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前，在走廊的过道里，收入室倪主任亲切地和我交谈。他轻柔地拍着我的肩膀，一脸媚笑地说：“兄弟，初次试运行很顺利，上级领导很满意啊！”
我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敷衍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收入室倪主任照着我的胸口又是轻柔地捶了一拳，挤眉弄眼地说：“以后，你要是有事情，随时打招呼啊，哥哥能办到的肯定帮忙！”
我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心里边却是冷汗直冒，忽然心念一闪：姜宝华帮我打通了上层的关系，可这下层的协调工作，可就全得靠我自己了。这收入室的倪主任虽然有点儿娘娘腔，但他鞍前马后地帮着传递信息，显然是牛站长信任的人。以后，万一有什么琐碎的事情相求，我不可能回回都找大领导，这个收入室主任倒是合适的人选。机会近在眼前，不用岂不是太可惜？
这样想着，我将倪主任拉到了没人的僻静角落里，伸手从兜里掏出那十张合计五千元的购物卡，全部塞到了他的手里，满含真诚地说：“倪主任，感谢您对小李前期工作的支持。兄弟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还请笑纳。”
倪主任笑靥如花，脸上的皱纹都快挤在一起了，一双“秀手”如鸡爪子刨食一样地乱摆，连连推辞道：“不行，这我可不能收。”
我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与其将这些面值不大的购物卡不疼不痒地分发到车站各个职能部门的领导手里，不如孤注一掷地全部押在这个倪主任身上，这样收到的效果反而可能更好。
于是，我坚决地一把按住了他那纤细的手腕，将购物卡结结实实地塞进了他的上衣兜里，说道：“牛站长对我们的工作大力支持，那是我们的荣幸，可基础工作不还是需要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细心认真的领导替我们把把关，给我们支持吗？倪主任，小李我年轻不懂事，以后求您批评指教的事情还多着呢，您可得多多包涵啊！”
他“娇笑”着没有再推辞，说：“兄弟，以后有事情尽管找我，哥哥在秦皇岛车站还是有点儿号召力的。”
中午的酒席吃得还算顺利。饭后，姜宝华陪同北京铁路局的领导乘高铁返回北京，并嘱咐我做好后续的发运组织工作。瘸拐李草草吃了饭，赶紧返回现场负责监督剩余的装货工作去了。我和福泰祥公司的庄副总、牛站长及车站人员讨论了一下后续的安排，随后将车站领导送回了车站。
场面应酬完毕后，我和福泰祥公司的一行人重新赶回了装货地点，却见瘸拐李和冷库方面的负责人正在激烈地争吵。
原来瘸拐李从车站得到消息，明天晚上，第二组十个新型制冷运输产品又将抵达冷库边的铁路线上，而且很有可能是半夜到达。按照车站对装货效率的要求，新运输产品进到冷库的铁路线后，对作业效率的考核马上就开始生效。因此，即使是晚间，冷库也要随时准备装货。然而，冷库方面之前一直是白天作业，晚间休息，与车站的要求明显冲突。
我看了看庄副总，希望她能协调好自己公司内部的事情。她却少有地谨慎和隐晦，以打电话向领导汇报为由，将我拉到了没人处，据实相告道：“这座冷库的负责人是我们老板的亲叔叔，恐怕协调起来不是太方便。”
我恍然大悟，说：“原来是遇到了隋总的叔叔老隋总。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起码的尊重和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这活儿也得干哪！”
她点点头，说：“所以，这方面我说不太方便，你以合作方的角度来说效果更好。万一不行，我再给我们老板打电话。”
我点点头，回到装货现场，对福泰祥的“皇叔”道：“隋总，我们两方合作的项目今天算是正式启动了，以后的工作还需要请您多多帮助。”
皇叔点头说：“我们老板说了，这次对双方公司都是很好的机会，让我们冷库务必要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们两家公司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能成功。”
我趁机道：“秦皇岛车站对我们的新运输产品有作业效率的要求，从火车车皮进入冷库开始到装货结束，时间不能超过五个小时。在项目开始阶段，我们的新运输产品都是从制造工厂里一次性大批量地运过来的，可能需要我们的冷库工作人员辛苦一下，加加班，尽快把货装完。等到一个循环结束再返回这里，进行下一次的装货运输就没这个问题了，我们可以在到达端济南车站控制每一次返回车皮的数量，争取尽量错开返回的时间，避免所有的新运输产品集中返回到达。您看，这样是否可行？您对前期的工作还有什么其他想法？”
皇叔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冷库的伙计人手有限，你一次来这么多车，就那么几个工人，要五个小时完成所有的装货工作，根本不可能。如果要招临时工，我这边就要额外增加开支，这可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情。还有啊，你们这不分休息地装货，尤其是半夜装货，我可跟你们耗不起。我年纪大了，睡眠不好，晚上有事情耽误了休息，这一宿就甭指望再睡了。”
我耐着性子解释道：“隋总，集中装货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前期我们新运输产品刚投入的阶段，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只要所有的新产品全部正常运行后，我保证绝不会再出现。至于夜间装货，我们会尽量和车站协商，看看能不能适当地放宽夜间作业效率的考核标准，让我们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等到天亮了再装货。即使晚间装货，您也不必事必躬亲，晚上安排个人值班就行。”
皇叔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即使不额外招人，现有的工人在夜里加班，我还得给人家双倍工钱呢，这让我的成本多出一大块。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和我们老板说吧。”说完话，老头儿竟然将我们扔在现场，一个人背着手，弓着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无奈地望了望庄总，她无奈地耸耸肩，给福泰祥的老板打电话去了。
在福泰祥大老板小隋总的百般规劝下，老隋总勉强同意了夜间装货，但要求我们公司的现场操作人员必须随叫随到，以避免出现意外情况。我和瘸拐李深知这个项目前期稳定运行的重要性，早就商定了夜间的轮班计划，确保每次装货都有我们的人员在场。
第一批货物装载完毕后，我和瘸拐李跑到秦皇岛车站内办理铁路的发货手续，被货运刘主任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按照车站的规章制度，有铁路发货需求的托运人在没有和车站签订运输安全协议的情况下，是不允许在车站建立发运预付款账户的。没有发运预付款账户，我们公司就无法向车站打铁路运费款。没见到运费预付款，铁路车站是不可能将托运人的货物发出去的。刘主任这种做法合情合理，倒也不是无事生非。
这一系列连锁反应事件的源头，还是我们自己内部合同审批部门的责任。王岳作为合同审批部门——商务部的经理，认为秦皇岛车站的协议版本中双方的责权利不平等，车站承担的责任太少，我们的权利无法得到保证。
这是不了解现场业务、只看自己的规章制度死板办事的典型例子。铁路车站对货主的货物发运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可谓是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我们讨价还价的份儿？秦皇岛车站的协议版本就这样，所有想从秦皇岛站发货的单位只能按照人家的版本签合同。可这王岳就是一根筋，坚决不同意签订，我让她自己找车站人员电话沟通，她又推脱说自己不具体负责这个项目，只是从审批部门的角度负责提出意见，其行为是典型的窝里横、窝外熊。
我曾经想过要向秦总汇报具体情况，由他统一协调。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太小，太不值得。这事也就缓了下来。
如今，眼见就要发运，我们却没有打款，不能走正常流程，货运刘主任又按章办事，不搞变通，只得跑到收入室倪主任那里讨办法。
倪主任见了我们眉开眼笑，透着比前一次更热情的亲切。他听了事情的原委后，叉着腰，用兰花指点着我们道：“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倪我就替你们暂时通融通融。你们回头赶紧签协议，别再拖了。”
他领着我们去了货运室，对货运刘主任说：“老刘，他们的项目，铁路局的领导很重视，牛站长也在领导跟前表了态，要全力支持。依我看，志化集团是大单位，不会欠了咱们的钱不给。这次你就灵活地掌握一下，先发运后补款，也别给领导添麻烦。”
刘主任看了看细声细气的倪主任，充满嘲讽地说：“这么点事情，还要老倪你亲自跑一趟，你对这个事情可够上心的啊！”
倪主任显然深恐被别人发现是因为收了我的好处才处处替我出头说话，做贼心虚地说：“哪有？领导安排的事情，我们当下属的，不得全力办好吗？”
刘主任“哼”了一声，一脸鄙视的表情，但最后总算是同意了。我和瘸拐李赶紧办理了发运手续，顺利地完成了新产品首次铁路发运所有的操作环节。
办完手续后，我们又去见了下倪主任。他笑着说：“这个老刘，看你们刚来就欺生。没事，有我在呢！以后有事情甭客气，尽管找我啊！”
我和瘸拐李相视一笑，暗自庆幸，车站里有个内应，办事方便多了。
晚上九点多钟，处理完了所有的业务后，我和瘸拐李才有了当天第一次喘口气的时间。在宾馆的标间里，我清点了 一下中午酒桌上剩余的“家当”，还剩两瓶茅台酒和两盒中华烟。我拿出一瓶茅台递给瘸拐李，说：“听说你老父亲爱喝酒，这瓶你带回去孝敬他吧！”
瘸拐李连忙推脱，说：“沛文，你这就不对了。我跟着你做项目，是希望咱俩能一起闯出一番事业。以后，现场的工作你就放心交给我，我肯定拼尽全力，保证不会给你掉链子。”
我笑着说：“这个我相信，不过，我也不能让你白跟着我辛苦。以后，只要项目一切运转顺利，我一定会如实地向领导汇报你的亮点和业绩。前期，我们一起客服了很多困难，你也帮了我不少忙。这酒既然剩下了，你就拿着吧，剩下的酒还有烟，我准备瞅机会给那个刘主任送过去。”
瘸拐李爽快地说：“成。既然领导发话了，那我就替我的老父亲收下了，以后有事情，你尽管吩咐。沛文，我看货运室那个刘主任好像和倪主任不太合拍，挺难应付的。”
我点头道：“一个单位有点派系之分也正常。不过，”我颇有些忧虑地说：“那个倪主任摆明了是牛站长的亲信，这刘主任既然敢和倪主任闹不和，万一要是对牛站长也阳奉阴违，那我们以后夹在中间可就麻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