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两壶山上多的是小妖与小仙吗？”丘少婵折了根细枝拿在手中转着，“可咱们逛了这么半天，居然连一个也没瞧见。”明念心道：“或许他们知道咱们来了，所以避着咱们？”丘少婵道：“没意思！”明念心突然指着前方的一大片翠绿道：“好大一片竹林啊！”
丘少婵瞥了一眼，“一片竹林而已，咱们天回城也有。”明念心道：“那怎么一样，这里可是两壶仙山。”丘少婵道：“既然你这么欣喜，咱们就过去看看吧。我看时辰也快到了，咱们去看过这片竹林便回了吧。”明念心点头，挽着丘少婵向竹林走去。
两人方走进竹林，便听到一阵打斗声。两人不禁放缓了脚步，丘少婵拉着明念心悄悄地走近传来声音之处。两人伏到一片高坡的边缘往下一看，就见坡下五六个身影打在一处。当中三男两女，五人皆是徒手，但皆是微浮在空中过招。看他们的神色与动作，认真却又非是杀招，想来是两壶山正在修习的小妖或小仙。
不一会儿，五人似乎打地累了，便在坡下排开坐了下来。“你们听说了吗？听说天回城的人今日要来，其他的人都纷纷避了起来。”当中一黑衣男子喘着粗气开口道，最边上的粉衣女子道：“咱们在两壶山呆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又没犯下杀孽，何必要躲？”
另一褐衣男子道：“你们有所不知，听说当年的老谷主，也就是如今允谷主的父亲，在来两壶山之前，曾是天回城的西城主。”“不能吧？”粉衣女子惊诧地看向褐衣男子，“天回城的人一向看咱们不顺眼，老谷主怎么会是曾经的西城主？”
“有什么不可能的。”当中的绿衣女子道：“天回城的人当中，也不全是仇视咱们的，就譬如那张成，听说今日领头的便是他。”闻言，丘少婵与明念心相视一眼，听了这几句话，两人便已明白底下几人应是妖。
随即两人就听底下的黑衣男子道：“张成自然不一样，他当年可是受过老谷主恩惠的。若非老谷主当年救下他一命，他也活不到至今了。老谷主出事后，他十分自责，因此才会离开仙界，在外头游荡了数百年，到如今才回来。”
褐衣男子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了一些秘事，一是那张成，听说他曾……差点入了魔。”闻言，粉衣女子倒抽了一口冷气，“若由仙入魔的话，岂非更受仙界的仇视？”丘少婵与明念心再度相视了一眼，原来教导她们的张仙君，居然还有着这般复杂的过往。
“还有……”褐衣男子接着道：“听说老谷主与老北城主本是极好的朋友，但在一次仙魔交战的时候，老北城主竟然坐视老谷主与他的人身陷死地，并不出手相救。后来，老谷主侥幸逃过一劫，便与老北城主断了恩义，并从此离开了天回城。之后，才会在两壶山长居下来。”
绿衣女子道：“亏得是这样，否则也没有咱们的安身之处了。”几人赞同地点了点头，褐衣男子又道：“说来也奇怪，似乎老谷主没进两壶山之前，这灵山也存在此处，但却没什么人在此定居。”粉衣女子道：“我知道了，定然是从前有个极厉害的人霸占着此处，幸得老谷主收服，不然，咱们也不会知道此处是座极适合修练的灵山了。”
褐衣男子道：“那遥天先生不也在山中吗？他不也是极厉害的吗？难道……”褐衣男子猛地睁大了眼睛，“他就是那个极厉害的人？”坡下几人面面相觑，突然，绿衣女子转头看向坡上，喝道：“谁在那儿偷听？”绿衣女子音落，不只伏在坡上的丘少婵与明念心吓了一大跳，连绿衣女子身边的几人也惊地站起身抬头看了上来。
明念心看向丘少婵，一偏头，底下几个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妖，但要捉到她们两个还是轻而易举。方才他们可能是练功累地厉害，一时未察觉到她二人的呼吸，眼下休息了一会儿，便察觉到了有陌生人的气息。丘少婵无语抿唇，正要与明念心爬起身子，忽见一道身影从上头落了下去，随即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连连呼痛。
丘少婵与明念心相视一眼，随即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大青松，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稍抬起身子，便见底下几个小妖已经将一个趴在地上的少年给团团围住了。明念心睁大了眼睛，于飞翔？
粉衣女子踢了于飞翔一脚，“小子，你是何人？可知道我们是谁？竟敢在此偷听？”“没有没有！”于飞翔翻了个身，连忙朝粉衣女子摆手道：“我是无意中路过此地，见几位在此说话，一时好奇便凑了过来。”粉衣女子嗤声道：“你蒙谁呢……”
丘少婵拉了拉明念心的衣角，示意往原路退回去，明念心指了指了坡下，丘少婵连忙摇了摇头。明念心又看了一眼坡下的于飞翔，这才跟着丘少婵缓缓离开，待离地够远了，两人才大步飞奔起来。又跑了好一阵，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明念心不无担忧地道：“于飞翔不会有事吧？咱们要不要告诉张仙君一声？”“放心吧！”丘少婵道：“他们不过是几个小妖，不会对于飞翔怎么样的。这是两壶山的规矩，仙妖都好，不得轻易伤害山外的人。况且一会儿，张仙君也定会清人的，若那时于飞翔还未回来，咱们再说也不迟。”
几个小妖离开后，于飞翔不禁揉了揉清痛的手，然后委屈地抬头，看向了正悠悠然坐在树杈间的少年，“公子，他们发现的明明是丘少婵与明念心，干嘛推我下来啊？”树上的少年一笑道：“你可受什么委屈了？”闻言，于飞翔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默然不语。
少年转而自树上落了下来，立在坡上居高临下地道：“走了，再不回去，大家就该满山地找你了。”说完，少年便转身没了身影，于飞翔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方才几个小妖离开的方向，神情颇为不自在地跟着离开了。
丘少婵与明念心来到醉壶谷，就见其他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张成正立在谷口看着一旁的密林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为何，听了方才几个小妖的话，明念心对张成的印象又有了些变化。其实昨日的张成，便已经够让她印象深刻的了。
其实，仙魔之别对明念心来说，概念真的模糊。犹记得幼时，随着爹娘回到东城主府，一脸严肃的祖父曾问过她对于这个问题的理解。可惜一来，她的确了解地不多，二来，她一见到祖父严肃的脸，便心惊胆战的，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如此，她的祖父便对她更加失望了。
待她大了些，她祖父倒不会再问她什么深层次的问题了，但她对祖父的害怕之心依然存在。而她的祖父待她，也像是可有可无一般。当她看着她的祖父将她的堂弟抱在膝上含笑哄着，宠着，她是羡慕的。她没有嫉妒的意思，因为或许正如她的娘亲所言，她只是个女儿身。又或许，只是因为她的性子不讨喜而已。
其实，她也早已经无所谓了，过了那样的年龄，渴求自然也会不一样。丘少婵撞了一下明念心的肩，低声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明念心回过神来，不禁转头看向了丘少婵，“怎么了？”丘少婵抬了抬下巴，“他回来了！”“谁？”随即，明念心反应过来，连忙顺着丘少婵的目光看了过去，果见安然无恙的于飞翔已经回到了队伍之中，明念心不禁轻松了一口气。
张成也已经收回幽远的目光，看向众人道：“今日之行，我有想有些人大概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但不管你们有没有想法，又或是有没有感受到什么，都无关紧要。我的想法，不代表你们的，我的态度，也不代表你们的。将来，你们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又会怎样去对待仙界以外的妖魔，都是你们的自由，我会尊重你们。”
张成又说了几句，便领着众人下了山。山下等着的人早已闷地发慌，见张成回来，叶潇琳二话不说便上了自己的马车，叶潇羽也跟了上去，“怎么了，这样甩脸色给张仙君看？”“他算是哪门子仙君啊？”叶潇琳不屑道：“从前也没见他有多大本事，如今刚回来便做了咱们的先生。可你看他这两日说的话，行的事，哪有一点像是正经的先生所为？”
叶潇羽笑了起来，“我却觉得他挺特别的！”叶潇琳瞪向了叶潇羽，“下去！”叶潇羽连忙求饶道：“我的好妹妹，我若不向着你，会跟了你过来？眼下，还不知张仙君得怎么嫉恨我呢！”叶潇琳撇嘴，“他敢！”叶潇羽道：“想来是不敢的，到底咱们的爹爹可是堂堂仙尊呢！”
杜思立看向对面的张成欲言又止，张成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然后看向了杜思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咱们两个，以后要合作的日子还长着呢。倘若总是这般你顾忌着我，我顾忌着你的话，那就没意思了。”
杜思立一叹，“仙君，方才，叶家小姐与公子的态度您也看见了。今日回去，他们免不了要向两位叶仙尊提及此事。本来，两壶山亦属仙界，仙君带大家过来看看也无可厚非。可在下怕的是，叶家小姐与公子若随意胡言了几句，倒是对仙君不利了。”
“虽然叶风华仙尊的确与允谷主交好，可叶平华仙尊却是极度反对仙妖搅和在一起的。”杜思立道：“再说那付家公子，他今日虽进了两壶山，可我看他的脸色，并不大好，似乎也极为不赞同仙君的做法。仙君到底是北城主荐进曲明堂的，若是他心里生了什么疙瘩，仙君只怕是难有好日子过了。”
“在下说这些，也并非是要数落仙君。”杜思立向张成一揖道：“在下，一直便仰慕仙君之名，如今能有机会向仙君学习，在下喜不自胜。所以，还请仙君多加保重，不要轻易让人钻了空子才是。”张成轻笑道：“我倒是不知，原来杜仙师对我还有几分意思啊。”杜思立摇头，“张仙君，在下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张成道：“这便是我想教给他们的第一课，对自己有所认识，对仙界之外也能够有所认识。我当年便是对自己认识地不够，也对仙魔两界认识地不够，所以才会差点走了歪路。我想看到的，不是一个个十分厉害的他们。我想看到的，只是一个个平静的他们，不会受外事侵扰心绪的他们。”
“人最大的敌人是谁？”张成道：“不是妖，也不是魔，更不是海藏宫。”张成指了指自己，“是自己，所谓一念成魔，由此而来。他们有的生而富贵，有的历经辛酸，他们应该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来修习仙力，以及他们将来想要做一个怎样的人，又或是想过怎样的日子。这……才是我最想成全他们的。”
杜思立怔怔地看着张成，张成轻轻一叹，“正因为我自己走了太多的弯路，也因正为我跌跌撞撞地活了这么多年。所以，我才更明白，尚年轻的他们，真正需要学会的是什么。不是一味的修习仙力，也不是出人头地，他们要学的，应该是怎样做真正的自己。”
“这样……才不会轻易迷失方向，对人生失了念想啊。人若失了念想，又与失了魂魄，独剩一具躯壳，有何差别？”张成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人来这世上一遭，真的太不容易了。太多的人，脚步都太过匆匆，或在名利之中渐渐迷失了自己，或沉溺在痛苦之中不可自拔……”
明念心坐在桌前，手执着毛笔，看着眼前空白的簿子发着怔。他们今日去了两壶山，回来后，张仙君要求他们所有的人。进过山的，没进过山的，都要写下一篇文章，一篇触及自己内心的文章。张仙君说，他想知道每个人想象中未来的样子。
明念心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是不敢想。又或许，是沉浸于别的事情当中，根本无暇去想。可如今被人提及，自己也准备动笔了，却怎么也幻想不出将来的自己。
她想有一个怎样的将来呢？主屋的方向又传来了爹娘的争吵声，明念心深吸了一口气，在簿子上挥起笔来。她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远离所有的烦恼；她想努力修习仙力，可以保护自己；她想……独自一个人，不用再与任何人有纠缠……这样的话，就不会再有伤害了吧。
明念心轻轻一叹，搁下了笔，将面前的一页纸撕了下来，揉成团扔在了一边。明念心抬头看向窗外的翠绿，她不知道。这些只是她逃避的想法，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又在哪里？
第二天，张成挑了几个写地极好与极搞笑的人写下的文章念了出来，不过却隐了姓名。明念心一直低垂着头，是的，她交了一张白卷。不过她觉得，这才是她此时最真实的想法吧。不出她所料，张成放了大家离开，却独留下了她。
张成坐在椅子上翻出明念心的簿子放在了最上头，敲着手指道：“没有想法，就是你的想法？”明念心起身垂首，“是。”张成道：“你上次不是说，想努力修习仙力，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吗？”明念心道：“学生，本来也想这样写的，可学生又认真想了想，发觉这……只是学生想逃避的想法，并非学生将来真正想要过的日子。”
张成点了点头，“很好。”闻言，明念心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张成，她以为张成会发脾气的。张成看向明念心，“你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就已经足够了。明念心，如果哪一天你想到了，一定要告诉我。”明念心有些莫名地一点头，张成已经道：“回去吧，路上小心。”走到门口的明念心，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张成的侧脸，张仙君，真的很特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