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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未老

转身,打算不理会的离开,可是身后却是“扑通”一声,那女人,好不容易爬起的身躯却是又直直的落了下去,这里不过是刚过岭道,可离着一侧崖边也不近,纪遇眼疾手快拉住她,才不至于让她一头栽空,她居然,昏了过去。

“本来打算是想带上的,可是使出这么一招就太没意思了!”衣伶的话语带着浓重的鄙夷,转身跳上骡车像是断定对方在装的罢了。芥兰看见纪遇将手探向那女人的手腕处,一副诊脉断病的姿态,也不打扰,等他说话。

“饿的,再加上精神极度紧张。”纪遇舒了口气,随意的说道,意思不言自喻,就是无事了。芥兰点点头,走过去帮他把女人抬手车子,继而纷纷坐上,示意衣伶可以走了,见到这一举动,衣伶也没有做什么明确的反驳,想来纪遇的话起了些作用,这女人还真是昏倒了。

守马镇并不大,甚至严格的算起来,抵不上半个步页村的范围,但是居住密集,比三户一排,隔了老远一栋的步页村村民的分布,要更为集中很多;这里算是附近八个村子的总镇,而且距离所被管辖的城市也不远,所以无论贸易上还是人流上,比T国二三线城市周边的镇子也不差许多。

饶是那老骡子已经赶到最快的速度行进,芥兰一行人到达守马镇的时候,也近傍晚。这里是通车的,而且打听了一下也是有小型售卖汽车的店的,老骡子也终于可以完成它的使命下岗,虽然芥兰几人是不介意直接撬一辆离开,可问题是申尧凡到底在哪儿还没点线索,所以并没有打算去做那些也许引起不必要麻烦的事。

车上还有个虚弱的女人,直接甩下她离开也不现实,所以便经过商议后决定,先找个旅馆住下再说,事实证明,衣伶没有说话的犹豫是对的,带着这女人是有一点麻烦。

“打算一直跟着吗?吃过饭睡一觉,明天回家吧!”芥兰放下手中筷子问道,对象是那个埋头狼吞虎咽的女人。纪遇和衣伶两个去找车了,难得见两人同认同一个问题,芥兰便自己应下了在屋里留守的活儿,说到底也是因为纪遇知道芥兰一夜未睡,不想她再不休息的跑出去才自愿跟衣伶去的。

小小的旅馆要了两间住房,条件恶劣些但特殊条件特殊对待,在这比步页村强但距离大城市还是差着一大截的小镇,找五星级三星级的酒店也不现实,所以便凑活着在这儿住下。饭食是纪遇跑出了买了送回来的,芥兰没什么胃口,这才将目光投向一下车才醒来的女人,话才一出口,那女人原本大口吃饭的架势却有了缓和,头,低的更低了。

“你叫桃花是吧?”芥兰想到曾听到过一次她的名字,那会儿杨大婶正打她,刚好自己和纪遇进去,当时是听到这两字儿的,因为觉得俗,又与那步老爹家儿媳的“杏”挺对称,也就记住了,“你亲人是这里的,还是更远?明天我会给你一些钱,你回去吧!”

有始有终,也算是做人的一种原则,既然带来了,总不可能放任她流浪,给点钱让其回家,也算打发了,少了一个累赘;这女人看起来并不大,也就二十几的年纪,而且仔细观来,其实长得也并不差,柳叶弯眉,脸型圆润,很有一种古典美,更显几分柔弱,不过如果忽略芥兰曾见到过得,她眼中的那种倔强,芥兰大致也会以为,这女人收拾起来也就是个花瓶角色。

芥兰又看了她一会儿,发现她只是埋头扒饭没有回答的意思,起身脱去外套准备休息养足精神,可是没想到那女人,却突然说话了,“不是。”

“嗯?”芥兰不解的转身,她是说家不是这里?还是说这里没有亲人?

“我的名字……”那女人低着头,蝇蝇小声的说道,“我不叫桃花,我叫子琪。”

哎?芥兰疑惑,自己当初听错了吗?可记得那时候杨大婶喊得,是桃花来着的。芥兰还在仔细回忆,女人却突然抬起头,面色坚定,“我叫林子琪,那名字,是那女人取来叫的!”脸上在提到“那女人”时,生出几丝厌恶。

芥兰淡淡点头,不再理会陷入仇恨与不屑中的林子琪,她叫什么她并不十分关心,反正她不回答芥兰当她默认,她说话了,芥兰一样会让她明天离开,有任务有事要做,没工夫在无关的人身上耽搁。

走到床前躺下,轻轻的合上双眼打算休息,谁想身后那女人却是没有停止,空歇了一会儿便重新开口,“我不是被那老男人给骗去的,是他把我打昏了,不然的话,我根本不会去那什么破地方!”

芥兰这个女人真奇怪,等她说她不说,不打算听她讲她又开始讲,这算是解释吗?虽然也曾好奇过她看来不傻怎么被步羊给拐了,但此时她说起,又没了当初好奇的欲望。

大致是看出芥兰要睡觉女人在得不到回应之后也就禁了声,芥兰听见她脚步的挪动,然后是门关上的声音,这旅店条件不怎么样,连厕所都没有独立的,想来是去了洗手间,芥兰也未在意。许是一夜未眠加上一日奔波真的累了,迷糊间有了困意,渐渐的睡去。

朦胧中,却莫名的突生出一股寒意,这种感觉来的突然,没有做恶梦却顿生这种感觉,这还是头一次,纯粹是直觉,直觉有什么不对。猛地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张一件件事经历来,在印象中变得无比清晰的脸,他就那么直直的站着,低着头在灯光映衬下阴影中的双眼,深邃明亮。

“看来真的是累了,怎么?为我拿走晶片的事儿很烦心?”申尧凡在看到芥兰睁眼的一霎,勾起一抹魅惑却不自知似的微笑,那样子极为自然,仿佛一点也不对芥兰的醒来而慌张,更像是,特地的等候。

芥兰没有仔细欣赏的意思,也不去关注申尧凡的笑意是不是直达眼底,一个翻身坐起,警觉的望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他,神色里,满是防备,“我不找你,你倒是来了,你想干什么?”没有调侃没有与他兜圈子,芥兰是绝对不相信他会是有好意,起码,没有拱手送出晶片的可能。

申尧凡见这样谨慎的芥兰,不怒反笑,一张脸本有的邪气,也显得淡了许多,他的样子,似乎对面与之对话的,是一个平常的状态,平常的人,“我来,是想提醒你,如果想知道真相,还想报仇,就离开MW。”

“为什么?”再一次这样的提出,芥兰心里,疑惑更重,这一次自己手里,什么也没有,晶片又已经被夺去,根本帮不上忙,他为什么,还这么坚持?

“为了一个人的私人意愿,如果你愿意,随时可以……”申尧凡转身面向窗外,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却没有停止话语,低沉的声音在房内响起,“离开MW,跟我走。”

“走?走去哪?你到底……是谁?”芥兰虽然知道他转身,看不见身后的情景,但还是满是戒备的问他,心里又觉得这人实在难解,他这么自然的转身,就不怕自己在这一刻对他出手?他到底是笃定了什么,觉得自己不会伤害他。

还是说……他已经自信到自己根本伤不了他!

芥兰莫名有些不忿,这算蔑视?手不自觉的握紧,死死的望着他的背影,他觉得不会不能吗?自己,偏要搏一次。

叭哒、叭哒……高跟鞋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骤然传来,为这这旅馆的简陋又提供了一个隔音不好条件的差评,那声音渐渐逼近,却像是走来这边,芥兰将要挥起的拳头猛地停下,申尧凡显然也听到了,眼神锐利的扫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回头深深的看了芥兰一眼,几步走到窗前,跳了出去。

“梆、梆、梆。”

几乎是申尧凡消失的同时,房门的敲击声随之响起,不长不短的稳定节奏,昭显了对方的不急不徐;芥兰此时也没功夫理会申尧凡临别那眼神何等深意,只是将目光狐疑的投向那门板。

林子琪方才出去时应是未锁门的,衣伶又没有穿高跟鞋,那敲门的,又是谁?

一番疑虑,芥兰最终还是在那稳定的敲门节奏再次响起时,扭动门把。

站在门前的,是个女人,也并非芥兰脑海一念闪过的服务生,紧身牛仔裤,简单到没有任何装饰的休闲长靴,军绿色的亚麻料棉外套,更像是旅店的客人。芥兰疑惑着望向她的脸,女人双腿细长,比芥兰还要高一点儿,一头黑色长发自然卷区,随意挑在胸前,年龄大概也就和芥兰相仿,那张脸不算特别艳丽,可也算清秀好看,走错房间?应该不至于吧。

芥兰没有问她,因为在她将要问话时,注意到了她突然抿唇微笑,笑容含蓄,却又不让人觉得小气,而且明显是见到芥兰之后才这样,芥兰不说,也是在等,等她开口。

“芥兰,好久不见!”

声音轻柔、娇美,真的是认识的?

芥兰有些懵,对她的疑惑更重,觉得,像是见过的,可又实在……对了,芥兰仔细的打量那张脸,好似记得,在初来T国的飞机上,那个……不就是自己帮忙拿过行李的女孩儿?她怎么在这儿?还知道自己叫什么,她……芥兰立刻全身警觉,才走了一个瘟神,怎么又来了一个不明身份的可疑人,难不成,是哪个跟自己有仇的,但也不应该啊!

“我是希雪”,女人依旧笑的含蓄而大方,一句话打破芥兰所有的猜想,芥兰听闻却是愣了,她说,她是希雪!

芥兰觉得记忆似乎有些断档,又似乎一下子涌上脑海的清晰,“你不能给她的。”“如果被发现,你一样什么也没得吃。”“你以为我们不想轻松一些吗?”“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就算不能一起走,那就一起回去。””

她是希雪?那个记忆中,曾经共同并肩奔跑过而最终未能离开的,希雪……

已经是夜里,又是冬季寒夜,但守马镇的人流也还算是流动很大,这里水电全都通达,夜里自然也不会那么晚的睡觉,有工作的人才下工,没工作的人三五吆喝朋友一起出来往酒馆走的,也大有人在。衣伶和纪遇两人说是一起,可是隔开的距离足以站下五个人,要是有人介绍说相识,恐怕不知情的都会以为是陌路人。

两人到达那镇上唯一一家车店的时候那里已经下班两个小时,地方是小,不过居然按照一天“羊”算了,也就当被“拿”的事主倒霉,可不知道是因为吃了闭门羹的缘故还是因为晶片的事两人都各自思量,走了有一段都没有什么顺眼的车,要么太破要么太旧,大多是货车好不容易看见个轿车,那上面土连牌子都给淹没了看不清原貌。

“你好,请问你警局怎么走?”

“你去警局啊?沿着这条路……”

远处的询问女声让衣伶觉得熟悉忍不住望去,待看到那绿化的桦树下站着对路人说着什么的人是谁时,止住了脚步;纪遇见衣伶站住目光看向一个地方,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除了行走的路人没有什么特别,正打算不予理会的继续向前,却看见那正向左面那条路走去的女人张望的脸,似乎明白衣伶所观的是谁,不禁皱眉,这不是救下的那女人吗,怎么在这儿?

“回去。”衣伶丢下这句话便大步往回走。纪遇虽然还不大明白,不过看她急匆匆的样子也就不多问的跟上,心中对于那个女人的出来有些担忧,似乎不是和芥兰一起,芥兰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车也不找了,衣伶的想法比纪遇理智许多,她只是听见了那女人说了警局三个字,担心她是去报案罢了。说起来,报案是正常的无可厚非,不过想到万一她说出是谁带她离开,再被警察传唤的话,那又是一些不必要的耽搁,误了几人的寻找那才是得不偿失,便想着直接回去拿着东西离开,随便找一辆哪怕面包用上走就算了,想到这些,这才走的急促。

芥兰从见到希雪的意外中彻底清醒时,是在希雪说了那句‘不怕鱼了’之后,她那张素养良好的淑女面容做着俏皮的表情,一下子将芥兰的防备打散,她这么一说,倒真觉得长得和儿时的希雪很是相像,只是看起来性格似乎比之前稍稍活泼一些,而且,更让人亲近许多。

“先说正事。”刚走进房间被芥兰招呼坐下,希雪便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MW特有的紫金标志,“暗林让我来接你们回去。”

芥兰倒了杯水,看着希雪手中金色为底,手掌一半大小的上下互补的紫色MW标志,连最后仅留的一丝猜忌也冲散,紫金徽章标志是在遇到特殊时刻负责人联络员同时不能抵达亲见的时候,所指示派遣人员表明身份以便相识的信物;想到这些,芥兰也就不觉得有奇怪,是啊,希雪虽然没有离开T国和自己一起走,但是她依然是MW的人,依然与自己同属一个组织,这些,除非死,不可能改变。点点头,将水递过去在另一张床上坐下,心里莫名的有些苦涩,却还是尽量的展现一丝笑意,“暗林都知道了,他还说了什么?”

第一句,是陈述,其实早该想到,当时朱颜和冷意也在场,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离开的步页村,不过一旦出了那里,都是有信号的,就算自己手机关闭,但是定位器依然有作用,暗林只要还在监视,就不可能不知道和衣伶他们所处的位置,没有立即汇报,不过还是自欺欺人的存在侥幸罢了。

“别的没有了,我早上天不亮就接到命令,直接从厷明赶过来,只是接你们回去。”希雪清楚的解释着,似乎看出芥兰的担忧,安慰道,“不用太担心了,对了,这么多年未见,你在M国过得还好吗?”

“还好。”芥兰说的淡淡,知道希雪是好心的岔开话题,不过并没有说太多,就算是不好,芥兰也还是不想提起那些过往,大致是看出自己的不愿回答,希雪也没有多问;事实上当她说出她就是希雪时,芥兰虽然意外颇多,但还有的,便是惊喜与亲近,当年她本来已经可以被带离,但是却为了弟弟回去,这才给了自己和纪遇更大的机会,当时她那坚毅决绝的样子,直到今日还是清晰,也是那时候吧,自己才真正有了决心,去守护什么,尽管一直不认为做的好,可是对于纪遇,是真的尽力的照顾当弟弟一样看待的。

“你当年……”芥兰本不愿问,可是这么多年时而想起仍是困扰,希雪的弟弟有没有救活是一方面,她是不是按照那个管理追逐任务的男人曾说的被送回去,又是一方面。

“被送回去了,等了一年还是两年,才有了重新出来的机会,现在是明组。”说起这些的时候,希雪也是淡淡,她的脸依旧微笑,可是芥兰却轻易读懂她那微笑下的惆怅,这么一说,芥兰甚至觉得愧疚,自问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亏欠,要说有,希雪这一桩便是手当其冲,对于纪遇就算再觉得连累,可那毕竟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但希雪,她完全可以不再回去的,纪遇最后的机会,也是她的舍弃得来的。

虽然M国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但是比那个山谷的平日里的练习任务要自由太多,也不轻松,却让人不会乏味到没有盼头,人最怕的就是失去希望,一两年?希雪能熬出来,不易吧,这么一说,芥兰更没敢问她那弟弟的情况。

“那次在……”

芥兰正想在问一些别的什么,房间的门却突然的被撞开,大力的动作引得芥兰一惊,准备弯腰从撩起裤脚拔刀的时候,却在看清来人的一瞬收了手,站起身面色有些不悦。

“芥兰,这是……”纪遇本来是看向芥兰的,但看到屋内还有一人而且不认识时,这才转了方向望着另一人。因为进来很用力说明两人都走的急,衣伶缓和一下因为快步微喘的脸色才将目光投向芥兰对面床上的女人,眉头紧锁,这一刻倒是与纪遇如出一辙。

“我是希雪,暗林派我来接你们。”直截了当的表明身份,甚至掏出紫金徽章,她对于这两人,倒是表现的更为专业一些,不过也是,率先这样,倒是省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衣伶没有说话,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就迈步向屋内床头走去,那里是简单的三个背包所在,都不大都是轻便的行李,实际上最重的都在越野车里,而车子又让申尧凡开走。三人都疑惑的看着她没有说话,没想到她是拿了属于自己的行李背起走了回来,“走吧。”丢下这么一句,已经出门走了出去。

这么快?没有自我介绍,没有想起,没有互相问候,这一次衣伶的表现倒是出乎芥兰所料的正常过头,不过见她出去就已经没影儿,也就不去计较她的转变,走到她刚才走过的地方拿起行李,递给了纪遇向希雪一点头,表示可以离开。

有人接自然有车坐,好在纪遇和衣伶两人是没开到什么车回来,四个人刚刚好坐下,纪遇自告奋勇去开车,不过被芥兰一句只能靠GPS指路给挡了下来,科技虽好但很多时候,脑力的好使要胜过个别,比如知道个小路穿过去,能省点时间是一点儿。

“希雪,那次在飞机上,怎么回事?”终于再次安静下来,芥兰便继续问出那个方才没问完的问题,希雪的到来让芥兰自己都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涌动的兴奋,许是脑袋繁乱太过纠结,她的到来很好的给神经来了个冲击,让芥兰几欲爆炸似的大脑好受许多,很少讲话今日也讲了,大致更多的是知道希雪还活着,而且比想象中要好,为她开心。

“那一次我去R国送些资料,当时回来时在飞机上见到你觉得面熟,所以???”希雪不好意思的笑笑,芥兰倒是觉得没什么,这样讲并没有什么不合理,许是送关于北复还有自己当时入学身份伪造的那些资料也说不定,这样慧姐会吩咐明组成员买一班的飞机也不奇怪,只是她大致没想到,自己和希雪是认识的,这么说拿行李那件事是试探了喽?

“你猜到了吧,我是有些觉得是你,可是又没敢上前相认,不过看样子你是没有认出我。”希雪柔和的笑着,不算艳丽的脸庞别有一番成熟大气的韵味。

芥兰听到这话才觉得不好意思的该是自己,枉自认为记性好,居然都没看出她是谁,不过也是,没想到吧,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场合相遇。

“我想起来了!”坐在前排的纪遇突然开口,扭头看向后座的希雪,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极为吃惊的样子,“你是希雪?那个小时候的那个?”

故人重逢,就算是在没有人情味可讲的MW,也是相见甚欢的,再说芥兰以及纪遇和希雪的相识,是在最初心智幼小又没有磨砺为冰冷的时候,她当初的帮助就算甚微,也是很值得相念的。

许多时候,那些柔软也许并不如自己所想的被彻底磨灭,它们只是被锁在最暗不见天日的角落,没被人提及罢了。

才想起吗?芥兰为纪遇这种淡忘感到欣慰,相比之下他果然是最幸福的,开车的衣伶没有太多反应,芥兰知道她定是早就想到,也对,小时候她可都不怎么说话,要不是去往M国船上对她分与半碗饭,恐怕连她的真实名字都不得而知。

“你出来了,怎么样,你弟弟也还和你在一起吗?”欢快的语调,对于这位故人纪遇倒没有什么排斥,毕竟当初她是第一个愿意与芥兰和纪遇说话,并且出言帮助的人,所以感情上纵然相隔多年未见,也不觉得特别疏离。

纪遇这话一出口芥兰就觉得心揪,知道他是无害的询问,而且他也并未看到之前的对话,可这个问题,就是因为看不明白,芥兰都有些猜测不明,才没能问出,担心不好,希雪会不会……

希雪听到纪遇的话低下的头,敛去的笑脸,都让芥兰的心沉了下去,难道说,真的是噩耗?

“他,死了!”又是那种在芥兰在房间问到其是否被送回去的时候,那种惆怅,这几个字一出口,车厢内瞬间寂静,谁都没有再说话,死了?短短几日相处,芥兰也是看得出,她对那个弟弟的珍视,为了他也才返回自愿放弃离开山谷的机会,还是,没有救活吗?

来时艰难回时易,因为路也算走过一次,所以一路走过还算顺利,衣伶记忆良好的开了一大半路途之后,才换希雪来开,时间也比当初去往步页村走一路问一路的情况好许多,时间更是节省了三分之一,回到A市的时候,天都还没亮。

希雪直接开到了厷明大厦下的地下车库,六点左右的时间,下了车却没有预想中的寒冷,冷意还在却不刺骨,芥兰暗自感慨着这么快是就要春季了么。走上电梯,芥兰从下车起心情就有些忐忑,所以站在电梯的角落,想把自己划分一个安静的空间好好思考,到底走上楼见到暗林,该怎么样说才最好,说到底,还是那股儿时埋藏如今再见到又破锁而出的恐惧感作祟,与见到希雪时那种亲近,恰恰相反,却一样深刻。

“芥兰,暗林他,会不会惩罚的很严重?”说话的,是靠着芥兰而站的纪遇。与芥兰一样,衣伶也是站在另一端的角落,这电梯看起来似乎也只有希雪最自然的站在正中间,芥兰大致理解衣伶也是与自己一样的的想法与思考,不过纪遇那小声小心的话语还是打断芥兰没有结果的思考,芥兰听出这话里面隐隐的不安,疑惑的望向轻蹙眉头可怜的看着自己的纪遇,他是在,害怕?

没有变的房门,没有变的办公室,这36层的高楼之上,暗林似乎从未改变过面容一般的坐在那里,肩背笔直规则,更有一种莫名的威压,让芥兰觉得极为不适。

“你们是想要什么呢?”慢悠悠却带着几分戾气的威严,暗林面无表情的看着进来后自觉并排站立的四人,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的响彻整个房间,“食人族的任务?原始森林重新的历练?或者你们以为,我会像R国那女人一样,只给你们浪费时间去打枪把子!”

没有人抬头,没有人直视,四个人都是最初受到暗林带领训练的人,不可否认他该算是一个成功的领者,因为他在这四个人还幼小的心中,都留下或多或少恐惧与高大的痕迹,那该算是,一种另类的阴影。

芥兰抿唇没有说话,食人族任务?那是只在传说中的东西,至少自己从没有去做过,开玩笑,要一个人去从未开化或者说有着食人传统,把食人当做一种信仰并且保留完整族内仪式的他们手中,抢夺所谓的贵重物品,孤军奋战,无疑是送死,且是死无全尸的那种;而原始森林历练,直接等于打回原形,这种无期的丢弃,比死或许更为痛苦,因为没有希望。

暗林的阴狠,这样想来一直觉得苛刻的慧姐,此时居然也变得可爱起来,起码她从未将惩罚,变态到如此地步。

“晶片丢失确实是我们失误,七天……”芥兰一咬牙,不愿但还是说出,“给我们七天,一定能找到。”

“看来R国那女人对你们是太善良了。”

“三天!”芥兰并不愿和这个男人讨价还价,可是比起横竖都是的死,不如争取一下,虽然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善心,但做,总比什么都不做任人发落要好。

“找到晶片。”暗林站起身向几人面前走来,虽然越是走近越是压迫,但芥兰心中还是不禁欣喜,这么说暗林同意了?但很快,他的声音便再次响起,“还有,查出那人背后的人。”

这算是,附加条件?芥兰凝眉深思,那人说的,可是申尧凡?晶片在他手上,那应是他无错,背后的人?仔细思考,也对,没有组织或是其他人指导,申尧凡又怎么知道晶片的下落,不觉得,凭他一人就可与MW的情报系统匹敌。

出了厷明大楼许久,也没有一个人说话,刚才在那房间内,只有芥兰壮着胆子说了两句,其他人吭都没吭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芥兰觉得似乎每个人的呼吸都是极为小心的。纪遇想遮掩却还是暴露,他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让芥兰一阵叹息,原以为纪遇忘记许多,该是幸福,没想到面对暗林他的恐惧一点都不比自己少。

希雪开车,直接的把几人送到华台酒店,既然回到A市自然是手机全开,监视正常,可是芥兰在申尧凡的问题上没想清楚又冒出新的困扰,原来有些事重回旧地,一样不是靠压制就可以埋藏,跳出来的时候,根本毫无预兆。

本该越睡越沉,天却越来越亮,从来都是习惯这样作息规律的芥兰,居然因为那些事情的浮现,觉得哪怕是厚厚窗帘的遮掩也挡不住阳光的照射,辗转反侧多次合眼,终是被无奈的意识打败,坐直身体掀掉被子,望着床头的手机良久,穿上外套,轻轻打开房门,走出房间。

冬季的早晨人并不多,虽然气温有所回升天亮的似乎也早了那么十几分,但对于每日应对繁忙工作的人们来说,晨跑是给有毅力或是年老的人做的事,睡懒觉才是他们的必要。一路走过芥兰也确实没见几个年轻人,有是有但真的很少,呼吸着早晨车流未上还算清新的空气,只感觉脑袋都连着变得清晰许多。

悔一酒吧似乎从来都一如既往的,未曾改变过,帅气的服务生,偏僻的地理位置,简单舒适的格局,舒缓静谧的环境,一切在推门的一霎,都强烈的感受得到,那种真实,让芥兰杂乱的心,似乎都得到了纾解。

直接的走到吧台前,巧的是,当值的正是上次芥兰问过也是离开A市前最后一次来这里问过话的男服务生,芥兰点头,没有要任何东西,依旧是直接的,开口询问,“云姐在吗?”

“你是那……”服务生似乎有印象的样子,调酒的手也停了下来,“是之前来过的吧,我跟云姐说了,不过她现在没有来,不然你去她家找她吧,她回来了。”

一连串的话语,服务生倒是很热心的做着解答,临了还问芥兰知不知道地址,在得到否定回答之后,转身将东西交给另一个同事,去了后面取纸笔,写下一个地址递了过来。芥兰自然是知道云姐家的地方,那一次还亲自去过,不过理论上又不是很熟,以防万一云姐以后知道询问,还是小心的做了假装。

只是转个弯过条马路,并没有很远的距离,芥兰走出悔一酒吧所在的巷子,只要转身就能看到公园里树木规则成林的景致,本急切想要去往云姐家的步伐也顿下,走动几步,却是向着公园的方向。

那一夜,是在这里昏倒的吧,那一夜脑海中的疼痛与杂乱,也是在这里被那对父女的话激起,之后因为那晶片的任务,硬是没让自己多往这一处想,可是此时却是主动来到这儿,那些纷乱,再一次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越是想要记起,越是模糊的飘远,这种无力,让芥兰觉得头都要炸掉一般。

母亲的死,是异常清晰的,因为那状态,是多次在梦中重演过,感受过的,可是那之前呢?和妈妈住在那里,不被允许上学,不被允许和小朋友玩耍,妈妈亲自教的识字、画画,明明是完整的,可为什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怎么想,都记不起来。

直到又人从身边跑步走过,芥兰才猛地回神扭头望向那人,在发觉只是普通的晨练老者之后,这才放下心将手中纸条再一次握紧,这种失神让芥兰觉得不自在,摇了摇头又深吸了几口空气,芥兰才转身,大步向着公园外围走去。

装修并不华丽却令人舒心的房间,此时却颇有些烟雾缭绕,房间很乱,原本的装修风格未变,只是茶几上散落的烟盒水渍,沙发上衣服的乱放,都彰显着此屋主人现今情绪的不好。

沙发上抽烟的,是个女人,烟灰缸里的烟蒂大多还是新的,可见已经抽去不少,房间里的烟味很重,大致是终于不想再抽,女人在咳嗽几声后,将手中抽到一半的烟熄灭,站起身子理了理衣服;虽然房间内衣服很是杂乱,但是女人身上还是很整齐,走到门前时,女人将放在鞋柜上的香水掏出,许是也觉得身上味道呛人,喷了几下之后才换了鞋子,拿起包准备出门。

在外人面前的光鲜,而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总是不会有人理解与知道,这女人是,许许多多与她一样的人,亦是如此。

开门的刹那,女人忽然想起什么,门半开着,却是停顿身子扭头思考状回顾了一下,半晌,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到的挑了挑眉,对自己一个无声轻笑抬手揉了下左边太阳穴,走了出去。

啪嗵—门被关紧锁上,女人才刚走出房间,可是她的客厅窗户,却传来一声哗啦打开,一个人跳了出来,一个休闲装束却将每一粒扣子系的非常严谨的年轻男人。

袖中的跳刀落入手里,男人环顾整个房间,除了未散去的烟雾,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走动两步,他进来的时候女人是已经离开的,门锁声不过刚落下所以没能看到,无所获的转了一圈,就在男人收起手中利刃打算从窗户再次走出时,却听见外面的一阵动静。

“哎?云姐又是这么早上班啊!”打招呼似的女声,听声音也有一定的年纪。

“是啊,又下去买早餐?。”应答的女声很是温和,也就是这段隐隐传来的对话引起屋内男人的注意。

“自己开店还每天这么早过去,你可真是勤奋!”

之后,再无话传出,屋内的男人,却没有离开,轻轻打开门,外面的过道上,并没有人,探头出去,只看到一个电梯前,站着一个等待的女人。随着电梯到了的提示声响起,男人见女人走进电梯,迅速的关上门闪身奔了进去。

早上的电梯人并不多,就说要上班这时候也早了那么十几分钟,可就是这么十几分,电梯里的人,除了那女人,就只有最后闪身而进用衣领帽子将脸压入阴影中的男人。

芥兰缓慢的穿过马路,知道要抓紧时间回去以免被人察觉到偷偷外出,可是见到云姐问些什么怎么问,之前是一点都没有整理好的,自己想知道的,不过是有关母亲的事情,既然云姐和张中坤相识,多少,应该是知道一些才对。

才走到云姐所住大楼的门口,迎面就看见一人从门内快速的走出来,戴着帽子低着头,还好芥兰闪得快才没被他撞上,想着云姐的事儿也没在意继续前行,走到大堂电梯前时,发现那里已经站了几个人等候,跟着站在后面垂头,仔细的将所能想到的问题加以补充整理。

“真是奇怪,今天的电梯怎么特别慢啊?”说话的是个七八十岁样子的老人,芥兰身边站的,也都是年岁大多想仿的老年人,有男有女,似乎是晨练回来的样子。

“上班时间就是这样了,年轻人都要出门吧!”一位年迈但看起来还算硬朗的婆婆开口说道。

“不是啊,你看看,每一层都停,我们平时也是这时候回来,根本没像这样过!”另一位老人反驳,说着还伸手指了指电梯上面的灯光显示。

芥兰听见身旁的嘈杂起初也没当回事,直到老人指了指显示灯芥兰才扫向高处,还真是每到一层即停,顶楼二十二层,芥兰也觉得真的太慢,正考虑要不要走楼梯,不过只见下来的指示灯倒是快了许多,一路畅行,再没有停顿,芥兰便打消了起步走楼梯的念头。

叮—电梯门开,几位老人开心的说笑着,可是当几人看到里面的场景时,却都是呆怔了,连芥兰,也不例外。血汩汩的殷满衣衫,躺卧在地上的女人脖颈处尤为殷红,那靠在电梯墙壁上的头保持着别扭的姿势,显然是被人割破咽喉之后滑倒在地,仍旧没有闭上的双眼,直直的面对着电梯门开的方向,彰显着,女人死去的毫无预防。

“杀杀杀……杀人了!”

“快报警!”

“电话,电话!”

一声声喊叫将直面注视着里面那人的芥兰唤醒,芥兰微低下头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快步走出大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在走至门口时快速的奔跑,左右观望一番,朝着一面大路的方向追去,芥兰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身影,可是已经过了最佳追赶的时间,此时找去,哪还有什么人影。

云姐……死了?云姐死了!

芥兰的靠在路旁的路灯下,脑袋里还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这个,自己才说去找她问清楚,怎么前一秒,她就死了?样子很明显是被谋杀,到底有什么人,会这样无视T国法律公然做这种事?如果是自己,在T国都还会隐藏手段,哪怕是舒院长的死,也是秘密旁人难以辨别,可是这一次,是直接的在公共场合用刀啊,那个从身边走过的男人,到底是谁?

回到华台酒店的时候,太阳也不过初升高挂,八九点钟正是一天最好的时间段,芥兰侧着墙尽量避开监视器返回房间,却没想到早有一个人,等在房间里。

“纪遇?”芥兰关上房门,扫视了一眼整个卧室,在发现只有纪遇一人时,这才放下心脱掉外套走到沙发前坐下,“怎么在这儿?找我有事?”

纪遇静坐在一旁,没有立刻答话,脸色不大好看,似乎在纠结什么,半天才终于开口,语调平淡,却带着几分不安,“我刚才敲你门,一直没反应,就私自投开进来了,你却没在。”

芥兰听着,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也是担心自己所以并不怪他,而且该问的问题已经前面说了,所以并不觉得需要重复。纪遇似乎不这样以为,他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轻松,“芥兰,你刚才去哪儿了?”

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严肃的纪遇,芥兰看着纪遇认真的样子一愣,以前,自己去哪儿干什么,纪遇从来不干涉的,而且更不会对自己,用现在这种态度说话,感觉到反常,芥兰才终于重视起来,直起身子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

“你查到那个男人在哪儿了吗?”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纪遇再度开口,却已经恢复一张笑颜,虽然还有些刚才情绪的影子,但看起来并没有那么难受,芥兰松了口气,那种正经到严肃的纪遇,还真让人不太适应。

摇摇头,纪遇是这样以为的吗?虽然自己的确是为申尧凡的事烦闷,但是更愁的,是另外一件不想说的事。芥兰不想骗纪遇,只得不回答以摇头表示否定,申尧凡在哪里,有哪是那么容易查到的;纪遇见此,也没再深究其他,只是道了声好好休息,便起身出门,芥兰没有看到,在背对她状态下的纪遇,脸色一如方才的难看,眉不自觉的深皱,彷如荡起湖面的涟漪,怎么都难以平。

画面只仿佛一瞬的转换,芥兰的烦闷、纪遇的愁眉深锁,却在毫无防备中,进入了其他人的视线,芥兰以为的安心无人得知,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掌控。

大屏摄像监视器前,坐着两个老者,一个发丝全黑却神态健朗,俨然正是厷明集团董事长林厷权,而另一个,却只是坐在办公桌前靠椅之后,不显山露水,面向窗外,除了黑白参差的头发,其他的全不能让人看清楚。

酒店房间被监视,这样的场景,似乎很多年前,就曾出现,哪怕是不同地方不同场景,可是那些人,还未变,只是不管是上一次或是如今,芥兰,都不得而知,没能察觉。

电动门开,走进来的男人,一双湛蓝的双眸,神情坚毅,他目不斜视的直接走到屋子中央,恭敬却不显惧意的对着屋内的人汇报,“悔一酒吧的老板,已被杀死。”

林厷权并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椅背上坐着的老者,那人没说话的意思,他这才对着暗林吩咐,“消息收到了,那孩子玩的太大了,告诉他下次做事机灵些,他在乎的人,总还有机会见到。”

孩子,这是本该多么亲切的称呼,可是在这里,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把它当亲昵来对待,应答的,也只有冰冷,不带一丝感情的“是”。简单的一个汇报,一个微微的颔首,不用再说什么,暗林已经主动的退出了房间,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将视线望向靠椅上的男人一眼。

“那个叫纪遇的,可以用。”

低低浑厚的声音,自带着几分强势的威严,说话的却是那一直坐在靠椅上未曾开口的老者。林厷权面对他,虽不至于到小心翼翼的程度,可也是有着一定的尊敬,见他说这话,略一忖思之后,脸上,露出一个恍然的笑容,轻轻点头,像是赞许,“未老这称呼,对你还真是没埋没了!”言语间,似有一种朋友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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