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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徐徐图之

关上门,她掐住自己的脸,复又松开手。很疼,所以她没做梦,真的是厉漠北,而且他们分手了。陆楠胡乱揉着被掐红的脸,不假思索的再次开门出去。厉漠北已经回房,房门虚掩,像似知道她会去找他的样子。

深吸一口气,陆楠抬脚过去,径自推开他房间的门。“我们……”

陆楠及时吞下涌到嘴边的话,双眼睁大,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他的身材比她想象中还好,上身没有一寸多余的赘肉,宽肩窄腰,包裹在裤子里的一双长腿,笔直的让她都觉得羡慕。

厉漠北回头,视线在她颈间的铂金项链上停留片刻,眸色渐深。“学妹,你不经同意进我的房间,到底想说什么?”

微微发哑的嗓音,配上他脸上那副波澜不兴的表情,说不出的性感迷人。关键,他似乎一点都不怕她看,反而慢条斯理的解开了皮带。他赤着上身,修长干净的手指滑过衣柜里整排的白色衬衫,挑了一件出来,不疾不徐的往身上套。

陆楠看的呆掉,无意识的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又吞了吞口水,故作冷静的开口。“厉漠北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在这边工作,凑巧租了这套房。”厉漠北低头,仔细把衬衫的扣子扣上。“你别想太多,我们确实分手了。”

陆楠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仰起头,唇边绽开一抹酸涩的笑。“那你唱这一出戏给谁看。”

“我说到做到,给你自由。”厉漠北穿好了衬衫,正巧手机有电话进来,毫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接通。“安安。”

这头,陆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禁不住磨牙。“她什么反应,你敢惹哭她,我绝对饶不了你!”

“我半个小时后到,呆在那别乱跑。”厉漠北说着便把电话挂了,扭头去看陆楠。“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陆楠迅速转身,蹙着眉逃似的往外走。“同居愉快。”

厉漠北若有所思的目送她的背影走出视线,唇边的笑意,依稀多了几分苦涩。陆桉和他都判断错了,陆楠比他们想象的更坚强,想治住她,自己首先就绷不住。

二外公罚他半年之内,不得借助许家的资源,凭自己的能力把北京这边连年亏损的生意盘活,并跟陆楠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外公比起来,二外公的手段更强硬,更绝情。

他的理由让他无言以对: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婚姻,不值得信任,不配得到祝福。住进来之前,他侧面打听了下,二外公暂时还没出面见陆楠,可他不能不防。哪怕这样做风险极大,他也得守着她。

陆楠回了自己的房间,感觉复杂莫名。她知道厉漠北是专程找来的,可他的态度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安安……很耳熟的名字,她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语气充满了担忧,真实的,没有半分作假,她太了解他了。

陆楠心里酸的冒泡,竖起耳朵听着外边开门关门的声音静止下来,抿了抿唇,假装镇定的开门出去。房子在六楼,客厅的窗户正对着楼下的停车位。眯眼看着他上了车,看着他的车子驶出小区,怅然若失地折回房里。

辗转反侧一夜,早上醒来眼圈都是黑的。开门出去,正巧碰到厉漠北赤着上身,从改成健身房的小房间里出来,差点眼瞎。“你不冷么?”

他才做完运动,汗水打湿了他性感的脖子,精壮结实的胸膛上面泌出一层薄汗,一层层漫过曲线起伏的虬结肌肉,健康的浅麦色肌肤亮的像似抹了一层油。

陆楠呼吸困难,“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几乎要振聩自己的耳膜。他一定是故意的……之前睡在一起那么多次,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脱过衣服。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一起到楼下活动活动?”厉漠北扬起唇角,若无其事的去倒了杯水。“对了,我约了老师一起。”

“安安是谁?”陆楠使劲咽口水,眯起眼窥他,语气酸的藏都藏不住。“女朋友?”

厉漠北喝了口水,不疾不徐的朝她走过去,健硕的胸口几乎要贴到她身上。“这是我的隐私。”

“随口问问。”陆楠心慌意乱地伸手把他拨开,走到洗手间门前,伸手握住门把的一瞬间,慢悠悠的回头。“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同居的规矩。”

厉漠北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再次靠近过去。“什么规矩?是禁止带异性回来的话,我考虑下。”

陆楠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丢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施施然进了洗手间。

男人的话啊,果然还是信不得。洗漱完出来,厉漠北已经不见了人影,倒是陆桉又打来电话,说是在美团买了电影票,让她中午先到万达去等着,他忙完手头的实验马上赶过去。

陆楠没多大兴趣,架不住陆桉啰嗦,满口答应下来。陆桉最近变得让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他以前可没这么关心她。从小到大,别说一块看电影了,就是一块上学,他都坚决不跟她一个班。

生怕别人把他认错,生怕别人说他漂亮。长大一些,他更不愿意跟自己一块了,也不敢告诉别人,他有个比他帅的妹妹。读博这几年,他把自己可劲的往粗糙方面造,那也还是不乐意跟她一块出门。

陆楠分析了一会不得要领,也懒得去想了,静下心整理盛教授的书稿。电影快开场,陆桉忽然说他走不开,让她自己找人陪还必须得去看。

陆楠担心他又给自己指派同学过来,火速挂了电话,换上衣服开门出去。消失了一早上的厉漠北,此时正在客厅打电话,压低的嗓音好听的让人抓狂。见她出来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不疾不徐的说再见。

陆楠瞥他一眼,抿着唇往玄关走。安安,又是那个安安!还黑卡随便刷……陆楠嘲讽掀唇,眼底不断涌动着阵阵酸涩。

厉漠北抬手看了下表,状似不经意的开口:“正好我也要出去,用不用我送你?”

陆楠停下换鞋的动作,直觉他是去约会,遂调整好面部表情回头,半真半假的发出邀请。“中午请你看电影,去不去?”

厉漠北揉着额角跟她对视,很纠结的样子。

陆楠一看更来气。“算了,当我没说。”

厉漠北忍着笑,等着她把鞋子都换好,这才勉为其难的站起身。“好啊,正好我中午没事。”

陆楠说完就后悔了,即便他答应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陆桉挑的影厅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上车后她报了地址过去,闷闷低下头玩手机。

厉漠北倒车的时候,顺便看她,唇边掠过一抹愉悦的弧度。

陆楠心不在焉的玩了一会,收起手机,歪头注视他的侧脸。“开着几百万的车,租住那么老的小区,厉漠北你觉得这种巧合,我会信?”

“不会。”厉漠北舔了舔嘴角,云淡风轻的笑了。“可事情就这么巧。”

陆楠沉下脸,语气异常严肃。“我不想我爸妈出事,也不希望许阿姨做出过激的举动。”

“我们真的分手了。”厉漠北抿了抿唇,继续道。“我跟你保证,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发生,相信我。”

陆楠沉吟半晌,低头打开手机游戏。“抽个时间,我们回B市把手续办了,另外你不能干涉我交男友。”

“不干涉。”厉漠北避开第一件事,对于后面的要求,答的异常爽快。反正她也找不到。

陆楠胸口有点闷,还有点酸。各自沉默下去,便再没有过交谈,沉默的气氛一直延续到车子抵达万达影城。

周末人多,加上天好没雾霾,万达周围的停车位十分难找。厉漠北开车在附近兜了几圈,终于找到还有空车位的地下停车场。

拔了车钥匙下去,陆楠的手机有电话进来,她停住脚步惊喜的叫了一声,跟着捂住嘴巴闷笑。“到时候给我打电话,别忘了啊。”

厉漠北将车钥匙揣进外套的口袋里,眉眼温柔的站在几步外,等她收了手机,随口打趣。“男朋友查岗?要不要我让位。”

“是叶子!”陆楠高兴地扑过去抱住他,脸颊兴奋的微微泛红。“她要回来过春节,腊月廿七抵京,到时候借你车给我。”

真是小孩心性……厉漠北低头,静静凝视她亮晶晶的双眼,含笑答应。“司机也借给你。”

“真仗义。”陆楠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抱他,尴尬一秒,淡定地推开他扭头往电梯的方向踱过去。

她的步子迈的极稳,从背后看,脊背挺直的像个英勇的女战士。厉漠北眼底漫过心疼,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的跟上去。

到万达取了票进去,堪堪赶上开场。小清新的爱情片。陆楠看到男主各种花式追女主,冷不丁想起出门前,厉漠北用磁的让人心颤的嗓音,温柔的告诉对方随便刷卡,忽然没了任何观影的欲望。他对任何人都是礼貌得体的,不带任何温度,她亦不例外。

厉漠北眼底笑意融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似乎吃醋,但又不太像。陆桉说她很拗,有事必须讲明白,不然她只会按照她心里所想的,一条道走到黑,这话果然不假。他什么都没做,就在她面前给陆桉打了两个电话,她就坐不住了。

可他这次真的没有任何隐瞒,来工作是真的,不放心她也是真的。进京才一个多月,父亲就来了三次。他嘴上不说,厉漠北却看得明白。一旦自己再走错一步,结局便是万劫不复。

陆楠心里不痛快,看一半便看不下去了,借口自己很饿提前离场。下楼去拿了车,她拗不过他,被迫上车去一家地址很偏的店吃午饭。

“在这边住的还习惯吧?”厉漠北脸上没有任何不悦,反而如朋友一般随意闲聊。

陆楠扭脸望向窗外,扯了扯唇角。“我对人生没有太多的规划,来了这边,忽然发现我是真的爱那些文物。真的爱那种安静的工作氛围,没有勾心斗角,朝九晚五。”

“听老师说了,翟师傅非常喜欢你,还夸你心细基础知识扎实。”厉漠北与有荣焉,眉宇间拢着浅浅的笑意。

陆楠含义匮乏的扭过头,脸上、眼底,皆无太多的情绪。她之前是不想离家太远,所以才没参加故宫博物院的招聘考试,没想到阴差阳错,到底成了木器组的文物修复学徒。

视线在他脸上打了个转,留意到他眼帘下有一片淡淡的乌青,微微有些心疼。他最近一定很忙很累。虽然分了手,可他活生生的坐在身边,跟她呼吸同样的空气,会对她笑还让她抱,她做不到心如止水。做不到如他这般铁石心肠。

“等找到合适的房子,我会搬出去。”陆楠坐直回去,故作轻松的闭上眼。“分手了,还是不要继续同居的好。”

“你的工资并不高,想找到合适的房子,会很难。”厉漠北接话,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没人会知道我们住在一起,我跟你保证,并用我的生命发誓。”

郑重的语气让陆楠怔了下,心底泛酸之余,还有几分难以抑制的复杂感受。“那算了……”

她情绪不高,午饭吃的也不是很愉快。回去的时候,厉漠北接了个电话,陆楠零零碎碎听了几句,知道他晚上有饭局,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在小区附近的超市门口下了车,陆楠迟疑许久,给在北京的师姐打了个电话,约对方出来吃饭。她不能让厉漠北觉得,自己放不下他。

陆楠的酒量非常好,酒品就差了些,平时跟同学们出去玩,她一直压着量从来不喝醉。

师姐人很好,跟她的关系也非常铁。陆楠絮絮叨叨的跟她倾述,没注意就喝多了,散的时候路都走不稳。

到家已经11点,厉漠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阴郁。他的笔记本电脑开着,边上摆着一摞高高的资料。

“厉漠北。”陆楠醉醺醺招呼一声,后背贴在墙上,站立不稳的低头换鞋。

厉漠北蹙眉,眼底布满了怒火。“跟谁出去,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朋友。”陆楠换好拖鞋,脚步虚浮的晃过去昏头昏脑的往他身上扑,嘴里嘀嘀咕咕:“厉漠北,你教教我,分手了要怎么做回朋友?”

“怎么喝这么多?”厉漠北抱住她,下意识的往边上挪了挪,防止她碰到笔记本电脑。

陆楠埋头在他胸前,不舒服的哼哼两声,鼻音渐重。“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那就不做。”厉漠北调整了下姿势,仰靠着沙发的靠背,修长干净的五指,徐徐梳进她柔软的发丝。有多久没这么抱着她了?从外公葬礼结束到今天,正好41天。每一天,他都想着这样抱着她,想到发疯。

陆楠不满的撇撇嘴,挣扎抬起头,醉意朦胧的抓住他的领口。“安安是谁,你为什么那么在乎她?”

厉漠北哭笑不得,敢情她借酒浇愁,不光是因为接受不来分手后同居的事实。

“一个……朋友。”厉漠北蹙眉,全身的神经下意识绷紧。

她被酒意熏染得发软的身子压在他身上,夹杂着些微酒香的呼吸,痒痒的扑进他鼻子。

他明明没喝酒,却分明觉得有些醉了。

陆楠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答案,抓着他的领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跨坐到他腿上重重俯身将他抱住,脑袋在他颈窝里蹭来蹭去。“你说谎,朋友怎么会让她随便刷你的黑卡。”

因为那是你哥,是你黑心肝的哥哥……厉漠北有些无奈的将她的脑袋固定住。“乖,别闹了。”

她是真的醉了,而且醉的厉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我没闹……”陆楠甩开他的手,毫无预兆的把他剩下的话堵在嘴里。

厉漠北脑子里嗡的一下,瞬间一片空白。等了她好几个小时的郁闷,分开这段时间的思念,渐渐在这一吻中消弭于无形。

吻了许久,陆楠迷迷糊糊推开他,茫然睁开眼。厉漠北那双漆黑如夜的眼近在眼前,那是一双比缀满星辰的夜空还要深邃还要迷人的眼,极致的墨色充满了诱惑,一旦沦陷,永无挣脱。

抬起手,她仔细的把那双好看的眼睛描摹一番,别过脸,难受的打了个酒嗝。“厉漠北你滚出我的生活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跟你同居,不想有天真的无可挽回。”

“不会有那么一天,相信我。”厉漠北捉住她的手,眸色深深的凝视着她被酒意染的绯红的脸颊,哑声安抚。

“不许骗我……”陆楠闭上眼,轻哼着伏上他胸口,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平缓。

她到底喝了多少?厉漠北抿紧了唇线,僵着身子等了一会,右手搂紧她的腰,左手托住她的背,慢慢坐直起来。

“厉漠北……”陆楠脑袋晃了晃,含糊呓语。

“别乱动。”厉漠北眉头皱起。

“呕……”陆楠忽然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很大力地将他推倒,东倒西歪站起来,扭头踉跄跑进洗手间。厉漠北跟上去,不料房门被她重重关上,眸光顿时发沉。

陆楠拉回残存的一丝理智把门反锁,难受的伏在洗手台上干呕。许久,她站直起来,拧开水龙头掬了把冷水洗脸。零下的气温,水龙头流出的水泼到皮肤上,针扎一般。陆楠反复洗了几次,忍着恶心抠了下喉咙,一股脑全吐到马桶里,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陆楠?”厉漠北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关心的语气。

震耳欲聋的拍门声中,陆楠艰涩的扯开唇角,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干净,挣扎站起再次拧开水龙头,发狠的把脸埋进洗手盆。

水流从头上流下来,漫过发丝刺痛头皮刺痛了双眼,一寸寸刺进心底。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纠缠下去只会徒增伤感。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心生雀跃,才会计较他喜欢别人,才会借着醉酒跟他撒娇,跟他卖傻。

窦晗说真爱上一个人,智商会变负,会变得连自己都唾弃。她一直觉得自己够理智够清醒,绝对不会犯那样的低级错误,然而知易行难。

她从来没有这么掏心掏肺的想跟一个男人在一起,这么的想要将他占为己有。可他是许承洲的哥哥,就算他不介意那些流言,她介意。

许音华介意,许家上上下下都介意。在康茹馨眼中,在他的那些朋友眼中,她是妄图攀高枝,最后摔的万分难看的蠢女人。是跟他弟弟谈不成,转而将自己卖给他的绿茶,呵!

洗手盆里的水溢出来,打湿了身上的衣服,寒意渗进皮肤,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受到刺激,渐渐恢复清明。陆楠关了水,双手发抖的撑着洗手台,木然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她很想假装自己不爱他,假装自己不在乎,可是好难。

粗粗的喘息片刻,陆楠自嘲的摇了摇头,取下毛巾把头脸的水都擦干,闭了闭眼,压下难受的感觉清醒开门出去。

“陆楠?”厉漠北的手僵在半空,见她出来,尴尬搭到门框上,眸色黯了黯。“你有没有怎样?”

“你管的太多了。”陆楠推开他,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越过去,径自回房。

厉漠北再次跟上去,结果又被她关在门外,不由的沉下脸敲门。“陆楠,你开门我们谈谈。”

“要是谈什么时间回去办离婚手续,我很有兴趣,谈别的就免了。”陆楠嘲讽的嗓音响起,无情而决绝。“厉先生,请不要再骚扰我,OK?”

“我很抱歉,在这件事中没能及时跟你坦白,没能及时阻止承洲。他和康茹馨的通话录音,我给了二外公,爸妈也都听到了。”厉漠北颓然收回自己手,眉头拧的死紧。

门后,陆楠换上睡衣,重重倒进床里。有些事弥补不来,他难道不懂?错过就是错过。

气氛沉默下去,厉漠北在她门外烦躁的踱了几圈,停下再次敲门。“陆楠,你快开门!”

里边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厉漠北脸上浮起薄怒,转身去找了房门钥匙过来,拧着眉将门打开。陆楠安静的躺在床上,像似已经睡熟过去。走到床边,静静的端详她许久,无声的叹了口气,放轻脚步退出去。

陆楠睁开眼,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开又折回来,旋即又闭上眼装睡。

厉漠北把被子放下,又去倒了杯水过来放到她床头的柜子上,疲惫坐进椅子里。“陆楠,我知道你没睡着。”

陆楠没吱声。

“是我的错,整件事皆因我而起,我没能保护好你,没能有效阻止事态恶化。”厉漠北揉着额角,长长叹气。“你怎么惩罚我都好,别和自己较劲。”

房里静悄悄的,彼此的呼吸声异样清晰。厉漠北眉头拧成死结,起身坐到床前的地板上,迟疑握住她横在被子上的手。“我已经过了说爱的年纪,可是陆楠,我爱你。我等了17年,终于等到你,这一辈子也只想跟你共度一生。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的问题。”

陆楠用力闭紧眼睛,放任自己坠入梦乡。

一夜一晃而过。陆楠睁开眼,难受的哼了哼,费力撑着床垫坐起。抬手摁住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脑袋像似要炸开,一抽一抽疼的厉害。

拿过手机,见时间不过早上6点半,禁不住又骂了自己一顿。脑子清醒过来,冷不丁看到歪在椅子上睡过去的厉漠北,想起他昨晚说的话,唇角无意识抿紧。多长的时间她都能给他,然而他的家人未必愿意给。

洗漱完走出洗手间,厉漠北正好从她房间里出来,两人的目光意外在空中交汇。陆楠淡淡移开视线,扯了扯嘴角,头痛欲裂的从他身边越过去,招呼都没打。

厉漠北怅然叹气,拿起丢在茶几上的手机,给附近的酒店打订餐电话。

陆楠胃里跟火烧似的,再也没有东西可吐,脑袋也晕的慌。换好衣服出去,厉漠北抱着笔记本电脑在发呆,眼底有着十分明显的青黑。

“你搬走还是我搬走,偌大的四九城,总会有空房子出租。”陆楠自认她的自制力,不及他千万分之一,也不想天天承受煎熬。

“没那个必要。”厉漠北像似才回过神,徐徐抬起头。“北京这边的生意出了很大的麻烦,我很忙,不一定每天都回来。”

“有必要。”陆楠没什么情绪的回了一句,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谈话进行到这里,再次尴尬止住。厉漠北抬头,俊逸的脸庞一半映着电脑屏幕上PPT发出来的蓝光,一半笼罩在落地灯晕黄的光线下,表情晦涩莫辩。

少顷,定的外卖早餐送到。厉漠北叹了口气,把饭盒放到餐厅,跟着去洗漱一番招呼陆楠一起吃。陆楠状若未闻,放下水杯,神色淡漠的拿起自己的包,换上鞋子开门走人。

“嘭”的一声,房门重重关上,陆楠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厉漠北望着丰盛的早餐,胃口全无。

周末两天,陆楠早出晚归,跟着同事义务担任院里的木器文物讲解员,生活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厉漠北真的很忙,连着好几天不见人影。偶尔回来,也是陆楠睡熟了他才进门,早上天不亮就离开。

陆楠不过问,但对于他每晚都让快递给自己送宵夜的行为,简直烦的不行,他这是把她当猪养么。也看了好几套房,不是离博物院太远,就是条件不符合她的心意,一周的时间悄然流逝。

周五下班,沈澈破天荒的打电话过来,紧张的问她有没有见到许承洲。陆楠下意识蹙眉,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打听到你在故宫博物院,刚打了电话给我,说是要去找你。”沈澈尴尬道歉。“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我很抱歉。是我没担当,当时老师出事,不应该让你自己扛。”

充满内疚的嗓音,隔着被寒风吹的冰凉的手机传过来,却如暖流一般,顺着耳朵一下子烫到心尖上。

元旦回去,他出差在外地,她只见了窦晗。当时一起聊微信,他那边太忙也没怎么说话,她跟窦晗说过,这事跟他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没想到他还记着。

“这么喜欢背锅,要不要我给你再寄几个过去。”陆楠开了句话玩笑,一扭头就看到许承洲站在门外,晴空一样的脸上顿时乌云密布,笑容顿消。“有机会来京我请你们吃饭,我见到他了。”

“楠哥,你别理他。”沈澈的吼声传过来,震的耳膜隐隐发疼。

陆楠绷不住又笑。“放心吧,挂了啊。”

收起手机,她拢了下落下的发丝,面沉似水的走向许承洲。

不过隔了一个多月不见,他看起来更加消瘦,清俊的脸上呈现出久病初愈般的憔悴。身上的卡其色大衣看着也像大了一码,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形容狼狈。这副模样,哪还有半分倜傥的公子相。

许承洲静静的看着她朝自己走来,双腿似生了根,好一会才硬着头皮将她拦住。陆楠的头发扎了起来,气质干练,身上的气息却冷冽如霜。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直直的望过来,眼底的嫌恶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

来之前,他一路都在想,见到她要怎样开口,并想好了各种求她原谅的方案。可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自己,眼神淡漠而陌生。仿佛,她从未认识他。

那样的寡淡清冷的表情,是最初的三年里,他常常给她的。他甚至清楚的记得,她喊他许公子的时候,微微拉长的清扬尾音。

记得大一一起去看演唱会那晚,大家回来后翻墙进去,她用玩笑的口吻说:“我小时候经常爬围墙,这点高度没问题,就怕许公子爬一半摔下去。”

他真的摔了,沈澈为了不让他被保安抓住,主动拦住保安坦诚错误。当时陆楠说了一句话:“沈澈这个人,是值得一辈子相交的真朋友。”他不以为意,还觉得沈澈就是个二愣子。并暗暗庆幸自己没被抓住,免了爷爷的一顿责罚和说教。

如今想想,他是真的不配做她的朋友,不配拥有她的爱,因为从不曾付出过真心。只是他仍奢望她能放下过去,轻松面对今后的人生,那样他才不必在悔恨和自责中,度过余生。

“对不起……”许承洲嗓音压抑,微微偏头避开她犀利的目光,揣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陆楠挑眉,大方抬高下巴,好整以暇的窥他。“隐忍五年的复仇计划,写成剧本说不定能大卖。到时候记得去给那个不存在的孩子立碑,谢谢。”

“陆楠……”许承洲心口钝痛,习惯性的扶了扶眼镜,惊惶掩去眼底的苦涩。

“摆出这副追悔莫及的样子,不觉得恶心么。”陆楠嗤笑一声,波澜不兴的语气。“有生之年,请你远远的滚出我的生活。”

话音落地,她径自抬脚往前走,不做任何停留。许承洲伸手想要拉住她,复又颓然垂下,机械转身,呆呆的望着她绝冷背影慢慢走远。

寒风四起,刺骨的冷意渗进皮肤,一直冷到心里去。她不会原谅自己,永远。

陆楠心底憋着火,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拐去超市买菜,她需要做些什么好让自己冷静下来。正好盛教授夫妻俩晚上得去参加一个古典家具品鉴沙龙,没法让她过去蹭饭。

到家给沈澈回了电话过去,又发呆好长时间,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人人都有恶念,从许承洲把心中所想付诸行动,并把她卷进他的复仇计划那一刻,他就不配得到原谅。他痛苦也好,悔恨也罢,统统是他自己求来的,与人无尤。

忙碌片刻,陆楠把饭菜端上桌,厉漠北忽然从房间里出来,自然而然的去洗了手,坐下就自己盛饭开吃。

“我没邀请你。”陆楠双手撑着桌面,居高临下的睨他,目光寒凉。

“一周的宵夜换你一顿饭。”厉漠北顿了下,徐徐抬眸。“这很公平。”

陆楠没什么情绪的眯了眯眼,解下围裙拉开椅子坐下,端起他盛好的饭。“无耻!”

厉漠北抬眸,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谢谢夸奖。”

陆楠迎着他的视线,漆黑的眼底折射不出丝毫的亮光,静静的看他许久,沉默下去。

“味道不错。”厉漠北低笑出声,镇定自若的没话找话。“以后伙食费我出,洗碗的活我也包了。”

陆楠发狠的嚼着嘴里的青菜,没搭理他。吃完饭,厉漠北真的去洗碗,陆楠偏头瞄了一眼,起身回房。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脸皮这么厚。

打开笔记本电脑,心不在焉地整理了一会盛教授的书稿,窦晗忽然来电话,告诉她一个小时后抵京,让她去机场等着。

“大周末的,你出差啊?”陆楠惊到,下意识的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

“听沈澈说肘子上京找你,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专程去陪你啊。”窦晗的笑声传过来,陆楠甚至能想象出,她在机场频频看表的焦急样子,心底不由的淌过一股暖流。“等着我。”

挂断电话,陆楠深深的吸了口气,带上包开门出去。厉漠北刚洗完碗,手上还有未干的水渍,目光狐疑的望过来。

陆楠懒得理他,速度飞快的过去换了鞋,开门一阵风似的的跑了。

厉漠北若有所思的盯着房门看了片刻,去客厅拿回自己的手机,迅速拨了个号码出去。

等了大约十秒,电话一接通他便道:“老杜,有件事要拜托你。想办法打个招呼,让我住的这一片的所有房产中介,都不要把房子租给叫陆楠的女孩,B市人,在故宫博物院工作。”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厉漠北眉头蹙起,苦笑道:“你攒个局,一会我过去。”

结束这通电话,厉漠北坐到沙发上,把笔记本电脑打开,每隔几分钟就看下时间,注意力许久都无法集中。生意上的事还有很多没处理完,可就是没法静下心。

枯坐许久,厉漠北不放心的给陆桉打个电话,让他联系陆楠。

飞机准点到达,陆楠接到窦晗,拉她上了地铁旋即倒苦水。上周末跟师姐吃饭,师姐劝她的话跟叶子发来的微信,内容差不多都一个意思。

都是劝她别较劲,阶层不同不必强融,何况人言可畏。即便厉漠北肯为了自己众叛亲离,将来也会后悔。爱情会把人的眼睛蒙上,只看到优点而忽略了缺点。

而激情是没法燃烧一辈子的,尤其是像厉漠北这种,从小养尊处优一路过来都顺水顺风的男人。得不到的时候,征服欲会比普通人更强烈,会给人造成错觉,觉得他是真的非自己不可。

陆楠相信厉漠北是真的想跟她共度一生。但怎么说呢,跟他的那些朋友接触的次数不多,然而他们聊的话题,她大部分是插不上嘴的,有些也只是在书上看过。继续下去,彼此的生活圈总会有所交集,琐碎的矛盾也会越来越多。

毕竟所有的爱情童话都是王子娶了心爱的姑娘,可故事没说,他们婚后的日子过的如何。

陆楠纠结的不光是这些,还有他家人的态度。

他们的离婚手续还没办,这样同居下去,迟早会被有心人发现。到时候会是个怎样的局面,谁也说不准。

“你继续撩他呀。”窦晗舒舒服服的往椅背上一靠,打开包摸了瓶口香糖出来,开开盖子倒出一粒塞进嘴里。“反正又没离婚你怕什么,万一中奖,没准你那个眼高于顶的婆婆会网开一面。”

撩他?陆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没多大兴趣。“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窦晗可怜兮兮的靠到她身上,使劲嚼口香糖。“楠哥,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跟厉师兄走到最后。他瞒着你,本意也是怕你受伤,可惜肘子太狠大家都防不胜防。”

陆楠撇撇嘴,一点都不认同她的看法。“一切因他而起,造成现在的局面,他必须负全责。”

“要我说,你才是这一切仇恨的根源。厉师兄错将肖楠认作你,从而招致肘子憎恨。肘子刻意误导你,花了五年的时间防他。结果老天看不过,让你跟厉师兄遇到还成了夫妻,最终招来肘子反扑。”窦晗坐直起来,头头是道的分析。“还记得肘子是怎么拒绝你的么。”

陆楠敛眉,不置可否的闭上眼。“他说我不爱他,我爱的是他身上的影子。”

“相识八年,你可曾见他在谁面前,如此不自信?”窦晗吐出口气,话里隐约多了几分同情。“一个是厉师兄,一个是你。”

“你到底是来安慰我,还是帮他们兄弟说情?”陆楠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的板起脸。“我原谅与否不重要,他家人的态度始终是个死结。”

窦晗侧眸瞟她一眼,沉默下去。她何尝不知道那是个死结。听沈澈说,许承洲在许家祠堂跪了半个多月,许家的长辈还是没松口。

他们帮不上什么忙,心里也愈发的同情陆楠。明明什么都没做,反倒成了别人口中的坏女人。

进了市区,陆楠给陆桉去了个电话报平安,挂断后又给师姐打过去,约她出来聚聚。地方是师姐定的,就在她住的小区附近。这几天寒流来袭,夜晚的街道都看不到几个人,咖啡店里顾客寥寥。

陆楠喝了口咖啡,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许承洲能找来,那么许音华或者别的什么人,肯定也会找来。只要她跟厉漠北的婚姻关系存续,那些人就有可能随时会出现,打破看似宁静的生活。

“不要想太多。”窦晗拍了她一下,同情的语气。“该吃吃该喝喝,不行你搬师姐这边住,她们小区不是还有空房出租么。”

“多大点事儿。”师姐挑了挑眉,倾身凑过去,抬手搂着她的肩膀暧昧冲她眨眼。“我对门刚搬走,房子大概有十个平米,一个月一千五,考虑下呗。”

陆楠沉吟片刻,轻轻摇头。“我得倒地铁、转公交,太折腾了。”

窦晗和师姐对视一眼,双双摊手。租房这事还真不能急,可继续同居的风险又无可避免,万一他的家人真杀到这边来抓现行,想想还是蛮吓人的。

聊了一个多小时,窦晗敬谢不敏的表示不跟她回去,而是决定留宿在师姐这边,看她的眼神满是怜悯。陆楠理解的笑笑,埋了单在她们别有深意的目光中,略觉无语的出了咖啡厅。

回到租住的房子楼下,时间已经差不多11点。陆楠仰头看了一眼客厅的窗户,烦躁的情绪又蹿上来,压都压不下去。正好窦晗来了,明天陪她逛完街,顺便让她替自己看房子。

只要不是太远,她都会考虑。

上楼进门,发现厉漠北在家却不开灯,下意识蹙眉。“怎么不开灯?”

厉漠北从屏幕上抬起头,侧眸看了眼身后的落地灯,淡淡开腔。“开大灯晃眼睛。”

陆楠背过身去换鞋子,默默翻了个白眼。晃眼睛是假,故意让自己心疼才是真。换好鞋子,意味不明的瞥他一眼,抬脚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上锁。

一夜辗转,没怎么睡就被手机铃声吵醒,接通听了一会,顿觉生无可恋。窦晗难得来一趟,她答应的好好的,要陪她买买买,不料同事临时有事找她去代班。看了下时间,还不到早上7点,睡也睡不着,只好爬起来洗衣服。

厉漠北不知什么时候回去睡了,房门没锁。陆楠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听到开门的动静,本能伸头出去。只见他穿着睡袍,领口的位置开的很大,脸上残留着几分才睡醒的慵懒,眼神迷茫的望过来。性感又风骚的样子,格外的欠。

陆楠把头收回来,吞了吞口水,设置好洗衣机,爽快的把洗手间让给他。厉漠北揉着额角,见她回房就把门关上,不由的苦笑。

之前在B市,她留宿别墅总给他一种,她只是过去做客的感觉。同床共枕无数次,这种感觉依旧挥之不去。直到后来她去厨房给自己做饭,那一刻,他才感觉到了些微家的味道。

遗憾的是,陆楠还没搬进去,就被许承洲搅得一团乱。所以陆楠不理他,他真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说到底,他也是交由自取。

陆楠回房全副武装一番,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随即穿上外套开门出去。赶到西华门,时间正好。戴上工作牌,跟其他同事一起看过今天大概要接待的游客数量,随后前往保和殿西庑房。

虽然正式拜师,可她目前还没资格修复任何文物,平日的工作,也仅仅是给那些价值连城的国宝清尘。寒假来临,前来参观的熊孩子比前段时间多了很多。

正式开馆的后进来的第一批游客,基本都是家长带着小朋友。陆楠打起精神,一边要求大家保持安静,一边口齿清晰的介绍馆内的藏品。

介绍到清紫檀雕山水八屉兰亭八柱插屏时,视线里意外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厉漠北一身休闲打扮,黑色短款羽绒服,黑色长裤,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觉得一身黑很低调。

在陆楠看来,他分明是存心想要引起自己的注意。那么挺拔修长的一身黑,搁在一群家长和熊孩子中间,别提多醒目。眼底滑过一抹不悦,假装没看到他,继续若无其事的继续自己的工作。

快结束时馆内出了点意外,有熊孩子钻过护栏打闹。陆楠焦急冲过去,惊险抓住两人的衣领,额上冷汗一层层冒出。

“请家长朋友照看好小朋友,损坏文物不是儿戏。”陆楠将两个小子拎到跟前,蹲下去才发现自己好像又崴脚了。

“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不是故意的。”很快有家长过来认领捣乱的两个熊孩子。

陆楠咬牙站起来,又重申了一遍参观须知,语气严厉。

家长连连赔不是,拽着孩子的手,一边走一边低声警告。陆楠擦了把汗,一回头就听到厉漠北充满关切的声音。“脚怎么回事?”

“崴了。”陆楠皱眉,呲牙咧嘴的把同事叫过来交代一番,拖着崴伤的脚慢慢往外走。

还是之前跳围墙崴伤的那只脚,疼的她直抽抽。

“我背你出去。”厉漠北蹙眉,脸色难看的拦住她。

“不用。”陆楠话才出口,不妨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严厉警告。“背出去,或者我当众吻你,你选一个。”

陆楠忽略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磨磨蹭蹭爬上他的背,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气性这么长,就不怕把自己憋出病来。”厉漠北背着她,脚步平稳的往外走。“要不你咬我一口,消消气。”

她很轻,比之前瘦了至少十斤。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的拂过耳畔,那点暖意吸入鼻端,心都跟着安定下来——至少厉漠北是这么想的。

然而陆楠心如止水,半分没有要交谈的意思。爱情是最不讲理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跟他的位置似乎对调过来。

他苦苦坚守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甚至说出他羞于出口的那三个字。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在他已经没了太多冲动的年纪,亲口告诉她,他爱她。

她不是不感动,可感动并不能说服许音华,说服那些将谣言当真的人,说服她原谅他的隐瞒。她也不会因为感动,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将自己的家人推出去替她遮风挡雨。

“怎么不说话,舍不得?”厉漠北的再次开口,气息不是太稳。

陆楠撇撇嘴,眼神不知不觉柔和下来。“你酸不酸。”

“背挺酸的。”厉漠北温和的嗓音传来,依稀带着些微打趣的笑意,过一会又道:“你是不是胖了,真沉。”

陆楠脸颊一阵发烫,磨了磨牙,故意噎他。“我可没求着你背我。”

“那你可以重新选,我肯定不背了。”厉漠北笑着回她一句,转开话题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楠沉默了下,放松神经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准备考博,另外要学两门外语,博物院这边每天都有国外的游客来参观,明年还要跟老师和师傅一起,尝试制作圆明园的模型。”

厉漠北装作很累的喘着粗气,没往下接。她所有的计划,都是把自己排除在外的。这个认知让他无比的郁闷,却又拿她没办法。父母还是没松口,早上给母亲打了通电话,她的态度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强硬,也没在逼他。

这是个不错的现象,他等不及的想要跟陆楠分享,显然她并不领情。出了东华门,厉漠北背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去拿回车子,不由分说的送她去医院。

陆楠的脚都肿了起来,苦着脸给陆桉打电话,问他去哪家医院比较好。厉漠北不时偏头瞄她,眉头依稀皱起。背着她走了那么远,她哼都不哼一声,跟陆桉打电话,十句话里有八句在撒娇。

电话打完,陆楠收了手机,瞬间恢复淡漠疏离的样子,扭头看他。“去三院。”

“好。”厉漠北应了一声,下意识的又看了她一眼,心底莫名涌起难以名状的沮丧情绪。

陆楠一直活得比谁都坚强,即使是面对陆桉,她也很少露出脆弱的一面,更别说是他了。

就好像,她生来就没有那些情绪。

仅有的一次在自己面前示弱,还是因为她喝多了。可也只有一瞬,清醒的陆楠,有着连他都自叹弗如的冷静。就算爱了许承洲八年,她也是克制而理智的,看得清所有的阻碍。

看得清爱情和现实之间不可逾越的藩篱。这样的她,叫他怎能不心疼。这些,她原本不必要承受。他和她错过的,又岂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可以概括。

周末专家不坐诊,陆楠拍完片子,确认骨头没事,才出诊室就被厉漠北给抱了起来。陆楠微微仰着头,目光专注的望着他的下颌,冷硬的心房都跟着软了些。“去吃饭吧,我有些饿。”

“先回去。”厉漠北加快脚步,抱着她去停车场拿车。

回到小区附近的药店门外,他把车停下,一言不发的开门下去。陆楠偏头,望着他的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药店门后,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不知道,从今往后的无数年,离开他,她还会不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会不会做出自己都唾弃的疯狂举动,会不会有那样强烈到能把心都要烧掉的爱。

走神的功夫,厉漠北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脚步急切。陆楠不禁自嘲的掀了掀唇,忽然之间,很是厌憎这样的自己。

厉漠北没说买了什么,陆楠也不问。被他抱上楼,进门就闷闷坐到沙发上,拿着手机给窦晗打电话。脚疼成这样,更没法陪她逛街了。窦晗倒是一点没介意,在电话里笑得格外暧昧的连连表示,她懂。

陆楠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挂了电话,无精打采的看着厉漠北。“你不是说这边的工作很忙?”

“先喝口水。”厉漠北把水杯放到她伸手能够到的地方,转身去玄关把白药贴拿过来。

陆楠偷偷瞄他,他一看过来,立即移开视线,心跳变得有些快。厉漠北把白药贴的包装拆了放在一旁,跟着将她的脚放到自己腿上,动作很轻的脱去她的袜子。“明天在家好好休息,哪也不许去。”

脚踝红肿的十分明显,深深的红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晕开,意外的刺目。厉漠北动作很轻的捏着红肿的地方,目光专注。“疼了告诉我。”

陆楠有一瞬间的委屈,无意识的抿紧了唇线。他的手很热,微微有些粗糙的指腹从她崴伤的地方抚过,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从皮肤渗进心底,让她欲罢不能。

“我自己来。”陆楠难为情的坐起来,执拗的想要缩回自己的脚。掩在发丝后的双耳,顷刻红的滴血。

“别闹。”厉漠北不悦蹙眉,握紧了她的脚,防止她乱动。“很快就好。”

陆楠心颤了下,慢慢放松下来。厉漠北又揉了许久才给她贴上膏药,尔后去洗了手回来拿起丢在茶几上的手机,打电话订餐。

陆楠有些出神,心底莫名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挫败。他对她越好,那种即将会失去的感觉就越强烈,就连眼前的一切都变的虚幻起来。

吃过午饭,陆楠回房整理盛教授的书稿,一直忙到天黑都没出过房门。厉漠北似乎出去了,大概是以为她在睡觉,他没敲门。

6点多的时候,天完全黑了下来。陆楠开门出去,客厅里空荡荡的,厉漠北习惯坐的位置边上还留着几份资料,人却不见了踪影。

陆楠微微蹙眉,经过他房间时顺手推了下门。门没锁,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像是午睡过的样子。在他房门外站了许久,陆楠挪到沙发坐下,上网给自己定了份外卖,跟着找叶子聊天。

她还有一个多星期回国,不过没打算回老家,而是回来办理一些必要的手续。聊了一会,外卖送到,陆楠抱着饭盒折回客厅,意外看到厉漠北压在电视遥控器下的字条。

出差……他是怕自己不自在所以才躲开吧?陆楠眨了眨眼,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隔天窦晗过来,一进门就暧昧的打量她。“昨天都干嘛了?”

“你觉得呢。”陆楠闲闲的丢了对白眼过去,拿起手机准备给她订机票。

解开锁屏,一下子看到厉漠北早上发来的短信:窦晗回去的机票我已经买好,我下午到家,陪你送她去机场。陆楠怔了下,嘴角不自觉的上翘。

“干嘛呢?”窦晗留意到她的不对劲,毫无预兆的拿走她的手机。

看完短信内容,窦晗简直羡慕嫉妒恨。“楠哥,幸福是要自己争取的,你这么耗下去,就不怕他失去耐心?”

“正好如我所愿。”陆楠口是心非的把手机夺回来,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窦晗意味深长的抛了个媚眼过去,懒洋洋的倒进她怀里,乐不可支的笑起来。“楠哥,你完了。”

陆楠也不辩解,任由她取笑。厉漠北是下午5点多到的,下楼的时候,窦晗一副你们做什么我都看不见的样子,尽量不让自己笑场。

陆楠被厉漠北抱着,进了电梯还不撒手,囧的头都抬不起来。

上了车,窦晗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厉漠北聊天,手里却拿着手机,不停的给陆楠发调戏短信。他俩同框,窦晗之前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聚福楼吃饭意外碰到。第二次是许老醒来那天,大概是人太多,或者别的原因,当时并没觉得他们的感情有多深。

之前劝陆楠抓住厉漠北,更多是从实际出发:已经登记结婚,相处下来也有了些感情,不如试着过下去。离婚虽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家里长辈多多少少都会接受不来。

而这次看到的情形,让她真的确信,他们是在乎彼此的。两人在一起的那种气场,完全将所有人阻隔在外。

到了机场,窦晗下车抱了抱陆楠,在她耳边压低嗓音劝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太理智,生活反而失了很多无趣,该纵容自己的时候别犹豫。”

陆楠微微点头,丢给她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仔细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松开手的瞬间,余光看到有熟人从航站楼里出来,忽然特别特别的想笑。出来的人是宋安安,旁边的女伴是傅瑾瑜。

要不是见到她,她都想不起为何会觉得安安两个字耳熟。厉漠北和她们才是一个圈子一个层次的人,他口中的那位,就算是宋安安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不浪费资源罢了。

宋安安没看到她,跟傅瑾瑜上了车随即离开。陆楠目送窦晗进了航站楼,若无其事的回到车上。

回去的路上,两人几无交谈。陆楠觉得有些烦,遂打开了音乐。很老的一首英文歌,充满磁性的轻缓嗓音飘出来,车里的沉闷气氛明显缓和了些。

厉漠北侧眸看她一眼,唇角下意识上扬。中途有电话进来,他戴上蓝牙耳机听了一会,眉头依稀蹙紧。“一个小时后见。”

明显透出火气的嗓音,夹在在音乐声中,不仔细分辨根本无法听出来。

然而陆楠却感觉到了他的不悦,诧异抬眸望过去,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开了口。“出了什么事?”莫非宋安安来京,其实是来宣誓主权?

“准备跟客户签订的合作协议出错,不是大事。”厉漠北拿工作搪塞过去。

陆楠笑了笑,缄默低头,拿着手机跟叶子商量她回来后的行程。

回到租住的房子,厉漠北把她抱上楼,交代几句旋即又开门出去。陆楠陷在沙发里,身心俱疲的闭上眼。

厉漠北赶到公司,上楼看到等在会客区的许承洲,眼角的肌肉瞬间剧烈抖动。

推开玻璃地弹门,他一言不发的走过去,猛地出手抓住许承洲的领口,将他从沙发上拽起来。沉郁的嗓音充满了警告。“再去骚扰她,别怪我不讲情面!”

许承洲坦然的迎着他的视线,镜片后方,一圈暗淡的乌黑浮在眼皮下,漆黑的眼瞳洞若观火。这么多年兄弟,他还是第一次见他在自己面前失了风度,像头暴怒的狮子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

第一次见他为了别人跟自己动怒,可见陆楠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他达到目的了,然而心底并无半分快感,有的只是深深的悔恨和自责。厉漠北身为兄长,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他从未苛责半句。

即便是自己把他珍爱的模型弄坏,把他的模拟卷子搞丢,拿走他新买的电子产品,他始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口头敲打,不曾真的生气。

可自从遇到陆楠,他的任何一次情绪波动,都是因为她,还为了她两次跟自己动手。所以他没什么好担心的,陆楠会幸福,她不曾从自己这里得到的,厉漠北都会加倍的给她。

“我申请了美国的学校,念金融,过完春节走。”许承洲吐出一口气,淡然的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不会再回来。”

陆楠说:有生之年,请你滚出我的生活。他当时没告诉她,他此次进京,其实是来跟她告别,来请求她的原谅。

当仇恨的外壳一层层剥落,露出的是他不敢直面的,自卑的、扭曲的丑陋内心。即便他不刻意误导,他相信陆楠也会一直关心他。

在他还不明白什么是爱的年纪里,是她默默的陪着他走过无数寒暑,给他爽朗明快的笑容,抚平那些他臆想出来的深仇大恨。她明明那么容易满足,却又假装什么都不在意,唯恐惊扰了自己。

而他却享受的理所当然,不思回报,反而将她推入痛苦的深渊,并自鸣得意的以为自己手段高明。他残忍如斯,又有何颜面,奢求她原谅?

成长这道题太难,他的解题步骤一错再错,早已无法修正。惟愿他的醒悟,没有太迟。

厉漠北松开手,转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起头一口气喝光。外公从小就教他做人要温和、谦逊,不喜欢可以保持距离,但不能随意伤人。而父母则教他纵容,尤其是纵容许承洲。

他小,他不懂事。这句话几乎成了父母和小舅夫妻俩的口头禅,也成了许承洲作恶犯浑的尚方宝剑。无论他做了什么,总有人会站出来维护、开脱。

所以他即便做了错事,也会理直气壮的觉得,他没错。这次的事让他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在录音公布之后,他主动认错认罚,在祠堂长跪,请求长辈原谅请求他们宽容。

厉漠北看在眼里,心中并无触动。然而亲耳听到他说,他选择离开那一瞬间,胸口却骤然压下巨石。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错,他终究还是他弟弟。是小时候喜欢跟在他屁股后头,好奇观望的弟弟,是他被训斥时安慰他的弟弟。

“我去见过陆楠,她没有原谅我。”许承洲摘下眼镜,心如死灰的闭上眼,嗓音艰涩。“哥,你呢?”

“我亦有错。”厉漠北背对着他,背影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沧桑,面朝窗外的灯海。“出门在外不比在家,外公不希望我们咄咄逼人,你要谨记。”

许承洲错愕数秒,脸上渐渐浮起如释重负的笑。

静默中,外边又进来人,大笑着走向厉漠北。“老厉,事情给你办妥了……”

话说到一半,余光看到沙发里的许承洲,旋即打住转而狐疑发问。“这位是?”

“我弟弟承洲。”厉漠北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含笑给他们作介绍。“承洲,他是老杜,我大学同寝室的好哥们。”

“杜哥好。”许承洲带上眼镜,礼貌起身过去跟对方握手。“你们忙,我就不打扰了。”

杜若笑呵呵打量他一番,目送他离开后双腿一叠,自顾坐进沙发。“你舅舅家那孩子?”

厉漠北点头,抬脚过去,疲惫的在他身边坐下。许承洲去见过陆楠,那么父母肯定也会知道她的下落,母亲忽然改变态度,会不会跟这个有关?按了按眉心,厉漠北伸手拿了一瓶水丢给杜若,问他自己让查的事怎么样了。

杜若大晚上过来,为的就是这事,解释两句随即打开包把资料拿出来。厉漠北翻了翻,留意到时间已经有点晚,遂歉意的冲他笑了下,拿起手机走去一旁。

晚饭陆楠没怎么吃,虽然窦晗一直在活跃气氛,她看来还是很不开心。电话打过去,呼叫铃响了许久她才接。

“晚上加班不回去了,你早点睡。”厉漠北说完,留意到她那边有音乐声,不由的弯了弯唇角。

这头,陆楠没什么情绪的“嗯”了一声,随即把电话挂断。宋安安入京,厉漠北夜不归宿,这种巧合也太TMD狗血了。丢开手机,不由的重重靠向靠背,失神的望着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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