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近影壁，细细一看，只见上面所刻的图案无非是远山远水，天上人间，中有凡人，也有修仙之人，还有天神之类的。只不过画意幽雅，雕工精致，的确惹人惊叹罢了。
鱼红谣道：“却不知九天之上的天神又是什么模样的，历来众人传说不一，形容也不一，可却没几个人真正见过。”丘少婵道：“我看呐，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天神，不过是众人穿凿附会的而已。”
“丘少婵，这样的话可说不得！”许德与江春洲并几个跟班围了过来，“万一犯了天神们的忌讳，你自身受累是小，可别牵连了咱们的红谣。”闻言，丘少婵抖了抖，然后将鱼红谣拉在了身后，看着许德道：“少来套近乎，咱们红谣红谣的，红谣跟你们俩可不熟！”
江春洲向鱼红谣道：“红谣，这宅子咱们都逛遍了，果真是惬意地紧，走，我们带你去瞧瞧，也顺便说说其中的门道。”许德也道：“就是，游园子嘛，最重要是有人给说道说道，才知其中的妙处。”丘少婵刚想说什么，鱼红谣已经道：“多谢两位厚情，我们姐妹三个自己四处走走就可以了。”
说着，鱼红谣便拉着丘少婵与明念心越过影壁朝前边走去。许德与江春洲相视一眼，仍是不管不顾地尾随在后，且时不时插上几句话，鱼红谣也是无可奈何。
却说这许德与江春洲，都算是中等人家的少爷，两个之间也算是狐朋狗友，这眼光也是一模一样的，都对鱼红谣频献殷勤。只可惜这两个一来是花花公子一般的人物，平时也没个正形，二来，鱼红谣心中也没他们的位置，所以明里暗里也不知说过多少拒绝的话。可两人愣是像听不明白似的，仍是该亲近便亲近，该殷勤便殷勤。
穿过两进院廊，有小侍引着一行人走进了西边的园子，园子极大，内里草木山石大多以原样稍作改造，所以，既不失自然，又另有一番妙趣。转过几个弯，便见远远的一片碧波湖水出现在眼前。湖中建起一台飞檐水榭，水榭中人影熙攘，喧嚣鼎沸，看来今日过来道贺的并不止他们玉德院的人。
一行人沿着湖边缓缓向着延向湖中水榭的水廊走去，只见湖中各色睡莲杂间，甚是夺目。一行人在湖边驻足观赏了一阵，忽闻水榭之中一阵叫好声传来，随即便是一阵悠扬的琴音响起。听完一曲，江春洲不禁赞道：“此琴音行如流水，一起一伏之间甚是拨动人心，燕燕姑娘的琴技果真非凡。”
许德道：“你怎知方才之曲乃是燕燕姑娘所拨？或许是红素姑娘也未可知呢。”江春洲还想说什么，丘少婵已经拉着鱼红谣往前走道：“红谣啊，这说话的两个，一看便知是登徒子，竟对江山丽的艺伎如此了若指掌，正是知人知面又知心，不可不防呐！”明念心看了一眼黑了脸色的许德及有些懊恼神色的江春洲，不禁一笑跟上了丘少婵与鱼红谣。
丘少婵、鱼红谣与明念心方进到水榭，就见一个橘黄色身影跳到了跟前，“你就是红谣吧？”问话的人正是付陌染的长姐付眉雪，明念心不久前曾在金乌山见过她一面，付眉雪长付陌染百岁，之前一直在外游历修习。见鱼红谣有些懵，付眉雪连忙笑道：“我是陌染的长姐，我还未回来，就听说你们的事了。”
闻言，鱼红谣不禁红了脸，付眉雪笑得更欢了，忍不住伸手摸了鱼红谣的脸一把，“真是好可爱的女子啊。”丘少婵想来也认得，倒也不见外，伸手拨开付眉雪的手道：“付家姐姐，你再这样调戏我们红谣，就不怕其他的意气少年跟你急？”
“啧啧！”付眉雪转而拍了丘少婵一脑袋，“小时候见你，还是冰雪可爱的，如今越大竟越不讨喜了！”丘少婵捂着额头嘟嘴道：“付家姐姐好歹也算这宅子的半个主人，怎的行这样的待客之道？”付眉雪扑哧笑了出来，“行！今日看在红谣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说完，付眉雪便引着三人寻了个当紧的位子坐下，又招呼了几句，便自去招待其他人了。
这水榭极大，明念心不过粗粗一瞟眼，便已见着了百十来人，再加之仍在园中闲逛的其他人，今日这贺宴规模倒也不小。“那身着素裙，正拭着横笛的便是江山丽数一数二的头牌艺伎，名红素的。”旁边丘少婵一指水榭正中的四个女子，“听说这红素不但才艺双全，且通身飘香，最是得男子们喜爱了。”
明念心看向那素衣女，只见女子一身素裙，头上只简单的挽了个小髻，并无俗气之饰。女子鹅蛋脸，眉间一点殷红的美人痣，两道细眉若隐若现，一双柳叶眼似含珠带泪，波光盈盈，嘴唇淡红，真真一个出尘脱俗的仙女一般。通身的气质也是极飘然的，明念心不禁一叹，这样的女子却沦落在江山丽，供人消遣，当真可惜了。
“再看那身着绿裙的。”丘少婵又道：“其名井桃，刚入江山丽没多久，但其舞姿可谓名动仙界，无人可及，听说曾引得彩蝶与其同舞，竟像是争风一般。不过，到底也是道听途说的，她到底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今日便可一见分晓了。”
明念心将目光移向了红素身旁的井桃，井桃的气质与红素大相径庭，红素宛若出尘仙子，井桃便似那山中俏皮的精灵了。五官还算出众，但比之红素，又略显稚嫩，且双目间也没有那种历经沧桑、看透红尘之色。井桃今日身着的是半臂衫，下身裙也未曾曳地，双手双脚间都环了彩色铃铛，想来是为献舞而做的准备。
“那个名燕燕，最是媚气的，据说极擅琴技。”丘少婵话语一顿，眉目中明显有不屑之色，随即又道：“剩下那一个便是苹生了，这苹生擅琵琶，虽然才貌比之前面三个都要略逊一筹，但其身世是极为可怜的。且身在江山丽，也非她本愿。”
明念心先是打量了一番燕燕，燕燕一身黄色丝裙，头上与身上戴了不少名贵首饰。秀眉杏眼，薄红嘴唇微微一弯，虽是天真活泼之姿，却无端给人一种媚惑之感。明念心觉得这个燕燕极为不简单，红素与井桃都是自然而然的气质，只有这个燕燕面态不一，想来是极有心机与手段的。
再看她身旁试弦的苹生，虽着了一身夺目的红衣，头上却只簪了两根素檀簪子，身上也并无多余的首饰。再说其面容，的确不如红素、井桃与燕燕三人出彩，但其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着实摄人心魄。倒不是说她刻显媚姿，而是那一双柳叶眼中含了诉不清道不明，令人怜惜的目色。
若说红素的一双眼是看透了世俗，不愿再沾染凡尘的蒙尘明珠，那么苹生的一双眼便是挣扎在红尘俗世中万般无奈的透光琉璃，所以带给人的感觉也是不同的。鱼红谣道：“那苹生怎么可怜了？留在江山丽，既非她本愿，她又为何不离开？”
丘少婵一叹，“这苹生一出生，便被至亲之人扔在了江山丽，所以这苹生活到至今，却并不知自己的生身父母之谁。江山丽养她长大，便教习她各样才艺，可因着自身的条件不是那么好，又加之她有心想离开，很是受了一番折磨。”
“后来又遇人不淑，本欲与情郎远走高飞，哪知那人早已有家室，不过是与她逢场作戏罢了。为此，她一度心灰意冷，几番寻死，好在都教人救了过来。慢慢的，她也就心死了，也不再闹腾了。一番经历后，她的才艺大有进益，反而成就了在江山丽的名号。”丘少婵摇头，“也不知这样的经历，予她是幸，还是不幸。”
三人感叹一番，忽听水榭对面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热闹了起来，原是付陌染请来的杂耍班子耍了起来。一时间水榭也热闹起来，纷纷来到相近的一面，人挤人、肩摩肩地观看起来。有些人还嫌看地不够精彩，于是干脆飞身出了水榭，浮在半空之中观看起来。有些人不感兴趣，仍坐在原位饮酒聊天。
丘少婵自是耐不住的，拉起鱼红谣与明念心便飞出了水榭，挑了个人少的位置看了起来。明念心已经不觉得新鲜了，海藏宫龙蛇混杂，加之洛惊鸿有意逗她开心，那些跑江湖讨饭吃的玩意儿她一早便看地腻味了。于是陪着丘少婵、鱼红谣略看了一会儿，便借故回了水榭原位坐下。
一道身影一闪，在明念心身边坐了下来，然后自顾自地抢过明念心手中的杯子，将里边茶水倒了，然后斟酒饮了起来，“挺热闹呀。”明念心道：“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柳言星将空酒杯顿在了小案上，“有热闹凑，我岂能不来？”
柳言星的目光转而移到了榭中四位艺伎的身上，“啧啧！付陌染今日这排场，真是了不得。她们四个当中，随意请一个过来，都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不算失礼宾客了。”正说着，明念心就见燕燕持着酒杯，身姿袅娜而来。在柳言星面前顿住脚步，悠悠一福礼道：“柳公子近日怎的不常来江山丽了？”
燕燕的话虽是朝着柳言星说的，可目光却不断地朝明念心瞟来。明念心心下明白，这燕燕此番向柳言星套近乎，一为联络旧日情谊，二嘛，便是将方才柳言星之举看地分明，所以特来试探而已。明念心面含微笑，脸色平静。柳言星抬手朝燕燕勾了勾手指，燕燕欢笑将脸凑上前，柳言星便顺势捏了捏了燕燕的下巴，“一段时日不见，还甚是想念啊！”
燕燕佯装生气，一把打开了柳言星的手，直起身子道：“柳公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该正经些才是。”柳言星哈哈大笑了起来，“这话自你口中而出，我都不知该不该配合你了。”燕燕也笑出了声，又与柳言星调笑了几句，便转身回去了。
明念心转头看向柳言星，“看来我离开的这些日子，柳公子的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嘛！”柳言星看向明念心，依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怎么？吃醋了？你若不喜欢，我今后便不再见她了。”明念心转回头，“少来！你可是城中数一数二的花公子，我若拦着你，岂非要受千万女子的唾骂？”
柳言星笑笑也转回了目光，然后微敛了笑意轻声道：“今日这园子里气氛有些不寻常，一会儿不要四处走散了。”闻言，明念心不禁问道：“这话怎么说？”柳言星道：“我方才也是无意中发现，这附近还隐了些人，倒不像是付陌染所为，但能在他宅子里动手脚的又有几个？”
付城主？是担心他们的安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明念心默然，这满堂在座的宾客皆是识得的，若硬要说特别的，只除了这些杂耍艺人及江山丽的艺伎，也就没有旁人了。明念心的目光在红素、井桃、燕燕与苹生四人脸上逡巡了一圈，总该不会与她们有关吧？
杂耍艺人表演完了，众人又各归各座，早有服侍的小奴见柳言星流连在明念心身边，所以特意在明念心身旁再搭了一座，柳言星也就顺理成章地在明念心身边坐下。丘少婵与鱼红谣回来，相互打过招呼，丘少婵便挖苦起柳言星来。柳言星也是个毒舌，两人你来我往地互掐，正掐得起劲，就见正主付陌染领着一行人走进了水榭。
一番此起彼伏的恭贺声之后，付陌染随意说了几句便吩咐开宴，立有小侍分别端上了珍品佳肴。待众人吃得有五六分饱，付陌染便叫红素、井桃、燕燕与苹生四个开始奏乐起舞。红素吹笛，燕燕抚琴，苹生拨琵琶，井桃则是应乐声起舞。一开始，乐是平常之乐，舞也是平常之舞。
一些人觉得无趣，便索性起身向付陌染敬起酒来，付陌染也都一一应了，看来还是有几分酒量的。丘少婵打了个呵欠，“还当她们几个果真才艺卓绝呢！不料却是这么个水平，还不如我家那几个刚学琴艺的下人。”
柳言星淡淡一笑，“你那是不懂！红素她们几个何时凑合在一起奏乐了？哪个单独拎出去不都是艳压全场的主？这会儿不过是先磨合一番，再有便是，也想待众人敬过酒，有了兴致再拿出真本事来，一会儿，保准叫你竖起耳朵来听，睁大眼睛来瞧。”
丘少婵冷哼一声，刚想反驳什么，就见场中四女动作一滞，然后重新起了一支乐曲，不过片刻，整个水榭便都安静了下来。只见红素缓缓起身，笛音飘然，竟渐渐地将众人的思绪拉到了一片茫茫白雾之中，又仿佛身在云端。不一会儿，几人的惊呼声响起，丘少婵几人定睛看去，竟见一只紫蝶飞上了红素的笛边，似也在欣赏这笛音。
紧接着，苹生拨了几下琵琶，燕燕的流畅琴音也响了起来，琴音时而温婉，时而激荡，直听得众人如痴如醉。接着，井桃又叮叮咚咚地舞了起来，只见其身姿轻盈，一抬手，一投足间尽显舞艺的纯熟与灵气。众人正看得痴迷，忽见水榭外蓦地飞进一群彩蝶，居然绕着井桃便飞舞了起来，当真似在比舞一般。
一曲毕，水榭众人情不自禁地叫好拍掌，可见，四女的确才艺卓绝，并非浪得虚名。连一开始比较反感的丘少婵，都在跟着众人起哄，“再一曲！再一曲！”
燕燕一笑，起身朝众人一福道：“诸位仙家公子，贱妾几个虽则是小小的艺伎，承蒙诸位青睐，本该舍命陪君子。可贱妾却想，若真舍了命，岂非是辜负诸位公子的厚爱了吗？还请诸位公子小姐容情，让妾等歇息片刻，再为诸位奉艺，如何？”
“哈哈……”一些人大笑了起来，付陌染开口道：“那就请四位姑娘稍事歇息，再作演艺。”燕燕向付陌染深深一福，“付公子宽人雅量，燕燕深服了。”说着，燕燕不自觉地向付陌染抛了个媚笑，这一抛原本不过是燕燕寻常的动作，哪知却偏叫去向付陌染敬酒的叶潇琳瞧见了。
叶潇琳霎时便恼了，将手中酒杯当头当面地便朝燕燕砸了过去，“没脸没皮的小贱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随意露出狐性，再敢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信不信我现在便拔了你的牙！撕了你的脸！”叶潇琳音落，水榭顿时纷纷议论起来。
叶潇琳这酒杯内可是盛了酒的，事出突然，燕燕也没有要躲的意思，竟直直地受了这一击。那厚壁银酒杯正正砸在燕燕的额头上，登时便砸了条缝，冒出了鲜血来。且那酒杯泼出的酒水也正洒在燕燕身上，旁边的红素与井桃也被泼了一些在脸上。
江春洲腾地站起身子，“叶家小姐好大的脾性啊！她们几个再是耍艺之人，也不是你叶家的奴仆，说打便打，说骂便骂！”说着，江春洲走到燕燕身旁，掏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替燕燕拭起额头上的血来，还一面道：“再者说了，今日是付陌染的贺宴，干你叶潇琳何事？便是付陌染没得话说，也自有付家姐姐说话，几时就轮到你叶潇琳了？”
其实，众人真是误会叶潇琳了。叶潇琳虽则性子骄纵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蛮横。实则，当日正是因为这个燕燕，险些害得她三叔父叶青华与她的三叔母马音差点和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