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单位后,向秦部长如实地做了汇报,结果果然如林栋所料,公司在没有其他途径可走的情况下,默许了袁处长的要求,只待对方开出价码。
这天傍晚下班回家,我见母亲一脸的不快,便问道:“妈,你怎么了?”
老太太指着我的鼻子,不满地说:“你这半个月以来,天天早出晚归的,我给你介绍的相亲姑娘,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看?人家介绍人可都不高兴了。”
我伸了伸舌头,求饶道:“马上见。”
第二天晚上,我和相亲对象相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这位姑娘尖下巴,薄嘴唇,一看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刀子嘴。我们简单地聊了下各自的求学和工作经历,那女孩忽然问我道:“你和上任女朋友是因为什么分手的?”
我心里微微不快:要知道,相亲的一大禁忌就是询问对方的感情史,尤其是第一次见面还不是很熟的两个人,谈过去的感情经历,要么是主动提问方压根就没有看上对方,纯属猎奇心态,窥探别人隐私;要么是主动爆料方不知深浅,不分轻重地瞎说。
这女孩明显属于前者,看来她没有看上我。可即使如此,我也对她不甚礼貌的举动不太满意,便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工作在异地,聚少离多,所以,最后只好分开了。”
谁知她却不依不饶地说:“得了吧,我太了解你们这些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了。岁数已经不小了,内心却依然蠢蠢欲动。你们的实际心理年龄充其量也就二十五岁,还不定性,做梦都想着有机会认识更多的年轻女孩呢。”
我无可奈何地笑着说:“我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她忽然神情变得悲凉起来,说:“我以前的男朋友和你差不多大,都三十几岁了还不定性,天天下班在外面和朋友喝酒,喝醉了就打电话让我开车接他。我等了他整整一年,他却仍然没有结婚成家的打算,就这么一直拖着。后来,我忍无可忍之下,终于主动地提出了分手。”说着说着,她竟带了哭腔。
我心说,看来我们之间真的是没戏了,她整个拿我当一个情感的垃圾桶。问题是,她犯得着和我在这儿诉苦吗?而我又犯得着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在这里当免费陪聊师吗?我内心烦躁之极,却又碍于介绍人的面子,只能好言相劝。
少顷,那女孩仰起头对我说:“我饿了,我们叫点儿吃的吧。”这句话差点儿让我崩溃,心说,看来还得再过个个把小时才可能结束。
于是,我又点了两份牛肉套餐,简单地吃完并买单后才和她分手作别。
快到家门口时,我收到了那个女孩的短信:“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我后来真的是饿了。”
我无可奈何地笑笑,简单地回复道:“没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去理解和倾听这份不堪。很多时候,不因自己的烂事给别人添堵也是一种高尚的美德。
母亲见我回家,满怀希望地问我:“看得怎么样?”
我摊摊手,说:“妈,你都给我介绍的什么人啊?她根本就不想找对象。”
母亲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我叹口气,说:“她旧情未愈。”
母亲追问道:“什么旧情未愈?”
我干脆动情地唱了起来:“情难自禁,我却其实属于极度容易受伤的女人……”
自从上次和袁处长吃完饭后,我连续几天都再没有他的消息。我有点儿坐不住了,找到林栋问道:“林哥,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人家没有那么多想法?”
林栋信心十足地说:“不会的。双方在那天吃饭时已经表明了各自的立场,应该明白对方的心意。他很可能和我们一样,也在静观其变。”
我问道:“既然是他提要求,怎么会也在观望?”
林栋说:“他在等我们求他,伺机加码。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沉住气,就像顶尖高手过招一样,谁先出手,谁的意图被对手看破,进而导致招式用老,谁就先露出了破绽,就会受制于另一方。”
我无奈地说:“大家开诚布公地坦白说事情多好?搞得现在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真累。”
林栋笑着安慰我道:“再等等。”
我只能乖乖地耐心等待,心里却像揣了十五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这天早晨刚上班,我的手机就响了,袁处长的手机号码赫然出现在显示屏上,仿佛遥不可及的胜利女神,向我张开了充满希望的翅膀,预示着我的胜利已经在望了。
我像个猴子一样兴高采烈、上蹿下跳地奔到林栋的工位旁边,神情激动地把手机指给他看。他微微一笑,说:“你接吧,要沉住气,保持语调的平稳。”
我依言接通了电话,只听袁处长言简意赅地说:“今天下班后,你在市危化局的楼下等我。”
挂断了电话,我跟林栋复述了袁处长的原话,随即问道:“这袁处长为什么单单给我、而不是给你打电话?很明显,我只是个跟班的嘛!”
林栋笑着说:“你年轻,恐怕他觉得和你打交道更放心些。去吧,没事的。”
我心说,到哪里我都被别人看成是个傻乎乎的呆瓜。
傍晚,我早早地守候在市危化局的办公大楼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直到六点半钟,待大部分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离去,袁处长才姗姗来迟。
他面色凝重地交给我一个信封,语气神秘、声音低沉地嘱咐道:“你回去帮我把这个信封亲手交给你们公司的领导。”
我点点头,定定地望着他,等待他还有什么额外的指示,他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揣在了怀里,感觉似乎影响整个志化集团未来走势的命运密码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一种厚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一路上,我生怕将这件重要的物品不小心遗失,隔一阵子就要摸一下胸口,确保信封仍在,又生怕被人跟踪,走几步就回望一下,俨然一个做贼心虚的罪犯。
回到公司,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我一个人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信封。只见信封被仔细地粘贴好,封口处严丝合缝,毫无开胶,显然,袁处长不愿意让更多人看到信的内容。我将信封迎着灯光看去,只见信封里装着一层不厚不薄的纸,正好将空间塞满,看不出端倪。
莫非纸上写了索要好处费的金额?还是某个关键领导的电话?亦或是交代我们公司要办的事情?
我百思不得其解,越想心里越好奇,心说,这袁处长掩藏得这么仔细,千叮万嘱地要我呈给公司的领导看,老子倒偏要先看看。我大着胆子将信封拆开,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张纸,缓缓地展开。虽然早已猜到了他和我们公司伸手索要好处的用意,但当纸上的内容跃入眼帘,我仍然是大吃一惊——这是一封个人简历。
没有更多的客套话和寒暄语,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简历。
只见上面写着:胡春燕,女,四十八岁,曾在党政机关和学校任宣传干事,长期从事通讯报道工作,有扎实的文字功底和宣传经验,工作积极认真,性格随和亲切……
我想起袁处长说过,他的老婆在一家民办学校当老师,工资不高。如此看来,这个胡春燕就是袁处长的老婆无疑。他的意图不言自喻,要求我们公司替他的老婆解决工作,而且薪水还不能低了,恐怕最起码还得是个小领导。
这种赤~裸~裸的索要行为我是第一次见到,不敢再耽误,赶紧重新找了个信封,将简历叠好,工工整整地重新装入信封封好。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拿着信封找到了秦部长,向秦部长说明了自己昨天在市危化局的袁处长那里得到了这封信。秦部长一脸平静地接过信封,问道:“是什么?要钱?”
我诈装不知道:“对方嘱咐我要亲自交给您过目,我没看里面的内容。”
秦部长打开信封取出那份简历,仔细地看着,越看脸色越阴沉,眉头也紧锁了起来。看完后,他将简历交给我传看。
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问道:“您的意思是……”
秦部长说:“你马上和我去见花总。”
在花总的办公室里,我和秦部长将那份简历呈给花总过目,并简答地介绍了目前在市危化局申办资质的过程和进展。
花总点了支烟,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踱步,一边踱步,一边轻轻地吐着烟圈。少顷,他回到座位上,面色波澜不惊,语气却颇有些讥讽地说:“现在的政府官员,级别越高,越能按照程序办事。反而是这些虾兵蟹将,吃拿卡要惯了,随随便便就敢狮子大开口。我这么大的集团公司,每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多了。如果只要是给我们公司办事的人索要好处,我就要给其安排工作,那志化集团早就成了大杂院了。养一个人,一年光工资少说就得十万元。我为了这么一个小官,犯的着吗?”
我心说,公司一把手历来掌握着人事的决定权。看来,这个袁处长的能量和对公司的贡献还不足以达到塞一个人进来的程度。何况,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将来这袁处长的老婆万一真的来了,恐怕还得好生伺候,要想辞退更是万万不能了。
花总对我说:“你回去告诉那个袁处长,钱可以给,他开价,但人是断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招进来的。”
我和秦部长从花总的办公室走出来,秦部长说:“你按照花总的意思,和那个袁处长再沟通一下。”
我面上点着头,心里面却是苦不堪言——如果这袁处长的需求不能得到满足,他还能给我们办事吗?他不办事,这申请怎么往上递呢?最让我头疼的是,花总明确表达了不接纳外人进公司的意思,我怎么能把这层意思婉转地转达给袁处长,让他心领神会却又能下得来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