隔世梦影。

过年了。

他坐在庭阶上,过了一会儿,换了趺坐的姿势。

又过了一会儿,他回房找出一顶小伞,遮住了那一碟花生,以免沾了风雪。

他过去似乎有听说,杀手是不过节的,因为罪孽太深,没什么可团圆庆祝之处。若真如此,那么采萧可能是早已忘了过年为何物的。

她还能记得五岁之前的美好吗?

五岁之前,她还不是魔窟里的鬼影,她是一个很乖巧、很机灵、很漂亮的女娃娃。所有人都喜欢她,所有人都来与她玩。

他的思绪流动得很慢,嘴角渐渐含了笑。

这世上任何人,在五岁之前,都是可爱的。

至于他么……

他所铭记的自然比她要多。

他记得过往每到年关,萧家的许多亲戚都会来串门,会给他压岁钱,有一些姑嫂还会向父亲说媒,有的是说他,有的是说父亲。萧门广结人缘,其他世家大族、武林同道都会派人来拜年,和乐融融的。他记得吃年夜饭的时候上首总会空出一把高椅,摆一副碗筷,那是母亲的位子。

他蹙了蹙眉。

那些欢声笑语的记忆好似隔了一层雾气,他现在恍恍惚惚去回想,都如一场不真实的幻梦了。明知道是真实的,却偏成了虚妄的,这经历于他太过陌生,所以便有些难受了。

刚炒的花生渐渐地没了热气。

许久之后,便连茶壶也凉了。

他于是又拿来一方毛巾,包住了白玉茶壶,望能将那仅剩的一点温热留存得久一些。

没有人爱喝冷茶。

庭中云影覆着树影,渐渐东移,不知又过了多久。

他再度回房,将那插着梅枝的稻草花瓶拿了出来,放在茶壶与花生旁边。新换的红梅正开得娇艳,宛如少女容颜上倏忽浮起的红晕,给这漫天的风雪也添了一点生气。

他安静地等着。

他安静地等了一夜。

一夜,风雪呼啸,如一阕不尽的清歌。

一夜,苏寂没有出现。

苏寂在客房中坐了一夜。

她知道和尚在等她,她已穿好了艳丽的红衣,戴好了娇俏的簪钗,可是她已经挪不动步子。丹田中翻江倒海,引得她连连咳嗽,整颗心都仿佛被揉成了一团废纸。

见过了制造了那么多的死亡,却从不知道死亡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烛火一星,她倚墙瘫坐,渐渐咳嗽着倒下了身子去,窗外的月光流泻进来,照着她,照着朝露寺,照着芸芸众生,她却觉得从未有过的孤独。

躺在冰凉的地面上,抬手看着月华敷映的自己的手掌,丝丝纹路若隐若现,依约如带着咳出的血痕。她苍白的面容上便浮起了一抹微凉的苦笑。

一日为寇,终身为寇。

手上沾满的鲜血,原来是洗不净的。杀人魔窟的出身,原来是摆不脱的。

公子啊……举世无双的公子。

自腊八节上一别,他从未来找过她,她以为或是宫中之事太过忙碌,或是他真的放过她了,她总不会傻到再自投罗网。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公子并不曾放过她。

公子从来都不曾放过她。

而她,却已经别无退路。

她将身子紧紧蜷缩起来,头埋进膝弯里,长发覆了一身,整个人都隐在月光照不见的暗处颤抖。

她已别无退路了!

要么死……要么回去。

公子已将她的每一条路径都计算好了,然后,他就在终点安然以待。仍是那样温柔地微笑着,耐心地守候着,他总是如此从容,因为他总是能赢。

隐隐约约影影绰绰间,仿佛又见到云止那双深如渊海的眼。那么平静,那么宁定,宛如万事万物的救赎都负在了他的肩上一般。

在她幽冥黑暗的一生里,他是唯一的光亮,引得她如飞蛾扑火般撞了上去,即令要付出焚身苦难也在所不辞。

她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花了那么大的力气、耗了那么长的时日,才终于好不容易得到了他。

她尚还什么都来不及做。

她还未来得及牵着他走出朝露寺,还未来得及带他走遍山川河海,还未来得及听他说那一句话……

她便要离开他了。

他说要拯救她,可是罪孽深重的她,哪里还值得他回头?

大年初一,清晨。

云方拢着袖、踏着雪,再度迈入这小小菜圃中,在那简陋卧房前犹疑片刻,终是抬手敲门。

“请进。”云止话音平缓。

云方推门而入,见云止正立在桌前抄经,一旁放着包裹杂物,床铺都铺得整整齐齐,不由一怔,“师兄?”

云止淡淡看他一眼,将经卷合上,羊毫搁下,轻声道:“你来得正好。我要走了,便托你向方丈及首座禀报一声。”

云方彻底呆了,“可是,师兄,这个,方丈,首座……”

“云方,”云止微微叹了口气,“实在对不住……我恐怕等不及了。”

朝露寺对面,朝露客栈。

小二抖着手打开了那扇房门上的锁。

房中景象现出的一刹,云止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缩,又慢慢地张开了。

一团死气。

这是他作为一个医者的第一直觉。

少女的身子倒在地上,衣裙散乱,鬓上还斜斜插着那只飞燕钗。他走进去,合上房门,再去看她。

满地狼藉之中,她双眼紧闭,额发贴着惨白的脸,唇色透着绝望的青紫,是中毒之象。冷风不知自何处灌进来,撩得她裙摆一阵阵飘扬,好像立刻就要乘风飞去一般。

就如一具尸体。

他将她抱起来,猛然觉她身躯寒冷如冰。探她鼻息,已是断绝;再摸她腕脉,却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气息流走。从体温看,她已经躺了大半夜,他估量着她并没当真中过什么毒,却只有沧海宫那一年一服的见离散,好似是在正月病发的。他还记得在神仙谷中,阎摩罗曾给她送来八颗丸药,除去在御琴门用掉的一两颗,应当还剩了一些。

对……见离散!

想到此节,浑身突然都有了力气,唇齿一咬,伸手便去翻苏寂的包裹衣袋。

然而,没有。

他几乎要将她的衣衫脱光了,都没有找到那一只装着见离散的金丝小匣。

皱了皱眉,他掩好她的衣襟,低下头看着她,她容颜清冷,映衬着红衣绝艳,依稀仍能见得过往那不管不顾的孤勇。

她是那么聪明、又那么勇敢的女子。

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呢?

我佛慈悲,怎么会那么容易就让她死了呢?

心中仿佛煎熬了一锅水,已沸腾出来洒遍他千疮百孔的心,滚烫得令他几乎要窒息而死。

这一瞬间,他过去读的经书,竟真的成了完全无用的东西……什么生灭往来,什么缘劫法相,全都没用!没用!

都不能让她活过来!

他闭了闭眼,蓦地吻了下去。

无论如何……哪怕他已经接近理智崩溃的边缘……也绝不能崩溃……

只能先求让她缓过一口气,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再想办法……

少女的唇瓣枯涩,并不是惯常的温软。他静静凝望着她的眼,仿佛要硬生生地将她看得睁开眼来,自己的眼睛却先红了,倏忽还闪过一丝戾气。

他不管,总之她若死了,他便立刻随上,总不会让谁吃亏。

她总是那么欢快地笑着跟在他身后,不是么?

未曾想有一天,她竟然走在了他的前面……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要回身,她便必然在身后相候……如今看来,他真是有恃无恐!

她的眼睫轻微地颤动着,仿佛断翅的蝶,终究不能再飞翔了。

不论他如何努力,她都没有再睁开眼。

他这才发现,她过去总是贪婪地凝望他,他却并不曾好生地观赏过她。每当她目光扫来时,他总是要赧然地避开去。

而今他想让她再多看他一眼……都是不可得了。

渡气,压肺,忙了许久,试了很多,她却毫无动静。

他自己是大夫,从没想过会有如此难治的病症。

却不去想,“死亡”本就是个不治之症。

终于全身瘫软,疲倦地坐在地上,转头望她,她在他面前,好像从没有这样安静过。

她一向是吵吵闹闹的。

微微地笑了,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他忽然将她打横抱起,径自将身子撞开房门,大步而去!

店堂中的人便满脸惊愕地看着一个和尚抱着一个女人倏忽掠出了门去,宽袍大袖随风鼓荡,渐渐隐没在寂寥的风雪声中。

他会救她,他过去就说过。

哪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哪怕要他去死。

他都会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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