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目前我所见到的一切，从绝对服从命令的杜国华，到大呼小叫下达安排房间命令的小丫头，再到刚才进进出出的小秘书，还有这杜国华嘴中的营销战前动员会，好一番热闹紧张的场景，简直像是在打仗。这袁总虽未露面，却似乎已经在无形中透露出了军令如山、轻伤不下火线的果敢和拼劲。
不过，门前夸张地表达着热烈欢迎的电子屏和这么多人事无巨细的忙碌，似乎也暗示着这袁总喜欢排场和虚假繁华的本性。
种种迹象综合到一起，我猜测这袁总应该是个年龄已经不小、久居高位的领导，追求形式主义和受人敬仰惯了。
少顷，里面的营销战前动员会议终于结束了。隔壁房间的门被打开，一个低沉而嘶哑的声音从里屋飘了出来：“秦总，好久不见了，欢迎来到鱼城做客。”
这声音沧桑沉稳，语气缓中有序，更进一步确认了我的推测。
秦总也起身道：“袁总，好久不见。”
由于只有秦总是正对着门而坐，我们只听到了这袁总的声音，却未见其人。一个人影随着这声音缓缓地踱了出来，呈现给我们一个侧面。只见这身影个子不高，体型发福，还有点儿微微的驼背，面色晦暗，头发有些灰白。
结合刚才嘶哑的声音和需要按时吃药的事实，我几乎已经断定了这袁总是个老头儿。
待到他和秦总简单地寒暄完毕转过头来，却是一张年轻的脸，看年龄也不过在三十岁出头的样子。他微微地一笑，沉稳地说道：“你们好。”在说话的一瞬间，他的脸上似乎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每一个五官和每一寸皮肤似乎都产生了化学反应，经过短暂的重新加工后，组成了一副老成持重的领导风范，亲切却又不失威严。
秦总依次将我们介绍给袁总，袁总则逐一和我们握手问好。
进到袁总宽大的办公室，只见这里仍残留着刚才战前动员会议的部分印记：硕大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事无巨细的工作事项、人员分工及完成的时间点，桌子上散乱着各式各样的文件，十几张椅子横七竖八地摆在白板前，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
袁总笑笑，口气颇为谦虚、脸上却又带着点得意的神色道：“刚开完会，乱七八糟的，还请大家多见谅。国华，快找人收拾收拾，乱成这样子了，我还怎么招待客人。”
杜国华张罗着几个人将办公室迅速地清理干净，又轻车熟路地打开了袁总的茶叶盒，走到那张待客桌子的茶具前，手法熟练地开始煮茶。
秦总问道：“袁总，最近怎么样？”
袁总信心满满道：“刚开完集团的一季度总结会，今年发展的势头良好，集团又给我追加了预算指标。不过，我不怕压力，因为我们做的是食品生产行业，是民生消费，这个市场的潜力不可限量。老百姓未必会天天买衣服，但一定要天天吃饭。中国的餐桌经济是个大命题，食品行业是个持续稳定发展的朝阳行业。”
秦总笑道：“我们公司去年刚刚研发出了一款新型的运输产品，继承了国外冷链运输的技术工艺，制冷设备能够保证全程不间断地提供冷链环境。袁总，你们生产的这种速冻产品，我们给国内其他的类似生产客户也做过，运输质量完全可以保障。我们公司的小李去年负责给很多客户组织了运输，让他给你介绍下具体的情况。”
袁总腆着肚子，微笑着倾听，显得安定自若。他见杜国华已经煮好茶，便伸手道：“业务的事情我们慢慢聊。国华，给大家倒茶。这是我珍藏的西湖龙井茶，大家边喝边聊。”
但见沏茶壶内的嫩芽直立，表面光滑鲜亮。随着碧绿的茶水注入赤红的紫砂杯，一股清香顿时溢满了房间，沁人心扉。
袁总道：“这龙井茶可是我专门托朋友带回来的特级品，请大家一定要仔细地品尝。”
我对于茶道是个外行，除了牛饮解渴外，从不追求所谓的口感和回味。即使如此，在品了几口后，虽然初时没有额外的感觉，但稍等片刻，只觉喉间有股清甜，虽然不是很懂，但也口齿生津。
秦总由衷地赞道：“好茶。”
正说着，一个女人敲门进来加入会谈。据袁总介绍，这个女人姓焦，是集团的物流总监。
这让我有点糊涂，按说杜国华是吉生集团物流部的经理，归主管销售的总经理助理袁总管理，从刚才的短暂接触中也能够看出他们两人配合默契，互相信任。如今，他们之间却平白无故多出个女物流总监，年纪又和杜国华相仿，不知道这层领导关系怎么划分。
这女焦总浓眉大眼，烈焰红唇，打扮得十分妖~娆。但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山西口音也很浓重。
我把产品宣传资料拿出来递给袁总，简单地说明了一下产品的技术指标和参数，又将去年运输的产品种类及运输过程等作了简短的介绍。
袁总听完后，缓缓道：“制冷技术在发达国家已经走过了几十年的历史。国内目前的技术是有，但太零散，不成规模。我们集团目前的运输物流做得其实很好，但我觉得吉生应该给中国的食品界做出个表率，树立起行业的新高度和新标准，推动中国冷链的快速发展。一个人有梦想就不会安于现状，一个企业有梦想就能实现奇迹。我们集团公司从无到有、从小作坊到如今的规模，只用了短短十年的时间。我相信大家都是有梦想的人，我也非常愿意给所有人搭建起平台，让大家在这个平台上实现自己的梦想。”
秦总客气地回应道：“袁总是个有梦想的人，我们志化集团也愿意和袁总一起努力，共同实现冷链在中国食品界普及的梦想。”
袁总脸露得色，信手拿起笔，快步地走到白板前，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左手叉腰，右手在白板上飞快地写着自己的思路：“我们集团未来要建立起一个冰的王国。在这个冰的王国里，所有环节都要有冷冻设备保证产品质量。我的产品，从生产到储存，经过运输到达终端客户，所有全过程必须要用冷链串联起来。我们吉生人有一个梦想，就是一定要把我们的产品做到极致，这不仅仅是生产工艺和规模，还有我们的运输和仓储质量。我们的速冻肉丸、速冻海鲜丸子等拳头产品不仅要美味安全，还要有营养。让消费者吃着我们的产品就能够快乐，对生活有希望，对人生有梦想……”
开始的时候，为了充分地捕捉客户的信息需求，我还在认真地做笔记，想从袁总的话语中理出思路，找到符合我们产品特点的切入点。可这袁总满口的梦想，乍听起来让人很感兴趣，可他翻来覆去也没有个具体的实施计划，只是在反复地灌输他的理念，不仅让人恹恹欲睡。
我看了看王正，见他虽然双眼圆睁，显然也是在勉力支撑。我又看了看林致文，只见他干脆眯起了眼睛，双眼似睁非睁，显然听得心不在焉。
袁总却精神亢~奋地继续滔滔不绝道：“我们集团的产能已经接近一百万多吨。今年的目标是完成三十个亿的销售收入，差不多要累计销售三十多万吨的产品，我这个主管销售的副总压力很大。这么大的销售和物流规模，必须与大的物流商合作，需求足够有实力的合作伙伴的支持。小打小闹的物流商已经满足不了我们的梦想，这也是我和秦总之间达成的共识。现在，我的下游经销商普遍都非常零散，要货急，缺乏计划性，导致我们的物流很被动——往往是下游经销商的销售订单来了，我们的生产也完毕了，却要么没车，要么车辆载重太大或者太小，不能完全匹配客户的一次需求量，最终导致有货运不出去，有销售订单无法满足。这些物流操作环节中的不可控因素间接地影响了我的销售速度和规模，这是其一。
其二，我的物流运输品质一定要提高。我刚才说了，我们的梦想是要让全中国的老百姓都能吃到既安全又美味的食品，这一方面取决于我们的生产技术，同时也依赖于运输过程中的质量。现存的这些小物流商还有相当一部分在用非制冷的土保温（备注：货车装载的需要冷链运输的货物中间放置冰块维持低温环境，外面用后棉被覆盖保持低温环境）方式运输——往可乐瓶子里加点水，放到冰箱里冻成冰，再扔到货物中间来保温就算是冷链运输了，这显然和我们的理念不符，在将来必然要被淘汰。
所以，今年我们集团公司下决心要彻底改变，引入大型的冷链物流商。你们有这个实力，可以给我们的运输提供足够的运力和技术保证。如果可以，我希望把集团全年的物流外运需求都外包给你们，我们一起为推动中国冷链的普及梦想做点实事。”
我心说，商人在商言商，明明是既有的零散小物流商跟不上吉生的发展速度，却被这袁总嘴皮子一翻就说成了中国冷链的行业梦想，这忽悠人的本事真是高明。饶是如此，我总算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需求：他眼下掌握的运力不能完全满足今年销售规模的增长需求，或者不能按照销售计划及时地满足外运需求。这袁总想找个大物流商合作，来解决自己快速发展和扩张带来的物流运输瓶颈。
不过，如果把整个吉生集团一年几十万吨的运量都外包给我们，我们吃得下吗？
我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王正的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精神显然已经不济。林致文倒是神不知、鬼不觉地“醒”了过来，双目炯炯有神，听得一丝不苟。
秦总问道：“袁总的意思是，要委托我们做整个吉生集团物流的总承包商？”
袁总大手一挥，做了个紧握拳头的状态，铿锵有力地说道：“这还仅仅是第一步，”接着，他又伸出了另一只手，缓缓握紧道：“我们下一步准备在几个重点的销售终端区域建立中转仓库，届时，你们的铁路设备负责干线的大批量规模运输，送达中转冷库后，再根据客户的小批量需求，从冷库给终端客户做零散的配送。这样一来，我们的销售就有了缓冲的机会，可以改变目前下游经销商要货急却不得不等货的局面，更贴近市场需求，快速反应。”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像个政客一样犀利地在众人目光中扫过，搜索着认同和赞成的信息；他那敦实的身躯由于略微的收紧，在衬衫里隆起了一个个鼓鼓的小山包，显得充满力量，气势十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