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召开了一次中高层的全体会议，会议主题就是调高全年的预算目标，并据此重新布置工作任务。
裴福来说的没错，看来秦总要抓紧时间来提高自己的业绩，争取花总在位时尽快获得公司内部乃至大股东单位相关领导的认可。
虽然不知道花总离职与否，也不知道各方势力运作的情况，但仅管中窥豹，也可大略知道形势的复杂性和紧迫性。
我听昔日总部的同事赵浩说，花总身边的张秘书已经被派到房地产公司任总经理助理，一下子就完成了从空有名分到手握重权的转变。而这恐怕也很可能是花总在临走前为自己的干儿子所做出的最后一次提升。
领导想要提拔一个人，会想方设法地为其创造机会并扫清一切障碍。
以此类推，秦总自然也渴望能够争取最后的机会上位。
古大姐主持会议，她替秦总传达了提高全年任务的命令，强调了公司本年度预算指标调整的重要性，表示公司要实现跨越式的发展，在市场中尽快做强做大。在毫无任何信息的前提下，公司破天荒地提出了未来五年的发展计划，每年要实现百分之二百以上的增长。
在鼓励大家完成工作时，她忽然冒出一句：“大家一定要热爱生活，注重生活质量，因为生活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我心说，这他娘的都什么鬼话？什么时候工作取代了生活，成了人生的主导和本质？
动员会开完，古大姐紧接着就开始分派指标任务。按照全年预算指标上涨百分之一百的要求，各销售经理承担的任务量也明显增大。以林栋为首的一众销售经理纷纷表示匆忙追加预算有难度，市场前景难以把握。
古大姐一改往日的声色俱厉，满脸春凤地说：“我知道大家完成新目标肯定有难度，但领导既然有决心，我们做下属的唯有想方设法地遵照执行。何况，目标定高了，也是对大家的一种激励嘛。很多客观困难摆在那里，即使最后完不成任务，那我们也尽到了全力，起码做到了问心无愧。我相信，秦总届时也会体谅大家的难处的。”
古大姐就这样连哄带骗地领着大家不断地做着数字游戏，在纸面上反复扩大收入和利润预算指标，逼得销售经理们把未来一年的待开发客户都写进去了，才勉强达到新的预算底线。而事实上，很多待开发客户都是刚刚建成，自身根本没有开工生产，落在纸面上的预算指标成了空话。
我的项目同样也未能幸免。新产品不过才出厂三十只，后续运量及效益要完全依赖工厂的生产进度。可古大姐完全不理，直接给我身上额外摊派了一千万的收入和一百万的利润。
我心里面不乐意，但也不能逆势而为，生怕被她扣上扰乱公司经营计划和发展大局的帽子。会后，我和林栋及一众销售经理沟通，大家纷纷表示新摊派的预算指标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客户连个影子都没有，更逞论发运了。
但我深知新产品不管是技术还是市场都尚在初始试验阶段，还未完全成熟，这样匆忙地追加预算指标，只是纸上谈兵，最后只能适得其反。我给秦总打了个电话说起这件事情，秦总却在电话里语气颇为激动地说：“按照部里规定的流程，正常的新产品上线从产品设计、试运行到最后产品定型，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可是，市场等不了啊。五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国内的一个市场从导入期变为成熟期，甚至是开始衰退。改革就一定会有风险，我不怕承担风险，出了事情我来承担责任。”
他豪气冲天的话语瞬间也让我热血沸腾，脑袋一热，也说了很多不畏艰难的豪言壮语。
这天，姜宝华忽然将我叫进办公室，一脸严肃地说：“秦皇岛车站那边有人事变动，牛站长已经提前退休回家了。”
我心里一惊，问道：“牛站长提前退休有什么原因吗？”
他皱眉道：“具体原因不清楚，好像是出了一次安全事故。不过，归根到底是人事斗争。车站里牛站长那一派彻底失势，货运室刘主任的另一派跟新来的站长关系很铁，你在那边发运要当心了。”
姜宝华的话音刚落，后面的麻烦就接踵而至。
福泰祥的庄副总来电话反映，刚从东北出厂的新产品又到达秦皇岛车站三十只，而且这次是同一批一起到达，积压在车站里。冷库由于人工作业能力限制，一次只能装十个。车站方面明确表示，如果当天不能全部装货完毕，将在次日将所有未装货的新产品返回东北的原发站。
关于新产品不要集中到达秦皇岛站的事情，我已经和技术部经理燕老大反复沟通过，并已经得到了他的确认。如今，出现这样的事情明显是燕老大在公报私仇，故意从中作梗。他对姜宝华插手生产新产品、断了自己财路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在前期福泰祥公司发运量旺盛、迫切地需要新产品时，他在制造厂监工却一个新产品也不给送到秦皇岛。如今，眼见福泰祥发运逐渐转入了淡季，他又趁机大批量一次性地从东北厂里发出这么多，典型的背后使阴招，暗中使绊子。
车站方面的通牒则更像是风水轮转后，得势一方的货运室刘主任给我们的下马威。
内外交困下，我打起精神，赶紧和裴福来商量对策。
裴福来眯着小眼睛，说：“儿子，此一时彼一时。车站的风向明显已经变了，恐怕要重新拜拜山头才行。”
我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今天下午就动身。”
我刚想离开，古大姐就找上门来。她以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道：“李沛文，秦总布置要做新产品的宣传片，准备在公司的董事会上做大力推荐。你留下来和办公室主任张晓珊好好研究下，听她的具体安排，要全力配合。”
我心说，刚刚运了一趟，产品技术是否成熟都未知，推荐个屁啊！何况，现场情况如此紧急，得罪了车站，耽误了发运，那项目的后续工作可就难了。
我推心置腹地解释道：“古总，现场刚刚传来消息，车站换了领导，明显是针对我们，要求今天必须装货完毕，否则，新产品将被全部返回东北。情况紧急，我必须马上返回秦皇岛车站，争取把这个问题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你自己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解决，领导交代我的事情，你必须要配合完成。”
我心里暴怒，心说，当年陕西的果汁项目就是由于她不负责任的一意孤行，险些毁了整个客户关系。若不是林栋领着我极力斡旋，恐怕这个目前支撑公司最大效益的项目早已寿终正寝。如今，她又要旧戏重演，胡乱地干涉我的项目。
我小心翼翼地说：“古总，情况真的很紧急，今天如果不能解决，恐怕到了明天，局面就无法收拾了。所以，我必须回去。”
她叉腰点着我，道：“这是命令。你懂不懂服从命令？”
我心里像炸药爆开一样的憋闷，心说：命令？你懂不懂业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老子又不归你直管，和你打招呼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但我终究忌惮她的淫威，变通道：“您看这样可好？我去和裴福来部长说一声，看看他自己能否解决问题？如果实在他也不能解决，恐怕会议就得延期。救场如救火啊！”
她摆着臭脸，声色俱厉道：“总之，你是坚决不能走。”
我恨不得照着她的脸给她两个耳光，一脚把她踹到八宝山去。但现实就是，她位高权重，有的是蹬鼻子上脸的资格。
我找到裴福来，无奈地摊手道：“爹，你儿子遇到难题了，领导不让走，说是有重要的会议要我参加。车站那边又那么着急，您看能否先自行赶过去，我一开完会，随后就到。”
老头儿眨巴着小眼睛，一脸无赖地说：“甭来这套。我老头儿这么大岁数，一个人跑去车站像个三孙子似的求人，没这回事儿。你是项目组经理，这个项目由你全权负责。你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
我急着说：“古总让我必须参加下午的会，要不，您帮我和古总说说？现场情况您最了解，您德高望重，说的话她一定听。”
老头儿摇着手，说：“你呀，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在秦皇岛时为你出的力已经够多了。以后，给你小子擦屁股的事情我懒得管了。”
我刚想对他软磨硬泡，老头儿却脚底开溜了。
我心说，尽管已经和他以父子相称，但终究刚刚熟识，人家又是风尘仆仆地陪着我去办事，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让他自己扛这件事情。
无奈之下，我只能回头和古大姐继续解释，谁料她也是油盐不进，强令我必须留下。
我忍无可忍之下，生硬地说：“古总，现场紧急，我必须去一趟。如果出了问题，会给公司带来极大的损失，甚至停运。请领导原谅，我走了。”
说完话，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午，我和裴福来赶到了现场。值班人员领着我们到了车站堆放我们新产品的地方——只见三十个新产品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货运线上，虽然威武雄壮，此刻却格外地拥挤扎眼。
货运值班员指着新产品，脸色难看地说道：“你们看看，车站就快被你们志化集团的产品挤满了。我们主任说了，最迟今晚，一定要把所有的货物装车发走。否则，后果自负。”
裴福来笑嘻嘻地掏出一根烟，递给了货运值班员，亲切地说：“兄弟，车站的事情我懂，我们也想尽量少给车站添麻烦。不过，冷库的条件你也去现场看过了，就这么大能力，一天也就能装十车。部里又要求我们加大发运量，给领导的脸上多添点光彩。”
货运值班员的脸色缓和了些，说：“我们也不想难为你们，不过，车站对作业效率有严格的规定，影响效率就会影响收入，这和我们的工资是紧密挂钩的。”
裴福来拍着货运值班员的肩膀，说：“大家都是一个系统的人，何必那么认真呢？车站的效率考核我懂，也没有你的那么严格，可以通融的嘛！我们在这里也不容易，这些个小伙子抛家舍业的，还有个受了重伤，刚做完手术，正在秦皇岛休养。大家互相体谅，多多关照嘛！”
说着，他把手里剩余的大半包烟塞到了货运值班员的手里。
货运值班员毫不客气地揣了烟，说道：“你们的辛苦我也理解，那个受伤的小伙子康复得怎么样？没事就养着吧。这挤压的问题，一次两次可以，总这样谁也受不了，我们刘主任可是紧盯着你们志化的这个项目呢，要求我们一定要严格把关，严抓装车效率。”
裴福来看似无心地问道：“刘主任这次没有升迁啊？”
货运值班员撇嘴道：“新来的站长有自己的嫡系部队，水泼不进。刘主任尽管深得新来站长的器重，业务能力也强，不过，似乎相对还是差了一层。”
裴福来和我在现场暂时缓和了货运值班员方面的压力后，径直前往货运室刘主任的办公室。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啃下刘主任这个硬钉子，车站的麻烦就不会解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