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关于两个女人——准确说是一个女人和一只女猫——情感生活的小说。小说延续的仍然是那个有关“爱与自由”之类的千年不变的主题。小说名叫《水瓶座》，作品开始不久即有了点题之笔：在一座叫水瓶座的楼里，水瓶座女人桑格认为水瓶座女人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追求极度自由；而水瓶座女猫格桑则认为这些糊弄小孩子的说法并不适合桑格。桑格也怀疑真正精神意义上的自由其实并不存在。
故事由此展开。当然，事情的发展似乎总是在向相反的方向发展。追求极度自由的桑格有着混乱的生活关系：她与身为频道总监的老男人的性行为显然更多是在现实利益的驱使下进行的；而与红发男孩则与物质利益无关，更多是情感或肉体的吸引。所以，桑格的作为其实已与精神自由无关，或者说，她虽然渴望精神自由但却无法摆脱现实的羁绊。
对桑格的作为，格桑其实并不满意。它待在桑格这里，是因为找不到家。在仅有的一次逃离中，它出门便遇到了随地小便的醉汉和想抓它的泡网吧少年，以及和粗俗的水桶腰女人偷情后正屠狗的诗人，它看到的是整个世界的堕落。与此相比，桑格还算好得多。同时，看似冷静理智的格桑在流浪猫本的疯狂追求下，不顾身份地位的悬殊，坠入了情网。似乎，格桑追求的才是精神的自由。
故事逐渐变得饶有趣味起来。疯狂追求格桑的本，与受到桑格拘禁的格桑，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但本从不气馁，为了爱情，他开始了一次次不顾生死的疯狂努力。这时，桑格化身为“不懂爱的法海”，导致本为了爱的牺牲和格桑为了爱的殉情。这样的爱情故事我们读过太多，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再比如白娘子与许仙，还比如董永与七仙女。类似的爱情故事在文学作品中不可胜数，其共同的特点都是爱情受到限制，男女双方为冲破这些限制开始了不懈的殊死奋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喜剧；有情人为爱牺牲，这是悲剧。这样的故事如果我们把它还原到原型，可能会变得索然无味，其新鲜处就在于不断有作家为它找到令人耳目一新的表达形式。如果没有误会中为殉情而死者的殉情，我们不会记得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果没有化蝶，我们不会记得《梁祝》；如果白素贞不是一条蛇，我们不会记得《白蛇传》；如果织女不是七仙女，我们不会记得《天仙配》。我们对《水瓶座》感兴趣，因为格桑是一只猫！宗利华这篇小说的巧妙之处，正在于找到了一种以全新的角度看待世界的方式，在于把这样一个古老的爱情故事赋予了全新的形式，所以故事读来令人感到异常新鲜。
在小说写作中，能够使作品带来足够的新鲜感非常重要。小说，乃至一切艺术，从根本上说表达的都是人类的生存痛苦和基本情感。人类生存痛苦根源于肉体的有限和精神的无限之间的矛盾，人类基本的情感如爱恨情仇也都由此演绎出来。小说写作就是要不断用新鲜的经验去处理人类面对基本生存痛苦所做的努力，去表达人类古老的基本情感。所以，小说写作的一个重要法门就是要有能力对新鲜的时代经验做出记录，并能用这些新鲜的经验去处理人类面对的根本生存困境和基本情感。在这一方面，《水瓶座》做得特别好。
因为参加过一些小小说界的活动，所以对宗利华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小说作家上。小小说写作因受篇幅限制，通常都非常注重谋篇结构。作为一名注重文体探索的小小说作家，宗利华显然把注重谋篇结构的特点带到了中短篇小说创作中，而且有新的发展。《水瓶座》这篇短短的小说其实以两条线索处理了桑格和格桑的情感生活，因而有了复调的特征，从而使作品的内涵和意蕴显得更为丰富。
“她们四目相对着。彼此像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小说一开始就给出了非常富有哲学意味的暗示：桑格反过来就是格桑，格桑就是桑格的另一面。通过桑格的现实作为和格桑的视角，我们看到了欲望驱使中的现实世界的肮脏与混乱；通过桑格与格桑一体两面的关系，我们体悟到的是处于有限与自由夹缝中的人类的生存困境。
《水瓶座》由此在新鲜中透出了内在的深刻。
[ 作者系评论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