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认真的。”萧元看着她清泉般澄澈的眼睛,低声道,“澜音,你才十四,但我已经二十了,考虑地肯定比你多。去年没提亲是怕咱们有缘无分,现在没提是因为伯父未归,伯父回来,我会立即请媒人去你家提亲,就是不知,澜音愿意嫁我一个商人吗?我有家财,能让你衣食无忧,只是身份,怕你与伯父伯母嫌弃。”
谢澜音仰着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穿了一身锦袍,头顶束发玉簪价格不菲,怀里却贴身抱着一堆柴禾,凝视她的凤眼明亮专注,看似平静,却有坚定要娶她的深情。本就玉树临风的男人,这样情意绵绵地望着她,谢澜音心跳越发不受控制,慌乱别开眼。
嫌弃他的身份吗?
若是嫌弃,当初就不会喜欢上他,就不会在家里发生变故明明决定将来嫁个世家子弟争口气后,还是因为他的几番情话暗暗欢喜。
她还是更想嫁个自己喜欢的人,商人怎么了,舅舅也是商人,舅母过得不照样幸福?
可谢澜音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不想这么快就承认自己喜欢他,才认识多久啊,一下子就谈婚论嫁了。但她也不敢一口拒绝,他提及身份时有点可怜巴巴的,谢澜音怕他误会她看不起他。
“你别说了,我父亲回来之前,我不想考虑婚事。”弯腰捡柴的时候,谢澜音终于想到了回答。
“好,我等伯父回来,只是以后见面,你别再躲我了?”萧元放柔声音商量道。
他拐弯抹角逼着她承认,谢澜音偏不如他的意,装作没听见往前走。
萧元失笑。
小姑娘就是狡猾。
不过挺好骗的。
看着前面她单薄的身影,想到她一个官家姑娘竟然不嫌弃他的“商人”身份,这份真情,萧元突然很是愧疚。他说到做到,娶了她就一定会对她好,但他终究隐瞒了她,对不住她这份赤诚。
“你以前是不是也在山里野炊过?”诉完情意,萧元低声与她闲聊,逗她说话。
他没有再纠缠,谢澜音放松下来,与他相处也自然了很多,笑道:“嗯,在杭州的时候,我父亲每年都会带我们一家出去游玩,春天去游西湖,夏天去西溪避暑,秋日去满陇赏桂花……杭州美,不愁没有好玩的地方,然后他与大姐去打猎,娘带着我们烤火。”
刚开始还挺兴奋,说到后面就低落了下来。
她想父亲与长姐了。
“别担心,岳父没事的。”萧元看出她难过,柔声劝慰道。
谢澜音点点头,点完了反应过来了,猛地抬头,“你……”
她像要炸毛的猫,萧元怕真惹怒了她,及时赔罪:“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我挺羡慕你的,不算去年咱们去僮山那次计划的,今日是我第一次在山里自己生火做饭。”
谢澜音好奇他的家事,将一肚子火咽了下去,往前走了两步才小声问他,“你父亲没陪你出去玩过?”她对他的了解都来自三表哥,只知道他祖籍在洛阳。
萧元接过她新捡的柴禾,淡淡道:“没有。我母亲早逝,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父亲送我去五台山学功夫强身健体,等我养好身体回家,父亲却病故了,父子间几乎没怎么相处过。我在洛阳再无亲人,便搬到了西安。”
谢澜音终于明白他性子为何那么冷,又为何羡慕她了。
早知道他父母双亡,她刚刚就不说那么多家里事……
“不用这样看我,我早习惯了。”萧元扫了一眼溪边,趁没人往这边看,飞快摸了摸小姑娘脑顶,笑得很是庆幸,“西安确实是我的福地,不来这边,我怎么会遇到你?“
“再碰我我走了!”
他恢复了不正经,谢澜音也不再惋惜,转身躲他。
萧元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看看怀里的柴禾,知道快回去了,声音更低,“澜音,我已打听清楚了,十八那日沈捷会带严姨娘去骊山泡温泉,你想办法让怀舟带你去,我随后过去,到了那边我再去找你。忙完正事,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咱们一起赏景。”
谢澜音脚步一慢,过了会儿趁送柴给他的时候疑惑道:“什么好地方?”
眼里有丝期待。
萧元微怔,“你有想去的地方?”
谢澜音拍拍手上的尘土,叹口气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杨贵妃是史上有名的美人,我当然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不过华清宫现在改名露华宫,依然是皇家别院,沈捷都进不去,咱们更不可能进去。”
说完嘟嘟嘴,四处看看,去别处捡柴。
走了几步,却发现男人没有跟上来。
谢澜音疑惑地回头,就见男人站在原地没动,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的衣襟,双眼可谓发直。
鬼使神差的,谢澜音突然记起了《长恨歌》后面几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
再看男人脸上可疑的红,谢澜音脸噌地红了,快走几步赶到他身前,一把抢过他怀里的柴禾,临走前狠狠踩了一脚他靴子,“下流!以后你都别再理我!”
说完气鼓鼓地走了。
萧元好像才回神般,侧头看她大步离去的背影,胸口渐渐腾起一股火。
唐明皇确实会享受,不过萧元觉得自己的运气比唐明皇更好,因为他的澜音肯定比杨贵妃美,而唐明皇辛辛苦苦建造的宫殿,历经几朝,现在成了他们萧家的了,很快也将成为他的。
既然她想去,他便带她去,也赐她华清池沐浴。
沈应时等人一共抓了十条肥鱼,收拾干净后,交给姑娘们烤。
三处火堆,谢澜音故意选了离男人们休息之处最远的那堆,借烟火遮掩萧元的视线。
什么人啊,竟然敢那样想她,骊山她肯定会去,但她绝不会单独跟他出去,万一他不老实怎么办?谢澜音现在是一点都不信他。
“澜音烤的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呢,沈妙突然走了过来,谢澜音歪头看看,见她将三条鱼交给沈应明看着了,不由羡慕道:“还得等会,妙妙真好,有弟弟帮忙。”
沈妙站在她一侧,弯腰看她的鱼,笑道:“澜音不用急,伯母这胎怀得肯定是弟弟,过几年澜音就也有弟弟使唤了。”
提到母亲腹中的小家伙,谢澜音不自觉地弯了嘴角,她确实更盼着弟弟,但是妹妹也不错,到时候将小丫头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身后衣摆动了动,好像有什么从上面爬过似的,谢澜音困惑扭头,还没看清楚,身旁沈妙突然尖叫有蛇,转瞬就跑了出去。
蛇……
谢澜音身体瞬间僵硬,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只觉得后背上也有东西在爬。
“三表哥!”
下一瞬,谢澜音倏地跳了起来,跑出原地几步,大哭着喊此时她心里最能帮她的人,手足无措。
谢澜桥的火堆就在一侧,沈妙惊叫时她便起身赶了过来,先转到妹妹身后,眼睛急匆匆找了一遍,再扶着妹妹胳膊用手摸了一遍,确定没蛇,才搂住因为极度害怕哭得毫无美感的妹妹,“澜音别怕,你身上没有那东西,姐姐检查过了!”
“有,在衣裳里面……”谢澜音额头紧紧抵着姐姐肩膀,浑身发抖。
蒋怀舟心疼极了,知道小表妹更多的是心里害怕,指着远处道:“澜桥领她去那边再检查一遍!”
“不必了,蛇在这里。”
谢澜桥刚要扶妹妹离开,那边萧元突然开口劝阻,跟着弯腰,从火堆旁提起一条通体翠绿的两尺来长的细蛇。
谢澜音偷偷看去,瞥见那蛇,立即又扭过头。
“袁兄小心!”蒋怀舟提心吊胆地道,倒是卢俊,相信自家主子的见识判断,没有动。
萧元看看趴在谢澜桥怀里的准妻子,转向沈应时,眼里没有任何感情,“世子可认得此蛇?”
沈应时脸色难看,说话时袖中手握成了拳,“此蛇名为翠青蛇,因通体碧绿容易与竹叶青混淆,但翠青蛇并没有毒。”
非但没毒,而且性情温和,胆量极小,见到人便跑,绝不敢主动往人前凑,除非是家养的。
萧元观他脸色,知道沈应时心中有数了,碍于沈、蒋两家的情面,没再多说,随手将蛇丢到了火堆里。
自始至终,眼睛都没往沈妙那边看。
沈妙见没人怀疑自己,想到谢澜音狼狈哭喊的样子,暗暗得意。
哭得脸都花了,谢澜音先去溪边洗脸。
谢澜桥陪妹妹去,姐妹俩往上游多走了几步,不出众人的视线,也不会让人听到她们说话。
“姐姐,蛇是沈妙带来的。”洗了脸,谢澜音蹲在溪水边,对着淙淙的流水道。
她知道翠青蛇,小时候去看庙会时见过耍蛇的,她害怕不敢看,父亲给他解释两种蛇的区别。摆两条翠青蛇竹叶青在她面前,谢澜音多半分辨不出,但说出名字,她却知道些。翠青蛇怕人,怎么会往她跟前爬?定是沈妙藏在身上,趁过来时悄悄放出来的。
但谢澜音想不明白,她哪里得罪了沈妙。
谢澜桥听了妹妹的话,久久才道:“澜音,当今皇后,是沈妙亲姑母。”
生气又能如何?沈妙有个镇守西北的大将父亲,有后宫荣宠不衰的姑母皇后,妹妹没做什么便惹了沈妙捉弄了,真去评理或是报复,沈妙去她姑母那里告个状,沈皇后再在皇上耳边吹吹枕边风,皇上会不会找父亲的岔?
当今圣上,似乎并不怎么英明。
谢澜音轻轻嗯了声,“我知道,这事,咱们别跟娘说了。”
母亲怀有身孕,她怕母亲担心,沈妙母女不喜她们,她们不再去碍人家的眼就好了。
用帕子擦干脸,谢澜音朝姐姐笑了笑,“看出来哭过了吗?”
谢澜桥笑笑,捏了捏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脸,“看不出来,只是洗完脸更好看了。”
得了夸,谢澜音深深呼了口气,牵着姐姐站了起来,神清气爽地回了火堆旁。
蒋怀舟忧心地望着小表妹。
谢澜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着沈应时兄妹三人道:“方才我小题大做,让几位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也怕蛇呢,”沈妙亲昵地道,“澜音过来,咱们一块儿吃。”
沈应时正要从架子上取鱼,听到沈妙的话,手臂上青筋暴现。
“不了,我还是坐我三表哥身边吧,让他给我挑鱼刺。”谢澜音调皮地朝沈妙眨了下眼睛,随即朝蒋怀舟走去。萧元就站在蒋怀舟一侧,关切地望着她,对上那样温柔的目光,想到他提着蛇时成竹在胸的样子,谢澜音心里自豪,笑着朝他道,“袁大哥见识非凡,澜音真心钦佩。”
能文能武,挑得好剑认得出蛇,除了身份,谢澜音真心觉得他无可挑剔。
她笑得好看,唤得好听,萧元勉强原谅了她害怕时先喊蒋怀舟那一声了。
“五妹妹以后也要小心些。”萧元顺势改口道。
他改得快,谢澜音心跳快了一瞬,见姐姐表哥齐齐看来,谢澜音掩饰般往远处走了几步,熟练地使唤表哥,“这地方不错,三表哥你快去拿鱼,我饿了!”
蒋怀舟狐疑地盯着萧元,心思转了转,使唤他,“咱们一块去!”
一改之前的彬彬有礼,这次十分地不客气。
萧元却欣然领命,并无被人使唤的反感。
蒋怀舟看着他嘴角的笑,懊恼地砸了下拳头,他的小表妹啊,肯定被这人骗走了!
谢澜桥也多看了萧元一眼,回头时见妹妹已经坐在了草地上,眼睛水灵灵得望着两个男人的背影,她笑了笑,没有多问。萧元容貌气度不俗,救过妹妹一次,这次先去找蛇也是出自对妹妹的关心,妹妹真的喜欢他,萧元也配得起。
正要走向妹妹,忽觉有人看她,谢澜桥扭头,就见沈应时侧转过去的脸庞。
谢澜桥没有多想。
吃完鱼去溪边洗漱时,旁边有人蹲了下来。
谢澜桥瞟了一眼,继续洗手。
“家妹无故欺人,回去后我会训斥她,只请二姑娘不要误会,侯府并非全都是仗势欺人之辈。”沈应时撩水洗手,眼睛看着水面,低声与她道。
“世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谢澜桥认真搓手指上的黑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世子几句训斥沈姑娘便会改了,就不会有今日之事。未免她受了训斥更加迁怒我们,还请世子假作不知,别再提罢。家父远在海外,家母身怀六甲,我们不想她担心。”
她十分平静,沈应时忍不住看了过去。
谢澜桥若有所觉,也偏头看他,想到什么,她爽朗一笑,“世子放心,上次世子出面提醒,我们感激世子,不会将世子与令妹混为一谈。”
姑娘刚刚洗过的脸凝脂般细滑,沈应时眼看着一滴水珠从她脸庞滑落到精致的下巴,突然有点渴。怕被她看出来,沈应时迅速低头,“抱歉,让五姑娘受委屈了。”
“虚惊一场,世子不必介怀。”余光里见沈妙走了过来,谢澜桥甩甩手,起身离去。
“大哥跟她说了什么?”沈妙蹲在兄长旁边,狐疑地问。母亲怀疑兄长喜欢谢澜桥,特意嘱咐她盯着点的,沈妙不喜欢谢澜音比她美也不喜欢谢澜音娇滴滴装模作样的德行,自然不愿兄长喜欢谢澜音的姐姐。
“她关心妹妹,但那样冒然找蛇容易被咬,我提醒了她几句。”沈应时淡淡地道,神色与平时无异。
“大哥这么关心她,是不是喜欢她啊?”沈妙心中不喜,脸上却是天真好奇的笑。
“我洗完了。”沈应时径自起身,没有回答。
沈妙抿了抿唇,用力砸了下水。
吃完饭,众人返程。
眼看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谢澜音趁与姐姐说话时偷偷看了眼身后,有点不解。她以为他会像来时那样找机会跟她并肩而行,没想到这么规矩。攥了攥缰绳,谢澜音悻悻地望向城门,他不老实,她生气,他真的规矩了,她反而不习惯。
也不是盼着他乱说乱动,就是,想多跟他待一会儿。
进了城门,就要分开了。
萧元先同沈应时蒋怀舟告别,再策马去了谢澜音身边,看着微微低头的小姑娘道:“今日我说的御马之道,五妹妹都记住了吗?”
他终于来了,谢澜音反倒不敢看了,轻轻点头。
萧元嗯了声,“好,下次有机会,我约几位出来跑马,也看看五妹妹得了我的提点,马术是否精进。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晚上还与人有约,那人气量不大,我怕去的晚了,惹她生气。”
这话里似乎有点别的意思,谢澜音疑惑地抬头。
萧元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驱马离去。
谢澜音呆呆地望着他背影,心口乱跳。
他的意思,是晚上要来找她?
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平西侯府,沈捷换好衣裳去了厅堂,陪孟氏与三个嫡出儿女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