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泰祥公司的一行人走后，我们内部开了个讨论会，秦总询问各人的意见。燕老大气势汹汹地埋怨道：“这简直就是家流氓公司，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导致车站产生了额外的收费，却反过来让我们出钱。”
我心知他是在故意搅混水，想要把新产品滞压车站的责任完全算在福泰祥公司缺货源的问题上，洗脱自己前期由于生产进度监控不利、造成新产品不能及时到位、随后又集中到达而产生的新产品滞压车站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前期公报私仇，有意报复姜宝华进而针对项目组，刻意地延缓新产品投入的进度，进而影响了人家福泰祥公司的销售效率，恐怕福泰祥也不会去另寻汽车运输商。
我也不愿意和他纠缠这些事情，只客观地分析道：“福泰祥公司过于看重近期的利益，反映的其实是他们对与我们进行长期合作缺乏信心，生怕事成之后，我们会把他们给甩了。”
裴福来撇了撇嘴，说：“依我看，目前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应该及早做好福泰祥公司退出的准备了，省的万一人家撂挑子了，我们反而由于没有货源而彻底陷入被动。”
秦总最后布置我一面和福泰祥继续保持合作关系，一面暗暗调查其它的市场需求，联系别的货源。
这其实已经将两家公司之前达成的合作意愿引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散会后，我找到裴福来，一本正经地说：“尊敬的干爹，您好。好长时间没见您了，还真有点儿怪想您的。”
老头儿干脆把眼睛一闭，懒得搭理我。我赶紧把他的茶叶泡上，递到他的嘴边，道：“干爹，您珍藏的‘金~瓶~梅’，好好闻闻”。他抽动了一下鼻子，睁开一双狡黠的小眼睛，说：“你呀，甭跟我这废话。有话说，有屁放。”
我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边，问道：“干爹，领导既让我维护好和福泰祥的关系，又指示我另寻其他客户，不能指着这一家吊死。可是，这行业的圈子内部都是互通消息的。一旦我和别人接触的事情让福泰祥知道了，那还怎么合作啊？领导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裴福来幸灾乐祸地说：“该，让你小子逞能，到处招摇撞骗。这下砸手里了吧？”
我不甘心地接着问道：“到底怎么办啊？您可得给我支支招。”
他撇撇嘴，说：“会上那些好听的话，那是说给福泰祥的外人们听的。咱私下里说句公道话，就咱们这领导，既想让人家陪着我们检验和完善新产品的技术，待时机成熟后做大做强，又不肯给人家任何的承诺。搁谁那儿也不能同意啊，当人家是大傻猫（冒）吗？我看依着咱领导这强势的性格，将来十有八九会撇开福泰祥公司自己单干。咱们有垄断的资源啊！他福泰祥有什么？这市场又不是只有他家有货源。小兔崽子，你现在是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你自己慢慢地去想辙吧！”
我不服气地说道：“事在人为，车到山前必有路。”
他抬眼看了看我，忽然拉着我的胳膊，说：“跟我去小会议室里呆会儿。”
一进小会议室，他就关紧了门，罕见的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你有做事的愿望是好事，但是，更要注意形势的变化和周围环境尤其是人的影响。你知道吗？老燕在公司里到处数落你的不是，说你年轻没有经验，被福泰祥公司耍得团团转，只会替外人说话，损害公司的利益。公司里其它的很多人都在说你的坏话。今天的话我就说到这里，以后你要好自为之了。”
我刚想开口说什么，他却摆摆手制止了，默默地走出了会议室。
我悻悻地回到座位上，呆呆地想了半天。如果真的如他所说，那我在公司的名声已经臭了。可是，我在乎这点名声吗？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心为了公司的利益考虑，一方面是渴望尽快提升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报答秦总的知遇之恩。现在的问题越复杂，对我而言越是好事，因为那意味着现实对我的磨砺将更加深刻。而秦总，我相信他是明事理的领导，不会因为别人尤其是小人的谗言而误解我。
我是做实事的人，既然做实事，就别太在意别人的非议，否则，为了迎合他人的意愿而模糊了做事的方向，岂不是自缚手脚？
这样想着，我的思路又转回到了解决当前问题的办法上。为今之计，只有先和福泰祥公司明修栈道，同时自己偷偷摸摸地再和别家客户联系个八九不离十，作为资源储备，把意向性客户的信息攥在手里捂着。一旦福泰祥公司真的撂挑子，我必须保证立马有新的货源补上。如果福泰祥公司察觉了质问起来，我大不了搪塞说是对方主动找到我的，我也只是简单地介绍了情况，并顺便了解了对方目前的市场行情，没有更多的越权之举。
也许这还是件好事，告诉福泰祥公司，给老子老老实实地合作，否则，我们可以随时找到新的下家。
尽管我给自己找了充足的借口，但感情上仍觉得有点对不起福泰祥公司，仿佛我们是个骄横跋扈的污吏，仗着自己手里的那点儿可怜的权利，野蛮地将对方生生地逼良为娼。而秦总的做法，则多少显得不那么厚道。
但我深知在市场经济的竞争丛林中，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十全十美的仁义道德。谁能生存和发展，谁就是王者。
秦皇岛车站端的问题基本解决，我和庄副总一起赶往成都新的卸货冷库。刚下飞机，福泰祥成都冷库的负责人就气势汹汹地打来电话，说此次到达的货物中有因为温度调控失败而化掉的货品，强烈要求我们公司承担由于技术原因造成的货物损失。
我心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两家公司因为利益诉求的不一致已经开始互相指责，看来，以后的合作关系将会越来越难了。
我和庄副总说了情况，她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斗志昂扬，变得唉声叹气。
赶到冷库现场时已经是傍晚。冷库负责人一脸怒气地望着我，仿佛要把我吃掉。庄副总问道：“韩经理，情况怎么样？”
韩经理二话不说，掉头就领着我们来到发生化货事故的车皮前。他将车门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地堆满了食品包装纸箱，车箱尾部的十几个纸箱向后门方向横七竖八地倾倒，软塌塌地失去了生气。迎面一股冷气喷薄而出，显示机器制冷的效果良好。
他打开后端靠近车门的其中一个纸箱，只见里面放置的进口冰淇淋雪糕已经化成了一摊五颜六色的水，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他指着纸箱，愤愤不平地说：“化了三百多件货，你们看看，这让我怎么向客户交代？你知道这一纸箱的冰淇淋值多少钱吗？你们赔得起吗？”
我心里被他的嚣张气焰激怒了，梗着脖子问道：“韩经理，那您告诉我，一纸箱的冰淇淋多少钱？”
他一脸鄙夷地看着我，不屑地说：“一纸箱货值一万元。化了三百多件，差不多要有十个纸箱了，你算算多少钱？”
我一吐舌头不敢再逞强，心说，这他~娘运的是冰淇淋雪糕还是杨贵妃的荔枝啊？
我探出上半身进入车皮内，只觉得车身内部冷气森森，和外面湿热的空气迥异。单凭直观感觉，这么低的温度下，货物是不应该化掉的。
难道是局部化货？
我抬眼望去，只见纸箱密密麻麻地几乎到了车皮顶部，剩余的空间极小。我将靠近车门堆放的几箱搬开，跨进车皮内，拿起里面的一个纸箱检查。
果然不出所料，货物保持完好，没有丝毫的化货。
我又仔细地看了看靠近车门化货纸箱的堆码高度，已经明显高出了车皮内醒目标注的限高红线。
我心里已经大致判断出了化货的原因：产品设计原理是在车皮的前、中、后几个位置安装出风口，利用车皮内的合力空间形成循环制冷。毫无疑问，此次化货显然是由于福泰祥违规操作，货物的堆码超出了规定高度，导致回风风道阻塞，无法在车内形成完整的循环，尤其是后部的货物由于冷气吹不到，造成局部温度过高，最后化掉。
我悄悄将庄副总叫过来，把我对问题产生的原因说了。庄副总顿时目瞪口呆。
我问她：“这批货从秦皇岛装出来的时候，您有没有在现场？”
她一脸羞愧地说：“我儿子难得从美国过来看我一次，我这两天一直在休息。”
我点头表示理解，却不无愤怒地说：“我要给老隋总打电话问个明白。”
我抄起电话，也不顾大晚上老隋总是否已经休息，径直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那端的老隋总明显带着刚被吵醒的怒火，语气生硬地问道：“谁啊？”
我理直气壮地说：“隋总，我是志化集团北京货运代理分公司的李沛文。这么晚打扰您实在过意不去。我和庄副总在成都的冷库发现从您这发出的货物出现了化货，想和您了解下情况。”
老隋总满腔火气地说：“我只管装货，化货你应该从运输产品的技术上找原因，找我有什么用？”
我口气冰冷地说：“隋总，当初装载方案是我们一同制定的，是我们根据机器运行的自身特点并参考以往国外的经验得出来的。一旦更改，就有可能产生问题。车体内有醒目的警示标志，明确规定货物的装载高度不能超过警戒线。”
老隋总嘟嘟囔囔地说：“你们一吨运费收费比汽车高五十块钱，这五十块钱我找谁要去？”
我耐心地解释道：“当初，我们之所以下力气推出这款产品，就是因为目前国内的冷藏设备技术不过硬，运输途中存在对货物质量的损害。为了追求高品质，自然要付出一定的成本。比方说，既有的汽车采用土保温法，我们用制冷设备。制冷的燃油费就要高出汽车一大块。”
老隋总不耐烦地说：“人家汽车用土保温都没有化货，你们技术这么先进，成本这么高还化货。我看还不如以前的方式。”
我解释道：“那是因为公路运输时间短，化货不明显，其实已经对货物品质有了影响，只是在外观上看不出来而已……”
他粗鲁地打断我，道：“总之，这和我没有关系，你们自己和收货方协商吧！”
事实已经很清楚：老隋总为了贪图便宜，在装货环节没有按照约定的装货方案规定，人为地多装，结果货物堆码过高，导致堵塞风道，回风不畅，局部的货物温度过高而化掉。
我在老隋总那里撞了一鼻子灰，心说，赶紧拍照取证，否则，到时候死无对证，真的变成我们技术方面的责任了。我拿出手机，对着化掉的货物及车皮内的堆码状态从各个角度详细地进行了拍照取证。
随后，我对韩经理解释道：“韩经理，货物已经化掉，原因我刚才在电话里已经和秦皇岛冷库的隋总沟通过了，我认为主要是装货不当造成的。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我建议您先把现场处理了。我和庄总立即向各自的领导汇报情况，共同商谈善后措施。您看如何？”
韩经理一脸怒气地看着庄副总。庄副总一脸无奈地说：“今天已经很晚了，韩经理，你们先组织把完好的货物卸了吧。明个儿一早，我就向隋老板汇报情况。”
我心说，这十几万块钱不是小数目，如果双方互相信任，同心协力还好办。如今，福泰祥方面明显疑心重重，秦总则依旧强势果断，双方因为前期各种意外情况而导致的已经脆弱的合作关系将日趋紧张且越行越远，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项目难道真的即将分崩离析？
我李沛文名声是小，可如何交代秦总信任的嘱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