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和上次一样,将写好的材料打印出来送给胡总秘书,但距离上次送稿已经一个月有余,胡总那边却动静皆无。我决定拿着成稿再亲自见胡总一次,也看看他对我目前所作所为的态度。
这次,我没搞突然袭击,而是提前给胡总打了电话,预约见面时间。胡总倒是来者不拒,爽快地和我约定了第二天下午。目前为止,这个胡总给我的印象还不坏,尽管行政级别只比花总低半档,却明显比花总平易近人多了。
我见到胡总,恭恭敬敬地说给胡总拜个晚年,也当面汇报下目前的工作。胡总依然如上次一样亲自为我倒茶添水,谈笑风生,一副宽厚的长辈模样。
几番寒暄后,我说道:“胡总,前期我给您递交了两份来这边以后的调研报告,考虑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指正。”
老胡笑眯眯地说:“你的报告我都看了,写得不错。尤其是那篇设备测算的报告,分析得很好。现代企业,上至老总,下至员工,都要懂点儿财务知识,要会算账才行。你的材料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参考,回头我会让人组织研究。”
我趁热打铁地说:“胡总,最近我听说临近的强锋堆场老板被人讨债,我就去那边调研了一下,顺便和他们的戴总聊过几次。我觉得强锋堆场的硬件相当不错,目前经济形势不景气,收购价格应该不会太离谱,是我们扩张投资、屯兵积粮的好机会!”
胡总剑眉一挑,好奇地问道:“你去过强锋堆场?你是怎么去的?老戴居然见你了?”
我看不出他脸色的阴晴,不禁有点胆怯。无奈事到临头,便大着胆子笑了笑,说:“还不是挖空心思找关系呗?也费了挺大一番气力!”
老胡忽然爽朗地哈哈大笑,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个小鬼居然还有这本事!”
我讪讪地跟着干笑了几声,说:“也是碰巧赶上了!”
胡总身子前倾,聚精会神道:“说说,你都调研到什么了?”
我正襟危坐,暗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个堆场的硬件条件非常好,甚至超过我们自家的堆场。无奈货源被我们依靠天然的专营优势牢牢控制,目前由于经济下滑,其货源严重不足,资金链出现问题。如果我们趁机低价收购,一方面可以解决目前自身堆场面积不足的瓶颈,增加创收渠道,另一方面,还可以拓展堆存的产品种类,向高端的集装箱堆场业务转型,提高产品附加值。可谓是一举两得。”
胡总说:“那个堆场前期我们去过,属实不错。但老戴这个人斤斤计较,太爱算小账。我们又不是特别急于收购,这事就放了下来。”
我有点不服气地说:“可戴总信誓旦旦地说价格合适了就卖!”
胡总笑着说:“他那是通过你的嘴在给我传信息呢。除非把他逼到绝路上,那个堆场,他轻易是不会卖掉的!”
我说:“无论如何,根据现场情况我作了一番测算,按照目前他透露的比较模糊的价格,我们收购还是存在可能性的。”说着,我把早就准备好的资料递给了胡总。
胡总随手翻了翻,放在桌上,说:“这个我慢慢研究一下。”他接着关切地问道:“最近的工作还顺利吗?”
我说:“一切还好。就是夜班来回倒,生物钟有些混乱。”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年轻人还是要多锤炼一下。我们分公司今年又去职业技术学校招聘了一批中专毕业生。现在的本科生,从小娇生惯养,一点儿苦都吃不了。我们前几年招来的交大毕业的正经本科生,在我这儿呆了几个月,就嫌弃这里地方小,条件苦,明知道工资待遇不错也不干。职业技术学校出来的大都是农村孩子,能吃苦,来这里觉得虽然条件不像城里那么好,可工资待遇高,觉得有前途,干劲儿十足。有一个应聘的小胖子,来我这儿的时候二百斤的体重,被我们以体重严重超标、爬上爬下火车有危险为理由拒绝了。这个小孩回家后,愣是在两个月内减到了一百六十斤,让妈妈陪着到我跟前,拍胸~脯保证说一定在这里努力工作。所以啊,年轻人,有些苦还是要吃的。”说完便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很明显,他在等待我的回复。
我却不知趣地硬着头皮接着说:“胡总说得有道理,我们年轻人就应该踏踏实实地干活儿。但是,我们来了三个月了,下一步您准备怎么安排我们?”
胡总倒也不生气,依旧沉稳有度地说:“哦?已经三个月了?这么快?”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拨了个电话,说:“徐总监,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我一听头皮瞬间发麻,心说,完了,我越躲着徐总监,这胡总偏偏让徐总监和我见面。我站了起来,说:“胡总,既然您和徐总监有事情商量,您看我是不是……”我的意思很明显,趁着徐总监没来赶紧跑。如果让人家逮个现行,以为我背着他给胡总打小报告,那就糟了。
谁知胡总竟然丝毫不以为然,说:“你就在这里坐着。我也想从徐总监那里了解下你们的情况。”
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心说,这倒好,我本以为自己是“黄鼠狼蹲鸡窝——投机取巧”,结果反成了“鸡给黄鼠狼拜年——自投罗网。”
不久,徐总监推门进来,见我也在屋里,眼睛里明显有了警惕。我顾左右而言他地打招呼道:“徐总监,您过年好,给您拜个晚年。”
胡总说:“小李他们来堆场已经三个月了?”
徐总监说:“是的,到今天正好是三个月。”说完这话,不易察觉地瞟了我一眼。
我的心“咯噔”一下,冷汗在后背隐隐渗出。
胡总说:“下一步怎么安排他们?”
徐总监说:“准备让他们在堆场再熟悉一段时间,然后分配到泉城港里面再熟悉一下港口的业务。”
胡总点点头,说:“也好。港口里面的作业比这边复杂些,他们可学习的东西也更多。”说完,转眼看着我,意思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骑虎难下,只能违心地说:“感谢领导的关照和培养,我们继续努力。”
我和徐总监一同出了胡总的办公室门。徐总监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心说,完了,这徐总监要是认定我给他穿小鞋,回头打击报复起来可够我吃一壶的,这么想着就准备追上去解释两句。可转念一想,老子行得正,走得直,又没说你坏话,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又觉得这胡总办事太没有分寸,一点儿也不考虑下我个人的微妙处境。本想着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让他给我锦上添花地在花总面前美言几句,倒先等来了他给我火上浇油地往分公司火坑里推。
还有第三种可能,万一要是老胡和徐总监配合默契演的双簧呢?这岂不是巧妙地又让我吃了个软钉子吗?我摇了摇头,心说,我这个木头脑袋实在是想不了这么多复杂的事情!
没过多久,我的报应就来了。
先是宿舍的高主任不期而至。他有模有样地逐个宿舍进行卫生检查,最后在我屋子里发现了一个蟑螂、两个苍蝇以及若干用肉眼难以分辨的灰尘!王正也未能幸免,被检查出其房间内的热水器在非运用状态下仍插在电源插座上,以容易引起火灾的名义也被登记在册。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在全堆场被通告批评,并每人被分别处罚了两百元钱。
接着是堆场的大胡子经理也如约而至。他把我和王正叫到了办公室,义正言辞地警告我们,上周末徐总监突然来堆场抽查情况,发现我们两个人未经请假擅自离岗,当即命令大胡子经理严肃考评纪律,并对我们二人进行处罚。我和王正憋了一肚子火,恨不得和这个大胡子打上一架,无奈寄人篱下,只能乖乖认罚。当月工资每人再次分别被扣两百元。
更绝的还在后面:自从上次“冒犯”了徐总监后,我的夜班岗便被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工作。但凡夜班有需要理货员进行现场作业的计划,第一个被委派任务的肯定是我,一刻不得空闲。传理师傅和值班组长私下里向我透露,这是大胡子经理的意思,但我心知肚明,背后的黑手肯定是徐总监。
这天下夜班,王正来找我,说要商量下一步的安排。他点了根烟,狠狠地吸了两口,说:“我们来这都三个多月了,活儿干得多,钱开得少、还不让回家,这显然是要逼我们主动辞职。现在,老胡和老徐又故意找茬整我们,明显是在步步紧逼啊!”
我说:“我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反正只要他们不明说,我就赖着不走。老子就是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天天晃,晃得他们难受恶心、上吐下泻、便秘痔疮……”
王正忽然说:“你知道吗?我以前在银行工作时的同事告诉我,今年经济不景气,行里趁机把没有关系背景的大学生下放到偏远乡下的一个支行,想趁机空出名额来招纳有关系背景的新人。”
我笑了笑,说:“这太正常了。现在中国的银行就是富人玩的游戏。每年各个行的吸储业务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内部员工的社会关系吸纳来的。一个普通员工的任务量少则几十万,多则几百万,没有关系背景,完不成吸储业务,只能被淘汰!”
王正不甘心地说:“可是你知道吗?这几个大学生把银行给告了,说当初招工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是和市里的支行签的劳动合同。如今,虽然是系统内的调动,但显然和原有的合同主体不符,他们就凭着这个诉诸法律了。”
我好奇地问:“那结果呢?”
王正说:“法院判定银行败诉,给每个大学生赔付了十万块钱的损失。”
我追问道:“那他们的工作关系呢?”
王正摊了摊手,说:“合同自动解除,他们另谋出路。”
我问他:“你也想这么做?”
这个沉默木讷的人难得爽快了一回,坚定地说:“我们一起去找胡总讨个说法!”
我简洁明了地表明态度说:“我之所以死赖在这里不走,并不是为了钱,而是希望能有转机和未来更好的发展。如果照你说的去做,也就意味着我们在志化集团的路走到尽头了。如果为了点钱就舍弃了发展机会,那我宁愿不干。”
王正瞬间泄了气,不再说话。
后来,他没有去找过胡总,也没有再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