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晶晶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让我抽空看看。
自从我刚来北京那会儿共同吃了一次饭以后，我们再没有见过。这当然不是因为谭晶晶不想再约我，而是在这段时间里，她再也无法脱身出来——她怀孕生小孩了。
这次纯属意外的怀孕生子彻底地打乱了谭晶晶的人生节奏，让她不得不停下追着事业和生活快速奔跑的脚步，暂时停下来休息。她已经三十岁了，从医学角度来说属于大龄产妇，既然怀孕，为了生育质量，只得安心养胎，随后剖腹产子，直到目前，尽一个母亲的天职，安心地喂养和照顾孩子。尽管她的本意并不想这么快就要孩子，可还是按部就班的完成了人生中的又一次重大事件。都说生个孩子傻三年，谭晶晶却一点没见傻，反而比以前更精明了。
有一次，我礼节性地打电话，恭喜她生了千斤，发觉她的心情很狂躁，疑似得了产后抑郁症，内容大抵还是那些对待生活的压力和牢骚。
我安慰她道：“你现在主要是坐月子期间没法出去走动，等过了这阵子，你和老公两个人出去旅游散散心，一切就恢复正常了。”
她却马上找到了吐槽的机会，喋喋不休地说：“沛文，我现在经济压力大着呢，以后五年之内，我也不打算去旅游了，就在家老老实实地呆着。你知道生孩子的成本吗？”
我心说，我又没有孩子，上哪知道明细去？嘴里面敷衍道：“左右不会超过一个大人吧？”
“什么？不超过一个大人？一个婴儿能把两个大人的各项开支全吃进去，”她有些神经质地大声怪叫，接着开始给我算起了经济账：“先说奶粉钱吧。我为了保持身材，不打算用母乳喂养，国产的奶粉质量信不过，总得要质量放心的进口奶粉吧？一个月奶粉钱就三千元；接着说尿不湿钱。一片尿不湿三元钱，孩子一天要用八片，一个月的尿片钱就是七百元；还有衣服钱。小孩子的皮肤娇贵，不能让她过敏生病，所以要买质量好的童衣，一个月的衣服钱起码五百元。”
我打断她说：“她一个小孩子，还能月月买衣服吗？”
谭晶晶又拿出了她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劲头，大声抗议道：“婴儿长得多快啊，一天一个样，衣服不也得跟着换吗？”
我羞愧地说：“得，我是个外行，再不插嘴了，你慢慢说。”
她继续道：“小孩子除了奶粉以外，其他的食品开销一个月要两百元；我们家的房子小，没法让老人过来长期照顾。请阿姨的钱总要出吧？北京的保姆一个月就要五千元，好的上万。”
我又忍不住惊讶道：“那你还上什么班啊？干脆直接回家带孩子得了，省着你挣的钱最后还要倒贴给别人。”
她接着算道：“这只是现在发生的费用，一个月就要接近一万了，后续的费用还会增加。”
这次连我也受其感染，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门，大声道：“还要增加？这是生孩子还是生大爷啊？”
她继续算道：“小孩子骨头娇嫩，不能做常规的运动。为了长身体，你得领着去游泳吧？游一次一百元，一个月就又得四百元。”
我在电话这端摇头道：“我以后打死也不生孩子了。”
她笑道：“这只是初始阶段的花费，就把你吓到了？后面的费用更高。我打听过了，孩子以后上幼儿园，一个月至少三千元。如果按照物价上涨的趋势，等我女儿上幼儿园时，费用不知道要涨到什么程度。我老公虽然不争气，可好歹也混上了北京户口，这给我们省了一大笔钱。在北京，没有户口，上幼儿园光赞助费就要五万元，上小学要十万元。我尽管不需要花销这些费用，可也得给孩子备着，用来和学校的老师及领导打点好关系。”
我深吸一口气，说：“你生个女儿都这样，万一生个儿子，那花费还不更大了？”
她却恢复冷静地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辛辛苦苦地努力读书，兢兢业业地勤奋工作。最后，还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的女儿绝不能和我一样，将来，我一定要送她去国外最好的学校念书，给她最好的教育。”
我忽然有点怜惜她的护犊之情，叹口气说：“真难为了你这一颗为娘的心啊！”
她又转回了幽怨的频道，满腹牢骚地说：“所以你说，我还怎么出去旅游？一个月还要偿还四、五千元的房贷，还有孩子上万元的花销。今后五年，我哪也不去了。”
我又叹了口气，说：“其实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养法。不过，你对女儿期许这么高，肯定要给她最好的条件。你以后可得做好安全防护措施。万一再整个二胎出来，那还不得把你逼疯了啊？”
她“扑哧”一笑，说：“你先别替我～操~心了。倒是我看你来北京一年多吊儿郎当的，也没个安定下来的样子。怎么样？想好在北京定居了吗？”
我撇着嘴，说：“事业在这里，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不过，看你这压力，有机会我还是闪了吧，受不起这份洋罪。”
她娇笑道：“北京的教育成本高，自然有它高的道理。全国的优质教育资源大部分集中在这里，你花了钱，自然就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务。”
我学着她的腔调和口吻，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辛辛苦苦地努力读书，兢兢业业地勤奋工作。最后，还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的孩子绝不能和我一样，将来，我一定要送他（她）去世外桃源，让他（她）免受世俗之苦。”
她“咯咯”地笑个不停，说：“李秀才又开始做白日梦了。沛文，我手头有个姑娘，介绍给你认识下吧，条件挺不错的。”
其时，我正处在干事业热火朝天的阶段，跟着项目东跑西颠，殚精竭虑，早把相亲的事情扔在了脑后。如今，她虽然提了起来，我却也没怎么上心。
可谭晶晶太了解我了，她重新祭出了不怕麻烦、反复督导的招数，不断地询问我具体的安排。被她逼得没有了退路，我只得勉强给她个交待，约定了时间和地点。
在项目发运进入正轨后，我抽空回了趟北京相亲。
谭晶晶给我介绍的女孩，我原本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她自己长得漂亮，又和我有过亲密的关系，总不能也给我介绍个绝世的美女吧？女人的心思缜密，总是会给自己留点空间和余地的。
不过，当见到那个女孩后，我承认自己错了，谭晶晶还真的给我介绍了一个外型很不错的女孩——身材高挑，举止优雅，长相清丽，谈吐不俗。也许真的应了那句话：一孕傻三年。谭晶晶要么是脑袋进水了，要么是已经把心思全放在了自己娃的身上，对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关心了。
我们在咖啡厅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各自的情况。女孩是北京市委办公室的一个文字秘书，属于参公事业编，老家和我是一个地方的。她说自己以前是大学老师，后来，托关系调到了目前的单位。至于和谭晶晶的关系，貌似是在朋友聚会的时候，双方由于聊得投机而认识的。
我心说，能在政府机关、尤其是在北京这个水深庙高、关系复杂的地方随意地游走，看来她的背景不一般。
我问道：“大学老师不是挺好的吗？社会地位高，自由时间多，应该是很多年轻女孩梦寐以求的职业选择。”
她轻描淡写地说：“大学校园太幽静，也太封闭。在那里接触不到什么社会的实质，成长太慢。”
我饶有兴趣地问她：“那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喽？”
她毫不犹豫又雄心勃勃地说：“当然。我现在的主要工作是给政府领导写调研材料。以后，我相信会凭自己的实力做到政府里数一数二的秘书，真正成为领导身边值得信赖的人。”
我心道：“果然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的是王八。能和谭晶晶谈得来的女人，和她不就是一种人吗？”
那女孩忽然问我道：“你为什么不报考公务员呢？”
我据实相告：“曾经考过一次。不过，由于准备的不充分，最后就没考上。后来工作忙了，就没有再考。”
她语气生硬地说：“不要给自己找借口。有梦想、有目标，就要努力去实现。我是理工科出身，对政府材料根本一窍不通。可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愣是熬成了现在的写手。所以，我最不相信的就是没有时间。”
我心里微微地冷笑，面上却客气地说道：“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公务员这个职业呢？”
她骄傲地说：“在市政府系统里，每天接触的都是高层次的人，人的思维都会随着一起转变。离政府领导这么近，搞好了关系，以后，自己的孩子可以就近上市府幼儿园，上名牌小学、中学甚至是大学也会很好说话。我觉得你应该趁着年轻赶紧考公务员，年龄大了就没有机会了。”
她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有了如此物质世俗的观念，简直和当年的谭晶晶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我二十五岁时的理想是什么？是无处安放的空无热血和放马奔腾的澎湃激~情。尽管这些在如今的我看起来的确有些天真和幼稚，但却仍是我心底深深珍藏而不敢轻易触碰和打扰的净土。
我淡淡地接道：“其实我觉得这个社会的任何一个行业都有精英。每个人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力争成为这个行业的精英，收入和职业发展前景应该都不会很差。”
她忽然问道：“那你的年薪能达到多少？”
我本能地有些反感这种直接而粗鲁的方式，礼貌地笑笑，不置可否，接着道：“任何行业都有供需的基本平衡问题，公务员也不例外。你看现在这么多人打破脑袋也要往公务员队伍里面挤，肯定是不正常的。未来，一定会有调整的周期。总有一天，公务员体系里的人会争着抢着打破头皮再挤出来。”
女孩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笑着说：“你真好笑，这可是铁饭碗。中国几千年的传统，你凭什么就自以为很了解中国的国情？”
我莫名而信心满满地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历史规律。”
后来，我们就没有话了，因为两个人都知道，彼此不在各自的价值观体系可以容纳的范围之内。最后，只能草草结束。
谭晶晶过后打电话通知我没戏，这倒一点不出乎我的意料。她对我传递信息时道：“人家姑娘觉得你的条件还是不错的。不过吧，人有点小幼稚，不成熟。”
我没好气地说：“那我恭喜她，她真成熟，成熟得都快烂了。”
谭晶晶埋怨我道：“大哥，我求求你，现实点吧。哪个女孩愿意成天听你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大道理啊？既然生活是很实际的，你就不能怨人家女孩物质和世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