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医药箱掉地，顾言捡得有些慌。
她自己也弄不清，这一份莫名的慌，是因为现场的混乱还是什么，再给跟前这位病人检查的时候，左手微微有些抖，报伤的声音也下意识的哑了几分。
“伤员意识清，体征平稳，右上臂，左侧肩、颈轻度灼伤，手背带伤，伤口狭长，伤口两公分……”
像是刻在记忆里的沙哑女声，让躺在隔壁担架的龙一妃，双手不由得一紧：这声音，像极了她……
给龙一妃检查伤口的医生也感觉到了什么，提醒道，“不要乱动，你伤在眼珠，现场又这么混乱，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伤到视网膜！！”
“……好！”眼睛里的疼和浓浓的药水味，使得龙一妃不敢再动，在无法看见右后方那沙哑女声是谁时，她只能仔细聆听着那边的响声。
顾言给伤员报完伤以后，很快有志愿者拿来她所需要的用具和纱布。
给伤员消毒的空档，她本能的侧头看了一眼隔壁的担架，见同事最后给龙一妃的双眼缠上纱布，顾言这边也给伤员飞快的处理着伤口。
虽然她手上缝合和包扎的动作一直没停，可是却有太多的念头闪过脑海：龙一妃怎么会刚好在这？
包扎结束，顾言叮嘱了伤员几句，随即拿起医药箱，打算再去检查下一位伤员，这时手腕一紧。
握住她手腕的人不是旁人，正是眼睛受伤的龙一妃。
龙一妃的架势，好像生怕她会跑掉一样，右手握住的刹那，又把左手也一并合拢在上面，摸索着她的手，有些激动的问，“请问……您贵姓？”
顾言咬了咬唇，没说话。
以往所有和那个人相关的东西，在离开海城以后，她都竭力不碰，不想，甚至不用手机。
她以为带着儿子顾晨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回那所装满了她所有喜怒哀乐的城市，便不会泄露心底的伤痕，可以用笑来告诉大家，并时刻提醒自己是开心的。
然而，每每都会遇到曾经的旧人，旧事！
所以这一刻，顾言下意识的，回答的时候嗓音再哑了几分，“这位小姐，请问您有事吗？”
身在日内瓦，一般交流都是英语的，顾言却用了普通话，就算嗓音再哑上几分，也只是掩饰。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让龙一妃呼吸一紧，“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因为看不见，她在努力摸索着顾言的双手。
顾言大力的抽回手，“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还有事要忙，志愿者！”顾言说着，朝戴红色帽子的志愿者喊了声，转身走得特别仓惶。
到底在回避什么？
为什么不敢和龙一妃相识？
顾言不知道，更不想想，只是拼命的检查完一个伤员，再检查另一个伤员，连中场休息都没听到。
不远处的帐篷下，考拉看见顾言一直没休息，便拿了两瓶纯净水走过去，“顾言，休息一下再检查伤员，今天伤员实在太多，一时半会根本检查不完，医护人员可不能倒下！”
见顾言脸色不太好，考拉又递了块巧克力给她。
顾言明明站在废墟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向滚滚浓烟的时候，脑海里总会闪出某张熟悉的脸庞。
吸气，她拧开水瓶，是仰头喝水，更是仰头把泪逼回去，“谢谢你，考拉，我没事啦！”一瓶水解决，顾言又可以笑得灿烂。
“我继续了！”她说着，拎起医药箱走向被抬出来的伤员。
因为思绪太过混乱，走开一段路之后，顾言没注意迎面走过来的人，直到脑门‘咚’的一声撞上去！
“对不起，您没事吧……宁先生！”顾言捂着微疼的脑门，一抬头，认出撞到的人竟是宁洋。
想着昨天在幼儿园门口，宁洋离开时接到的任务，顾言明白了什么，“原来您在这里抢险，现在工厂里头还有多少人被困？”
“该救的，基本都救出来了！”宁洋眯起深棕色的眼眸，看着面前这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耳畔响起的全是女儿妞妞对她的各种赞美和喜欢。
这一刻，他们的四周还尽是滚滚浓烟。
有风透过烟雾，让彼此间好像站在梦境一般，宁洋一下拉住顾言的手。
顾言微怔，听到宁洋说，“我受伤了，就你来帮我吧！”
这人倒是不拘小节，顾言看了看四周，发现对面有个小平台，抬胳膊指了指，“去那边吧！”说着转身朝平台那边走。
浓烟下，被爆炸伤害过的现场，一片凌乱。
尽管顾言穿着的平跟鞋，还是走得吃力，一个没留神，“啊——”她趔趄着，就要后仰下去。
“顾医生，小心！”宁洋跟在后面，紧走了两步，有力的臂膀一下子搀住顾言的腰身。
四目相对的刹那，明明宁洋深邃的只是眼框，顾言好像看到了一双记忆里的漆黑深眸，瞬间涌出来的湿润，像锤子一样打在宁洋的心间……
直到左后方响起一阵口哨声，顾言这才回神，“抱歉，谢谢您！”
丢下这两句，她已经纷乱的把宁洋胸膛里的伤给忘记，捡起医药箱就走。
宁洋若有所思的盯着顾言离开去的背影：那么淡然的一个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昨天面对爱丽丝妈妈的泼辣时，都没有半点慌乱！
顾言再回帐篷那边，再自然不过的，因为刚才和宁洋的接触，成了几位同事调侃的对象。
考拉两只眼睛都放了绿光，“赶紧的，跟我们说说，你和那个大兵是怎么回事？前几天还说你们不认识，今天就搂上了，胸肌是不是很结实？”
“就是就是，要是他做你儿子的爸，一定是很不错的人选吧！”又一同事开始八卦，“顾言，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没听你提起家人，你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顾言知道她们都没有恶意，再记起宁洋的伤，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宁洋早已经不在那边，便摘下塑胶手套说，“我没有家人！”
考拉惊呆一下，“不会吧？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没有家人啊，就算远房的也该有啊！”
顾言洗着手，有一道道身影闪过脑海，却道，“无父，无母，我是孤儿！”
对，自此以后，她的亲人只有儿子。
就算名义上的亲生父母还活着，也再不要相认！
“可是……”考拉想了想，“至少还有爱人吧，就算没有爱人，也该有朋友啊！”
莫名的，顾言又想到了刚才眼睛受伤的龙一妃，她说，“没有！”
这样的回答，更引起同事们的疑惑。
考拉摇着头，“无父，无母，还没有爱人，顾言，你好可怜啊！”
“是啊，可怜吧！”庆幸的是，她的余生还有儿子陪伴！
似乎是远处的风，好像带来了一句：阿言，余生你便是我最珍贵的孩子！
呵呵——见鬼的珍贵！
结束郊区这边的抢救，再回诊所，托给同事临时照看的儿子已经睡下，可能是劳累的原因，借着安眠药，顾言总算睡了几个小时。
周末一过，周一早上，送顾晨入托后，顾言刚到办公室，听到同事说，“顾言，有人找你！”
下意识的，顾言就想到了龙一妃，“就说我不在，或者……”还没说完，走廊尽头，自己摸索过来的龙一妃已经听出顾言的声音。
她站出拐角，朝顾言发音的位置说，“为什么躲我？”
“你去忙吧，我来处理！”顾言和同事点点头，等同事离开以后，她双手抄兜来到龙一妃跟前，“这位小姐，你好像认错人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龙一妃猛地握住顾言的手，那准确的程度，哪里是眼睛受伤的人能做到的？她抿了抿唇说，“顾言，好久不见！”
赶在顾言开口前，龙一妃又道，“我怎么都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人生何处又是不相逢的！”顾言深呼一口气，扶着她，进办公室坐，“既然你已经认出我来，那肯定能猜到我为什么躲你！”
这样说的隐意，无疑是不想听和那个人有关的消息，可这也是龙一妃坚持找顾言的原因。
“顾言，你真的……”不等龙一妃说完，顾言已经冲了杯热牛奶塞给她，“看你唇有点干，这里空气不比国内，多喝水！”
“我……”
“要是没其他事，我还有事要忙！”顾言说着起身，欲离开！
“顾言！”因为眼睛有伤，龙一妃虽然看不见顾言脸上的表情，却是能感觉到她呼吸的变化，拉着顾言的胳膊，语速很快的说，“我知道你是在意的，不然你也不会躲我，你知不知道这些……”
“龙一妃！”回忆是一座山，过往是一堵墙，压得顾言无法敞开的呼吸，“我现在过得很好，能不能不要打扰？求你！！”
这样的声音落下，龙一妃就算有千百句话，也如鲠在喉的卡住了，“……好！”
龙一妃深吸了口气，放下玻璃杯里的牛奶，“打扰了！”她松开了她的手，摸索着起身，然后绕过椅子，又一步步的走向门外。
顾言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倒影在玻璃窗上，属于龙一妃的身影渐渐的消失。
顾言坐回办公桌，刚捏了捏眉心，打算重新开始工作，好死不死的耳朵特尖的听到龙一妃好像在跟谁打电话，说什么还没找到，等伤好会继续寻找！
所以她不远万里，跑到瑞士来是找人？
找东西的可能性不大吧！
可若是找人，找的那个人会是谁？
莫名的顾言脑袋里又闪出宁洋的报纸——那是卓清林上任云霄集团董事长的报道！
难道龙一妃找的应该是，原本该继承云霄集团的那个人？
正想着，耳边传来，“喂喂，顾言，你在想什么呢？我已经叫了你三次了，要不要这样的失神啊，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又在想你的大兵哥哥！”
是考拉的声音，顾言回过神，“没有，你不要胡说！”
“是是，我胡说！”黑皮肤的考拉，身材一级棒，穿着特显曲线的玫红色包臀裙，妖娆的靠在顾言的办公桌前，指尖间夹着一份通知，“关于你的！”
“什么工作，说吧！”顾言手上正在整理的，是之前救援的资料，正写着，手中的笔杆一下被抽走。
叮铃铃~
考拉掌心的手机在响，她抽走顾言的笔后，接听的同时，顺手从顾言的资料纸中抽了一张，“我是考拉，有什么指示，你说吧！”
说着，就握笔去记录。
因为在诊所，大多都是公事，没有什么隐私，顾言坐在椅子上，本能的去看考拉写下的是什么内容。
“嗯嗯，又有一批物资到达？好好，车号和时间都记下了，额外的要求？”所有援赠过来的物资，全部都是无偿的，这一次捐赠的单位居然有了要求？
考拉和顾言对视了一眼，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什么要求？”
不管对方是什么要求，在顾言看来都是工作，和私人牵不上半点关系，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随后竟然听到考拉说，“每个分部最显眼的位置，都要标上卓清？为什么？是哪个卓清？就是那位新任董事长的名字卓清林的卓清吗？”
因为考拉接电话的时候，是趴在办公桌前，顾言清楚的听到从听筒那边传来，“是那位董事长名字的卓，但是卿字……就是很难写的那个！”
“……哪个？”考拉虽然会多国语言，对这个字还是不太懂，眉头一抬，直接把手机移到顾言耳边。
太过突然的动作，让顾言猛得一怔，听筒那边又传来，“就是古代对下官尊称的那个卿，好像有一首诗，叫什么来着……”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顾言说着，抄在兜里的双手无意识的握紧，指甲都扣进掌心。
“对对，就是这个卿，你们分部从现在开始，把最显眼的位置，都处理上，唉！也不知道捐赠物资的这家公司老总是怎么想的，找人居然用这种方式！”红十字总部干事这样说道。
顾言呼吸一紧，“……找人？”她鼻腔里有什么东西在蔓延！
总部干事又道，“对啊，就是那位新上任的董事长，说是找不到自己的朋友了，想发动一切有可能的方式去寻找，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站在最高处，好让失踪的朋友，随便一眼就能看见他！”
闻言，顾言感觉自己的耳蜗嗡嗡~！一下子失聪了一样，后面总部干事又叮嘱了些什么，她好像听到又好像没听到，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临近下班，考拉看她脸色不太好，拉住顾言，“你没事吧，接电话之前是出神的，接完电话的怎么脸色都白了，搞得你和那什么‘卓卿’的好像有关系似的！”
“怎么会，我在想晚上吃什么！”到点下班，顾言借口要接儿子，匆匆离开。
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顾晨跟顾言说着幼儿园里一天下来发生的事，兴奋的说，“妈妈，你知道吗？宁洋叔叔今天又去学校了，好多小朋友都羡慕我有这样威武的叔叔！”
“是吗？”回到家，顾言一边准备晚餐，一边和儿子交谈，看着儿子幼稚的五官，脑中总会闪过另一张相似的脸盘。
晚饭后的入夜，顾言一狠心，吃了三倍的安眠药！
不管龙一妃的到来所为何事，更不管‘卓卿’意味着什么，都和她无关——他和她，他们之间的所有的所有，都随着新居的大火一把烧尽！
对对，就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