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人事调动很快就有了消息。
古大姐在秦总的大力推荐下,终于被总部集团批准、如愿以偿地当上了我们公司的副总。据说,花总开始时完全不同意这个请求,曾经两次将该提议驳回。怎奈秦总铁了心要提拔古大姐,加之我们公司这几年虽说没有完成年度预算任务,但毕竟实现了从无到有、继而跨越式的快速发展。秦总的事业蒸蒸日上,又备受花总的信任,在各方努力下,最终,古大姐还是顺利地官晋一级。
我常常想,如果按照见微知著的原则推广开来,花总又何尝不是饱受无左右手之困扰?他身边的那些副总大都资深年老,年轻的时候无疑个个都是这个体系内的人才。无奈年华老去,只好仗着后台背景,在花总的威势下隐忍度日,打发时光。花总这些年尽管在大会小会上喊着重视人才、提拔人才,可真正能力突出又深得他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当年由于才华出众、被花总钦点进集团公司、随后招聘我入职的李副总,也终因忍受不了国企的死板和官僚,在今年拂袖而去,另谋高就。
如此一来,秦总成为公司高管层中四十岁年龄段硕果仅存的人,年富力强、能力突出,自然深得花总的器重。
那个姓刘的研究员随后就光明正大地入主公司,在寸功未立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地成为了我们公司新的市场总监,结结实实地将林栋压制在了下面。
志化集团公司下面基层的人事调整同样频繁,不过,有人心灰意冷,有人却心满意足。
昔日在总部的同事、曾任花总秘书、在花总下放一批研究生至分公司的“整风”运动中被调到北京分公司唐总麾下的赵浩,正式向集团提出了辞职。按照赵浩对我的说法,他来北京已经整整五年了,老婆、孩子外加有病在身的老娘远在咸城,两地分居的生活产生了诸多的不便。这五年中,他无时无刻不在盼着花总能格外开恩,念及他的特殊情况,将他召回咸城的总部。可惜最终镜花水月,眼看花总可能即将卸任,却似乎早已忘了昔日身边的这个年轻人。赵浩在无奈之下只得被迫辞职,回咸城一切重新开始。
临走前的那天晚上,我为赵浩践行。赵浩有些失落地说:“我觉得有些不甘心:哥们自认能力不差,也挺能混的。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就仍然是个普通的员工?我都三十多岁了,老婆、孩子等着养活,老母亲等着照顾,回咸城工作后,工资肯定没有现在在北京高,事业又要一切重新开始,从头再来。想想这些年在志化集团的鬼样子,真的是蹉跎岁月啊。”
我想起当年我和邢斌、赵浩及杜飞四个不靠关系、只凭自己实力应聘进入志化集团公司总部机关的研究生,经常在外面吃饭喝酒,畅谈人生。那时候,天地辽阔,无忧无虑,心比天高,眼放四海。到如今,我们在志化的路却越走越窄、越混越失望,只剩下自怜自艾和满目疮痍。混的最好的邢斌被远调林城,曾经看到些许希望的我默默地忍受着由于非自己所能控制的技术原因导致项目失败而带来的指责,赵浩如今为了照顾家庭被迫选择辞职,而杜飞则更是当年被下放泉城分公司时就早早地离开了志化。
我承认,当年的无忧无虑和雄心壮志很大程度上是我们年少无知、眼高手低,只知道徒劳地憧憬未来、却压根没掌握成功的捷径。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每每念及自己的种种付出和努力,深夜里扪心自问,难道我们真的就一无是处,平庸无能?那些目前在公司里掌权、和我们同龄的年轻一代人,似乎除了父辈家底更殷实一些,公司给的机会更多些以外,并没有展现出什么超越我们的天赋。
青春,犹犹豫豫地就过去了;人生,昏昏噩噩地就走完了。谁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有机会将年轻时的梦想变成现实。
我安慰赵浩道:“别想那么多了,回去有回去的好处,起码可以和家人团聚,免去两地分居的相思之苦。总好过我这样两面不靠、连个老婆都讨不到的光棍。志化这个企业,我算是看透了,像我们这样没关系、没背景的人,就算是付出了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跟着人家既得利益者的身后喝点汤而已。社会就这样,我们怨不得谁,只怪自己没有改变游戏规则的智商和实力。”
赵浩反过来安慰我说:“哥们,我们这拨人里面,就属你混得最好了。你别气馁,好好努力,我看秦总是个知人善任的领导,你在他的手下,将来一定还有机会的。”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大抵也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了。
这一晚,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各诉衷肠。
我们公司这边同样有人离开了北京,不过,与赵浩被迫离开不同的是,赵静是欢天喜地被调回志化集团公司总部机关履新的。这其中自然有赵静家里的关系做支撑。
遥想当年,赵静的妈妈堵着总部人力资源部部长的门,要求将女儿调到总部工作。这份霸气,自然来源于其家庭的深厚背景。如今虽然晚了点,但总算是赶在花总失去话语权以前完成了回归,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我也曾想过回去的事情。可每每回咸城的志化集团公司总部机关办事,看到各个部门歌舞升平,一片与世隔绝、不知道外部世界动荡的闭塞环境,顿觉即使回去了,也不过就是图个安逸罢了,对自己的事业发展毫无帮助。何况,按照目前的形势,我也没那个机会再回总部机关了。至于偏居咸城一隅的那些志化集团下辖的其他分子公司,则个个都是小富即安,不思进取,普通员工的工资待遇更是远不能和北京这边的公司比。
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员有出必然有进,这是国企人事调整的规律。赵静走后,马上又来了个新人。不过,这新人虽然刚进我们公司,但其实在整个交通系统内已经是老资历。他叫曲阳,比我大一岁,硕士毕业后,一直在志化集团大股东单位下属的另一家公司任职,年纪轻轻已经是原单位一个分支机构的副总了。不过,由于他厌倦了原单位的帮派纷争,想趁着年轻多做点事情,便请调来了我们公司。
由于年纪相仿,我又是秦总的办公室秘书,地位特殊,曲阳也刻意地与我走的近一些。两人有时吃个饭,交流一下工作上的心得和趣事,很快就熟识了起来。
有一次,我问起他以前所在公司的内斗,他摇摇头,说:“一件事情摆在面前,不是先从处理问题的规律出发,考虑如何解决问题,而是先看这是哪一派的事情。是自己一派的就坚决拥护,是对立派的就坚决反对。最后,搞的就是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什么事情也别想做。”
我追问道:“要说官场这样还情有可原,企业如果如此,那还怎么创造效益?等着破产吗?”
他摇头微笑道:“有些央企,一年赔几个亿甚至几十个亿,不但工资照发,奖金还很丰厚。这都是国家重点扶持和补贴的战略支柱型企业,我以前的单位就是此类公司。”
我暗自叹息,如果一个企业连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却工资和奖金照发,而且还很丰厚,又有什么动力发展和创新呢?恐怕在精力充沛之余,也就只能剩下内斗一条路了。
当然,在公司人员的进进出出中,也会有那么几个企业急需的实用型人才借机被引进来,及时补充到重要的工作岗位上。这样的岗位大多需要丰富的经验和成熟的技能,非一般的关系户可以轻易地上岗。当然,这种工作要么脏累,要么需要极好的技术能力。
张大磊就是这么个神人。他精通机械,在国际知名制冷公司的一家下属维修单位混迹多年,这次被燕老大钦点进入公司,负责我曾经参与研发和运作的新产品制冷机的运营和维护。他刚来不久,就被派到河南郑州制冷设备维修点参与项目的技术整改工作。
曾经跟随我做项目、随后由于现场意外受伤而在家养了大半年的瘸拐李也已经身体痊愈,回到了公司上班。由于曾经熟悉制冷设备的实际运作情况,他也被被直接派到了郑州。
这天,我受秦总委派,去郑州拿一份他上次出差考察时遗忘在维修点的随身行李。
到达郑州的那天,瘸拐李和张大磊两个人欢天喜地地开车去车站接我。我见瘸拐李气色红润,身材魁梧,中气十足,生龙活虎,显然身体恢复得不错。他见了我以后,兴奋地说:“沛文,好久不见了。秦皇岛一别大半年,你看着可比那会儿苍老多了。”
我笑道:“你自己受伤回家修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现场苦苦支撑,每日里愁眉苦脸,殚精竭虑,我能不老吗?”
张大磊在旁边打趣道:“李大秘今天赏脸来郑州视察,正好给瘸拐李一个赎罪的机会,让领导好好地享受享受。”
我见这张大磊生得细眼长脸,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倒也心生好感。
瘸拐李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大大咧咧地说:“没问题,必须把领导安排好,也好让领导给咱郑州维修点在秦总面前多多美言几句,”随后道:“李大秘,看看咱的车怎么样?全新的1.6排量速腾,方便耐用,我们在这里全靠它了。”
上车后,我问道:“公司给你们配车了?”
瘸拐李坏笑道:“张大磊这个小子,把人家配件供应商忽悠得晕头转向的,说咱们公司明年计划还要新造一大批设备,乐得配件供应商老板眼睛都睁不开了,屁颠屁颠地买了辆新车给我们俩先用着。这就叫产权归人家,使用权归我们哥俩。”
张大磊也是一脸坏笑地说:“这计划没有变化快,明年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们只是借用,又不能真的把车开回北京去。”
瘸拐李笑着解释道:“操作现场地处偏僻,没有民宅,离市区又远,我们两个人来回连个出租车都打不到。这辆车就是我们俩的老婆,离开了她,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我打趣道:“要说你们俩共用一个老婆,那也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张大磊也笑了,说:“现在,我们才真算的上是三个和尚分水喝,你挑担来我推车。”
瘸拐李大声道:“错,应该是两只狐狸一只貂,********挺骚包。”
我和张大磊异口同声道:“去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