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来，我和苗胖子便前往客户所在地拜访。临走前，苗胖子对我万般嘱咐：“我这个人不喜欢做笔记，你一定要把所有的细节全部记好。”我点了点头，深知自己此行的定位和重点工作。
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介绍本集团的概况、新产品的特点及预计投放时间，与拜访单位探讨未来双方合作的可行性事宜。
第一站是一家国际知名的外资化工企业，也是我们未来产品投放的大客户。只见前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满脸笑容地询问我们的来访事宜，彬彬有礼地为我们进行内部电话确认和指引。后来，随着工作经验的增加，走访的外企多了我才知道，每一个小有名气的外企都会有这么一位长相气质出众、年龄在二十三至二十七岁之间的年轻佳丽在前台负责接待。这外企的前台接待佳丽吃的是正经的青春饭，没有太多的工作内容和技术含量，只要貌美盘靓往那一端，代表了本企业优秀的形象，便算完成了任务，每月的薪酬上万元。待到年龄稍大，找个有钱的小开嫁了，前途无忧。
接待我们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物流主管，满脸的雀斑，一双耗子眼睛，长相不算是很讨好，但气质却职业而专注，绝对是外企训练出来的成品，言谈举止中透着严谨和专业。他所领衔、坐在旁边的同事，也是个个神情专注、举止专业。
苗胖子是半路加入我们集团公司的，对志化的历史沿革反倒没有我研究得清楚。在介绍本集团公司概况的时候，这老家伙居然睁着眼睛说我们是1987年在上海股票交易所上市的公司，旁边聆听的一群人也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异样的反应。我在心里暗笑，这些人怎么连点基本的江湖常识都没有。1987年的时候，中国的股票市场尚还未建立，又哪来的志化集团的股票，恐怕那时候即使连集团公司的原始股都没有诞生。
笑话归笑话，我终归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揭破这个硬伤，免得苗胖子下不来台，对自己也没有任何的好处。
我们谈了一上午却并没有丝毫的进展，原因是客户的产品主要以公路运输为主，铁路与公路相比运价不占优势，运输效率更是无法比肩。如果我们想要介入该公司成熟的供应链体系里，不仅需要在价格上有充分的优势，还要参加其每年举办一次的供应商招标大会，完全按照其严格的规定准备各项工作，缺一不可。
在国有企业过去几十年的习惯中，只有客户上门低三下四地拜访，软言细语地游说，国有企业才施舍般地分其一杯羹，更别提什么参加竞标程序了。而现在，我们响当当的国有企业，A股市场中上市公司里的样本股公司，居然要上门营销，一斑窥全豹，市场经济的力量早已渗透到中国的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中午，客户在当地的一家川菜馆设宴款待。满桌红彤彤的主菜，清一色的辣，加上酒精的作用，我的一张小脸满是油汗。偷眼观瞧，苗胖子倒是吃得很开心，啤酒一杯接着一杯，麻辣小龙虾一只接着一只。客户代表频频举杯，大家其乐融融，海阔天空，丝毫没有因为公务上的事情影响了食欲。
告别客户后，苗胖子在回去的路上骂骂咧咧地抱怨这客户没有远见，早晚会后悔。其实我揣摩他言语间的意思，大概主要是由于中午吃饭的档次不够，让他感觉不到重视的程度。但他接着又不无得意地说，这客户虽然没有谈下来，但未来还是大有希望的。我连忙点头，随声附和，心里却觉得苗胖子明明“长了肉包子似的脸，却怪狗跟着”，丝毫没有正视自己的问题。
下午，我们马不停蹄地去上海化工园区拜访一家国内大型的化工国有企业。这家企业的物流负责人倒是很热情，带着我们参观了位列黄浦江边的厂房设施及各种运输装备。我望着林立的厂房和广阔地接近于一个超级大学校园面积的厂址，不禁暗暗感叹：有些企业被称为国家级的战略企业，果然是名不虚传，堪称是宏伟壮观的奇迹。只见运输车辆忙碌地在厂区门口驻扎和进出，工人更是精神饱满地满负荷运作。
该物流负责人坦言，由于和当地铁路局的关系不是很好，其公司目前的很多铁路运输物流计划都被无故停止。我们新产品的到来可以说是雪中送炭。
苗胖子听了以后大为高兴，侃侃而谈，除了介绍产品以外，接着吹嘘我们集团公司所谓的1987年上市的“神话”，其夸张程度，我认为已经可以和阿波罗登月行为一样，被视为人类近五十年以来的奇迹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神话会被戳穿？连阿波罗登月最近都被抖落出很有可能是国家战略欺骗的丑闻，何况这个1987年上市的“神话”呢？
晚间的时候，我们就在该化工企业的餐厅就餐。世人都以为上海人不爱喝酒，但是这次的桌子上个个是酒中豪杰。不过，上海人的酒风很正，不会强~迫桌子上的客人去喝酒或者拼酒，大家自斟自饮，闲聊家常，倒也温馨快乐。桌子上的菜系以上海菜为主，江里的鱼新鲜美味，肉质肥嫩，硕大的鱼头占据了盘子的大半。不过，有一道菜更是让我啧啧称奇。都说上海人口味清淡，偏偏摆在我前面的粉蒸肉，大块儿大块儿的，全是肥肉，且盐放得极重，我只微微咬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去，却见在座的每一个“上海阿拉”吃得津津有味，让我在觥筹交错中产生了自己身在内蒙古的幻象。
傍晚回到酒店，苗胖子和秦部长通了电话，将今天的大致情况作了汇报。我侧耳旁听，他是典型的报喜不报忧，全是什么“客户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我们的产品对客户而言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云云的话语。我心说，您这吹牛的水平，整个一猪鼻子插大葱——愣充大象，癞蛤蟆上公路——硬充迷你小吉普啊。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也不敢多说什么，准备马上将出差当天的笔记及时用电脑整理和汇总，然后当晚用电子邮件汇报给秦部长。
谁知苗胖子大大咧咧地说：“我出门在外，领导对我是绝对的信任，从来都是口头汇报，这些资料的汇总，等回公司以后再说。”
我满以为这是苗胖子和秦部长之间的工作默契，也不好多言，乐得轻松自在，便不再坚持。
晚上的上海，仍然感觉不到一丝凉爽，闷热的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白雾，仿佛笼屉上冒起的徐徐水汽，闷得人喘不上气。苗胖子在房间内光着膀子，开着空调，却仍然喊热，不停地抱怨上海的天气。我身体瘦削，这热乎乎的天气倒并没有影响我太多，自得其乐地看着电视。
苗胖子吹着空调总算安静下来，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玩起了扑克牌游戏，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家常。
“小李啊，今年多大了？”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苗总，我是八零年的。”我言简意赅地答道。
“哦？八零后啊！”苗胖子的语气里满是惊讶。
我心说，就算我长得老点儿，您老人家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蛐蛐不才，八零后的第一代。”面对不太喜欢的人，我不着调的个性又开始萌发出来。
苗胖子哈哈一乐，接着问道：“结婚了还是考虑朋友呢？”苗胖子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结完婚的男女一样，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喜欢打听年轻未婚男女的婚姻问题以聊解自己陷入枯燥家庭生活的苦闷。
“没结婚，没对象。”我如实作答。
“噢，”苗胖子一脸惋惜，意犹未尽地说：“不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我腆着脸没话找话地接着话茬儿说：“苗总，要不您给我介绍一个吧。您经验丰富，给我这年轻人把把关。”
老家伙听得心花怒放，连连说：“包在我身上，有合适的女孩肯定给你介绍，”话锋一转，苗胖子看似漫不经心地抛出了一句：“出差之前，我可是多方位地了解了一下你的为人，大家对你还算认可，觉得你这个人嘴很严，从来不说同事的任何闲话。”
我业已懒散的脑神经瞬间绷紧，小心翼翼地接招：“大家都是老爷们，谁闲着没事嚼老婆舌头啊。苗总，您这点尽请放心，我的嘴还是很严的。”
苗胖子笑笑，恢复了刚才轻松随意的神情，道：“这个我是放心的。出来前，很多人也是这么评价你的。你是研究生，基本的素质没问题，将来前途无量，我可就靠你了。”
我连忙陪着小心说：“苗总，您可别骂我了。我这么年轻，很多事情都等着和您这个老师多学习呢。”这点可是实话，我进志化集团这几年，虚张声势的领导见得多了，真正有才能的领导屈指可数。职场格言中常说要入对行，跟对人。目前，这行业的优势还看不出来，但真正有能力的领导却是少之又少。可以说，我盼望伯乐的心情丝毫不亚于找一个女朋友般的真诚和热切。
这苗胖子是当过老总的人，尽管能力方面尚还看不出太多的水平，但好歹见过世面，冲这一点，就够我学一阵子的。
苗胖子自我陶醉地笑笑，意味深长地说：“小李啊，我年龄大了，再过几年可能就退了。到时候，我孩子的前途可就靠你了。”
我一听，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再厉害的老虎也有垂垂老矣的那一天，在中国这个讲究关系的社会里，总要为自己、为后代留点余地，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也笑了，说：“苗总，您正在壮年，大把的好机会等着您，您事业再迈一步的那一天可不要忘了我。”这马屁拍得倒是恰到好处——一个小有成就的中年男人，还有什么比再上一层楼更有吸引力呢？
苗胖子眯着眼睛，扁扁的嘴巴叼着一只香烟，虽然不算英俊，倒也算是别有一番魅力。他开始讲起自己当年如何地风光，如何追求到了现在的夫人、当年享誉校园的校花。尽管不知真伪，但对于其无事总喜欢卖弄的习惯，我并不是很欣赏——在我眼里，真正的成功是不需要反复诉说的，这种炫耀式的表达从第二遍开始已经变成了吹牛。
末了，苗胖子意犹未尽地把眼光转向了我，问道：“看你平时不喜欢打牌，也不怎么玩网络游戏，你都喜欢干什么？”
我一本正经地说：“我贤惠啊，闲在家里面什么都不会。”
苗胖子乍听新鲜，随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整个酒店的走廊里回荡着他肆意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