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项目进入准备期开始,我每天便如坐针毡,神经绷得紧紧的,生怕万一有所疏漏而影响了项目开工的整体计划。
王正和闫振两人却是轻松自在,只做我制定的计划中各自分内的事情,闲暇时就玩游戏、看电视,对项目本身持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
所有的压力都承担在自己的身上,让我迫切地感到,在这个项目上我需要自己信得过的左右手,这也让我更加希望张大磊可以尽快地赶过来,我甚至希望他能和瘸拐李共同过来,三兄弟一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当然,我很清楚,这只是美好的愿望。
这天,按照提前约好的时间,我到王正和闫振合住的宾馆房间里开项目组的例行准备会议,主要是讨论前期准备的各项工作进展情况。
我推门进屋,只见王正表情懒散地坐在床上看电视,音量开得很大。闫振则蜷缩在床上玩电脑游戏。
我笑道:“开会了,一会儿再玩,我们先把工作上的事情讨论完毕。”
王正听后面无表情,只略略地调低了电视的音量,但声音仍然大得足以影响一个人的注意力。闫振倒是依言放下了手里的电脑,但仍保持着仰卧在床上的姿势。
我心里对两人懒散的工作状态微微不悦,但不愿意为这些小事情闹情绪,便继续按照计划,简单地介绍了目前项目准备的进展情况,并提出了下一步工作的具体安排,重点是布置闫振与吉生集团的操作人员对接,确保发运各项操作环节的顺畅运行和无缝衔接。
在我说话的时候,王正的眼睛依然盯着电视,一刻也不曾离开,不知道是在听我说话还是在看电视节目的内容。闫振虽然没有如王正这般嚣张,却也是懒懒散散地躺在床上,甚至干脆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我的工作布置。
我心里的怒气更盛,但碍于如今驻扎在鱼城的项目组一共就三个人,我贸然发飙只会三败俱伤,扩散不良影响,这样不管在公司内部还是对吉生集团外部,都显得不那么光彩。
我强忍着怒气道:“如今,距离项目正式开始还有二十天的时间,每一天都是关键,我们一定要尽全力把项目运作前的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周到,避免到时候出现不可挽回的错误。”
听了我的话后,王正和阎振二人却依然表情冷漠。
面对两人明显的心不在焉,我只好简单地布置了主管操作的闫振尽快将涉及操作各环节的说明书写出来,与吉生集团共同讨论操作方案。
最后,这场会议草草收场。尽管我已经尽量地放低了姿态,避免给人以居高临下的印象,但我能从气氛中感觉到王正和闫振心态的异样。他们两个人的年龄都比我大,又是和我同时加入公司,如今却要受我领导,多多少少会出现一些不服气和不满的情绪。对此,我也毫无办法,只能将他们分内本应考虑周全、实际却不愿意考虑的事情都自己承担了过来。
过了几天,闫振将发运的操作办法交给了我。我仔细一看,区区一页纸,寥寥几行字,简直比小学生记流水账和写日记还要敷衍了事。我让他重新修订,他坚持说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再也写不出更多的东西。无奈之下,我只能自己加班加点地完成。
让我压力骤增又怒气不减的另一个原因来自于林致文的狮子大开口。他草拟了一份协议,要我们承担每天包括:司机工资、车辆损耗及日常维修、车队管理费用、车辆保险及折旧均摊等固定成本,运行中的实际油耗和过路费等实际成本,还要加上每天七百元的收益补偿金。为了核定这些费用的合理性,我专门和当年在山东做项目时亲手挑选的运输商车队——捷迅车队的王经理联系,询问了一个车队的日常成本及收益标准。对方给出的价格比林致文提供的标准整整低了一半,这让我更加认定了林致文在欺骗我们。
更揪心的事情在后面,车辆到位情况是目前项目最紧迫、也最不让人放心的事情,林致文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们一天不认可他开出的条件,没有签订他拟定的协议,他就始终不准备掏钱买车。按照订货后的生产期至少需要三十到四十天计算,车辆目前要在规定的期限内准时到位很难。这让我又气又急,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将该信息汇报给秦总,由秦总帮忙协调解决。
又过了几天,还是在王正和闫振二人的宾馆房间里,我们讨论与吉生集团业务合同的事情。眼看与吉生的项目即将开工,双方的合同却尚未签订。相较于之前驾轻就熟的铁路货运代理业务,由于这是我们公司第一次做公路长途运输业务,很多业务细节我们都没有涉猎过,所以,我一方面催着吉生集团的杜国华尽快给我们意见,另一方面催着负责客户商务方面工作的王正尽快草拟合同。
我问道:“王正,这个合同比较急,明天给我,可以吗?”
王正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我只好又问了一次:“王正,这个合同比较急,明天把合同给我,有问题吗?”
王正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望着我,说:“有这么着急吗?”
面对他质问我的态度,我心里的怒火瞬间就要爆发,道:“很急,我们一定要在项目正式开始前签订合同,约定双方的责权利条款。否则,一旦发生纠纷,双方谁也说不清楚。”
他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又追问道:“怎么样,没有问题吧?”
他“倏”地起身冲向我,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个小兔崽子,实在是欺人太甚了。我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混乱中,他撕掉了我西服上衣的扣子,仍然誓不罢休地要冲过来,却被闫振死死地拦住。
我万料不到一向老实木纳、与我曾经在泉城患难与共的王正会和我翻脸,而且拔拳相向。那一刻,我的血气上涌,想起这几天他和闫振阴阳怪气的举止和行为,当时也想冲上去好好地教训他一下。
但我的脑海里还保留了些许的理智: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如果我也冲动任性,导致我和王正不和直至拳脚相向的消息传出去,这以后的工作实在是再也无法开展下去了。
难道真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我通过努力辛辛苦苦拼来的项目和机会,就这样因为一个小小的冲突就即将转瞬即逝?
不,我不能失去这个机会,我无法忍受再次失败的痛苦和失落。与这种痛苦和失落比起来,一点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我紧紧地咬住了牙关,一字一顿地对闫振说:“老闫,你把他放开,让他过来,我保证打不还手。王正,你能耐大了,工作时都没见过你这么卖力气。这是哪里?这是人家吉生集团的地盘,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就代表了公司的形象。你就不怕传出去让人家吉生笑话我们?”
王正大声地吼道:“去你~妈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你回去和秦总说吧,就说我揍你了,你让秦总给我处分吧。”
我心说,这个消息一旦传回公司,王正一定会因为不尊重领导、以下犯上而被处分,但我也会在领导心目中落下人格魅力不够、难以服众的印象,最后还是两败俱伤。
事已至此,已经是个败局,但也只能勉励维持。我淡淡地说道:“我这个人不挑事,但也不怕事。大家在这里是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有问题我们随时沟通,有困难大家一起解决,我不希望为了点小事情就要在领导面前打小报告,这样会影响团结,对谁都没有好处。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我们都静下来想想。”
说完话后,我心情沉重地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过了一会儿,闫振到我的房间里来看我。我礼貌性地感谢了他刚才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并追问道:“老闫,我自认不是个听不进去意见的人,我如果有错误我敢承认,也愿意改正。你老实地告诉我,我今天究竟错在哪里?”
闫振面带微笑地对我说:“算了,沛文,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我不甘心地问道:“老闫,你给我好好讲讲,我到底错在哪里了?我真的不是记仇的人。”
他不为所动地继续保持着微笑,重复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我心说,他倒是会装老好人,关键的时候和稀泥,两面不得罪。无奈之下,这事也只好不了了之。
想想当年我和王正被下放至泉城分公司时,在危难中建立起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友谊,如今却烟消云散,不复存在,我不禁有些莫名的失望和伤心。
这次变故让我对职场的友情有了清晰的认识:它太脆弱了,脆弱到些微的利益就会把它撕得面目全非。或者说,也许本来人类的友谊就很脆弱,经不起一丁点世俗的考验。
第二天,王正倒是把与吉生的业务合同准时地交了过来。可我仔细一看,仍然是套用了公司既有铁路运输业务的模版,根本就没有涵盖此次公路运输业务部分的内容。显然,他在敷衍交差,根本没有根据业务的特点来仔细思考合同的条款。
但事已至此,我只好继续补漏洞,自己一个人满心委屈、却又无人倾诉地继续加班加点完成相关的工作。
离项目开工还有十天时间的时候,张大磊终于姗姗来迟。我见到他以后,立马感觉一片光明,终于有了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帮手。我满脸委屈地说:“硬胸(英雄),泥砸菜莱拟(你咋才来呢)?”
张大磊是山东人,居然也操起了方言,道:“俺夜里个(昨天)就到山西了,不过,在平遥的制冷设备维修厂歇了一宿,今儿个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我恢复常态道:“哥们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你可得给我撑住场子。”
他却一脸怂样地说:“我老婆马上就生了,我在这里顶多呆十天。儿子一落地,我立马就得赶回北京。”
我叫骂道:“你看看你选的这个时候。我不管,看完儿子、照顾完月子以后,你还得回来。”
他挠头道:“这个,我哪舍得啊?那是我亲儿子啊!”
我实话实说道:“你不知道,哥们在这里举目无亲,四顾无缘,势单力薄,独木难支,迫切地盼望着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啊!”随后,我就将王正和闫振出工不出力、对我阳奉阴违的事情说了。只是鉴于斗殴的事情太敏感,我略过了王正要动手打我的隐情。
末了,我颇有些动情地说:“我是真的希望能和大家在一起做一番业绩出来。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撇撇嘴,说:“业绩没争取到,夜壶你倒是已经拿在手里了。你没闻到自己满身都沾满了骚气吗?”
我茫然地问道:“什么夜壶?什么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