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检查各项指标正常，医生给小云姐做了手术。
这是个很小的手术，舍利子被顺利取出，我们私下跟主刀大夫商量过，舍利子得交还给我们。
我拿到舍利子，将它洗刷干净，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
昨晚如果不是它，我和小云姐两条小命，恐怕早就报销了。
所以，深究起来，永信和尚又救了我们的命。他人虽然不在了，恩泽却从没散去过，想起他嬉笑怒骂时的样子，眼眶不禁有些湿润。
小云姐手术后还要住院几天，我打算陪她到出院，她坚持让我去找老沈，老沈在秦雯的算计下，不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呢。
我权衡了一下，觉得的确有这个必要，不过老沈已经疯了，见他也不在乎这半天，打算等到明天小云姐能生活自理了再走。
虽然是个小手术，麻药退了之后，小云姐还是疼得直冒冷汗，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
我用尽方法帮她缓解，她好不容易熬过去睡着了，我也渐渐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我做了好几个噩梦，梦里都是兵刀相见，血肉模糊的情景，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面容，只看到满地的血，连头顶上的天空，都变成了血红色。
早上醒过来，小云姐比我醒得还早，睡了一觉，看起来比昨晚好多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医生查过房后，确定她情况没问题，小云姐又催我去精神病院，我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医院。
老沈所在精神病院位于城市的另一端，位置偏僻，我转了好几趟车才抵达那边。
费了半天劲才搞好探视手续，探视前见过一回主治医生，医生摇头不止，说他的情况比进医院前还恶化了，住院期间发生过多起伤害其他病人的事件。为了安全起见，院方只好将他送进特殊看护病房，由五大三粗的男护理专门看管，尽管这样，还是有两名男护理遭到伤害。
我要求单独见老沈，医生建议我慎重考虑，老沈的攻击性非常强。
我一再坚持，医生也没办法，找了两名魁梧的男陪护陪我一起去特护病房。我见到老沈的时候，几乎怀疑眼前这个人，自己是否认识。
他蓬头垢面，以前干练的板寸头现在已经长成了一头长发，一眼看上去活像是金毛狮王，胡子更是留得很长。
老沈魁梧的体型已经没有了，整个人又干又瘦，像是老了十几岁，一下子由中年人变成了老人。岁月在他身上流逝的痕迹如此明显，给我造成时空穿梭的错觉，我心里发冷，怎么也没想到，杨家胡同25号一别，再见他竟会成这样。
两个护工守在门口，老沈缩在墙角，他感觉到有人靠近，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像是对我异常恐惧。
我叫了他一身，他没任何反应，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老沈浑身一颤，随即扭过头来，我从他眼里看出一片浑浊——他没认出我来。
我再次告诉他：“我是小火焰，你还记得你老板马凌云吗？她是我的小云姐，你不记得了吗？”
老沈茫然的摇头，他从我手里挣脱出来，又重新缩回墙角，整个人缩成那么小的一团，活像只小动物。
我眼眶顿时湿润了，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并病成这幅样子。曾经叱咤风云的老沈，当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据说杀人如麻，家里摆满了奖章。没想到区区一座鬼宅，居然把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不死心，又把他拉出来，说：“你不记得我，总记得马总吧？你帮他开车，你还好几次救过我们的命，你都忘了吗？”
老沈顺从的扭过身来，茫然的看着我，我咬了咬牙，心想不给他来点孟瑶，靠在精神病院里，他恐怕一辈子都难恢复记忆。
于是，我凑近他耳边，说：“杨家胡同你还记得吗？那儿有座老宅，咱们几个人半夜潜进老宅里，里面发生了很多怪事，你在宅子里，是不是还撞见了可怕的东西，然后你受伤了！”
说到这里，老沈猛得抬起头，我从他眸子里看出一团火光飞窜而过，他平静痴傻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我本能的后退，老沈突然朝我扑过来，将我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掐着我脖子，别看他瘦的跟竹竿似的，力气却出奇的大，这一下差点拧断我脖子。
我死命挣扎，外面两名护工听到动静跑进来，一个拿住老沈，另一个要给他打针，我挣扎中摸到口袋里的舍利子，心里一动，急忙将舍利子贴在老沈胸口处。说也奇怪，护工的针没扎进去，混乱中的老沈却平静了下来，像泄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
负责打针的护工愣在当场，冲另一个护工说：“还打吗？”
另一个护工嚷嚷道：“这还了得，肯定要打啊，否则一会儿他还会咬人。”
我阻止了他们的动作，劝他们暂时离开，两人很是怀疑，对我说：“你别被他表面的平静吓到了，他真发起疯来，能杀人的。”
我表示知道了，同时发生任何事，都与他们无关，他们这才小心的退到门口，时不时警惕的朝里面张望。
老沈瘫在地上，仍呆呆的盯着天花板，眼睛眨都不眨。
舍利子的神奇功效给了我信心，我也很快从刚才的惊惧中缓了过来，将老沈扶到病床上坐下，老沈依旧保持魂不守舍的样子，怔怔的看着虚空。
我将舍利子捡起来，塞他手心里，让他合拢拳头，紧紧握住，心里砰砰乱跳。
舍利子已经让老沈从癫狂状态中恢复过来，我期待它的神奇佛力能迫使他驱散老沈身上的阴邪之气，让他彻底的恢复过来。
拳头握紧的瞬间，老沈浑身一震，像被电击了一下，一双眼睛瞪得贼大，眼珠仿佛随时能迸射出来，很是吓人。
我小心翼翼的叫他名字：“老沈……老沈……你还记得我吗？”
老沈茫然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满怀期待，可他的眼神很快暗淡了下去，像熄灭的灯火。
我心里在疯狂祈祷，从释迦牟尼到观世音菩萨再到菩提老祖……甚至连永信和尚我都念到了，一定要保佑老沈，让舍利子的佛力拯救他于水火之中。
老沈垂下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像断电的黑夜里的一对明灯，我心里砰砰乱跳，我突然意识到，老沈的目光竟然能够聚焦了，不像刚才目光涣散，看谁都好像不在意似的。
一股热流顿时涌遍我全身，我紧紧抓着老沈的胳膊，悄声道：“你想起我是谁了，对么？”
老沈看了我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我心里一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狠狠的垂了他一拳，生气的说：“你还给我装呢……我就知道舍利子能救你……”
老沈撇了我一眼，道：“我还活着？”
我没好气的说：“你觉得呢？”
老沈喘了口气，说：“怎么好像从水里钻出来似的，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在水下面真快憋死了我。”
我追问他说：“什么事儿都想起来了？”
老沈下意识道：“难道我忘了什么吗？”
我立刻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老沈很是不屑，道：“小火焰嘛，臭小子！”
我又道：“咱们第一次在哪儿见的？”
“你老家古镇上，我陪马总回老家，她夜探你们古镇老宅！”
我松了口气，这回能确信，老沈是真恢复过来了，一点问题没有了。
老沈环顾四周，奇道：“我这是在哪儿？”
“精神病院！”
“精神？！”老沈愣住了，“谁得精神病了？”
我指了指他，老沈又是一阵茫然，过了好久才意识到什么，说：“好像记得自己的确来过这里。”
我取回舍利子放回衣兜，对他说：“你已经恢复正常，那我现在就替你办出院手续如何？”
老沈撇嘴道：“你这小子，这都什么时候了，当然得赶紧把我弄出去啊？你当这是五星级酒店呢，我还住上瘾了？”
我尴尬的笑笑，冲他挥挥手，走了出去，病房的铁门在我身后重重锁上，我轻叹了口气，朝主治医生办公室走去。
听说我要让老沈出院，医生直摆手，脸色顿时拉下来，说：“绝对不行！我必须对病人家属，社会负责，他这样出去，会对社会造成严重危害。”
我十分肯定的告诉他，老沈已经恢复正常了，他现在是个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攻击任何人。
医生不怀好意的打听我家人的联系方式，我猜他肯定觉得我脑子也出毛病了，好就地将我收治。
我正色说：“他真的已经恢复正常了，不信你们可以对他进行全身检查，检查数据合理，你就得放他出院。”
医生摇头说：“别闹了，我整天忙得要死，哪儿有空陪你玩儿。探视时间已经过了，你还是快走吧？”
我见医生不听我的，威胁他说：“你不做检查也可以，从今天起，我们停止病人的一切费用开销，看谁耗得过谁。”
医生顿时傻眼了，我得意的说：“你带他做检查，我在外面等着，没问题我就签字带他走。你不检查，后面的医药费就得你自己垫了，反正他又不是我爹，我怕什么？”
医生气个半死，乖乖的带老沈做检查去了，检查结果很完美，他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比从这个医院出去的任何病人都正常。
医生吓了一跳，再见他的时候，他跟鬼一样盯着我俩，连说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我领着老沈，得意洋洋的出了医院，再懒得看他一眼。
那医生呆呆的立在医院大门口，望着我俩的背影在长街尽头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屹立成了风中的雕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