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转浓,满地枯黄,秋凉后,季氏胃口好一些,月娥在上房陪母亲用过午膳,竹帘子底下风吹进来,肌肤冰凉,跟母亲说一声回屋里加件衣裳,季氏催促:“去吧,不用上来了,我现在反应不厉害,能吃下去东西,你不用整日呆在我这里,趁这几天还暖和,出去走走。”
月娥起身,关切地道:“我回屋拿件衣裳陪母亲出去散散步,才刚吃过午膳,就歪着仔细停食。”
季氏打了个哈气,“春困秋乏,我这两日身子懒,上床打个盹。”
“那好吧。”月娥又嘱咐秋月:“太太歇晌窗户门关上,省得着凉。”
“姑娘放心,奴婢省得,姑娘就放心回屋去吧。”秋月就进去东间关严窗子。
季氏脱去平底绣鞋爬上床,顺手撂下薄绡帐子,秋月刚合上窗子,就听太太一声惨叫,季氏的叫声差了音,秋月顿时浑身汗毛竖起来,惊恐回头,就见季氏光脚跳下地,浑身哆嗦成一团,手指着帐子里,秋月急忙跑过去扶住季氏,“太太别怕,有奴婢呢!。”
季氏口吃,手指着床说不出一句整话,秋月向来是个胆大的,仗着胆子向前,轻轻撩起床帐一角,只一眼,便唬得脸煞白,只见紫檀镂空架子床柱子上盘着一条蛇,由于蛇身的颜色跟紫檀色相近,乍一瞅,不容易一眼看见。
季氏方才是闲不见的一抬头,那蛇吐着芯子,探头正盯着她,季氏敏捷地跳下床出自本能,此刻腿软得几乎举不起来,这时,从外头新买的丫鬟烟儿听见喊声跑入,跟秋月一左一右扶季氏到外头,另一个小丫鬟忙去喊人,外院管家带着几个人闻讯进得房来,一个小厮上前把蛇捉住,放到布袋子里,捏紧口子,提着出去。
季氏看蛇被捉走,仍不敢进屋,腿软得站立不住,秋月只好扶着太太暂时去东厢房,季氏躺倒在炕上,犹自抖颤,秋月拉过一床被子,要给太太盖在身上,猛然看见季氏裙角渗出一点鲜红,吓得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带着哭腔,“太太流血了。”
这一声,吓得跟着的丫鬟婆子魂飞魄散,还是秋月有主意,“快去叫二姑娘。”
月娥回房刚换件衣裳的功夫,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跑来,“姑娘快去看看,太太不好了。”
月娥唬得三魂走了七窍,“太太怎么了。”
小丫鬟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月娥顾不得穿大衣裳,疾走去正院,进了东厢房,就见母亲躺在炕上,阖眼,脸色青白,月娥看见母亲裙角边血迹,脑子轰地一下,白着脸,朝身后的云珠急道:“快找大夫。”
众人这才晃神,方才吓得没了主意。
月娥坐在炕边,握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冰凉,母亲的中裤除了染上一小块血迹,好像出血不多,月娥焦急,一炷香功夫朝门口看了七八次,总算丫鬟外间喊了声,“大夫来了。”
月娥也顾不得避嫌,陪着大夫仔细诊脉,大夫放开季氏的手,“胎像不稳,惊吓所致,暂时看没有大碍,我开个方子,抓几剂安胎药,注意观察,别让孕妇再受刺激。”
月娥心快提到嗓子眼,听大夫说完,略放点心,大夫写好方子,赶紧命人抓药,煎药。
季氏喝了安胎药,屋里又点上安息香,安然睡了,月娥听见东厢房外间脚步声,知道是父亲回来了,站起身,果见秦老爷,满脸焦急,月娥行礼,轻声道:“母亲才吃了药,睡下。”
秦老爷示意,父女二人出去外间屋说话,秦老爷大致听说,脸色凝重,“府里原先就有过蛇吗?”
月娥摇摇头,“没有过。”
秦老爷脸色不善,“是不是秋天,蛇找不到吃的,就从山上跑到宅子里。”
月娥给父亲斟茶,亲手捧给父亲手里,肯定地道:“蛇在草稞里,怎么会跑到母亲床上,难道是认识人不成。”
月娥后一句,语气不善,父女俩没说话,半天,秦老爷道:“你放心,这事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母女一个交代。”
说完,站起身,往外走。
到晚间,月娥就听说秦老爷把秦天佑打了,据说用鞭子抽了几下,若不是陶氏像疯了似的拦着,秦老爷动了真气,秦天佑难逃一顿皮肉之苦。
府后头,陶氏小院,大人哭孩子叫,乱成一团。
季氏服药,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头好多了,秋月就把老爷打了秦天佑的事学了,末了道:“老爷这回下狠手,看来是真气急了。”
正说着话,秦老爷咳声,几个人住口,秦老爷进来,月娥忙站起身,一旁行礼。
秦老爷坐在榻上,握住季氏的手,“好点了吗?”
季氏笑笑,“没事了,是我胆小,让老爷惦记。”
秦老爷摸了下她的肚子,“好在胎儿没事,都是天佑那小畜生惹的事,他说跟你玩,想吓你一吓,没想到真吓到你,我打了他,罚他跪佛堂,你什么时候消气,什么时候让他起来。”
季氏刚想说话,就听外面突然一声,“姐姐,我活不了了,你快救救我佑儿。”
陶氏一声哭腔,进门就扑倒在榻前,左一声儿右一声儿,“姐姐,你就饶了佑儿吧,看在他年幼不懂事的份上,您大人大量,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姐姐若还不解气,妹妹去佛堂跪着,把我儿换回来,求姐姐跟老爷为佑儿求求情。”
陶氏向前跪爬两步,抓住季氏被子,哭得甚是狼狈。
秦老爷不吱声,看向季氏,意思是想让季氏卖个人情,他好借坡下驴,他亲骨肉,能不疼惜,打儿子是为给季氏一个交代。
季氏探身要搀扶陶氏,口中道:“妹妹快起来,佑儿小孩子家懂什么,又不是故意的。”
转头对秦老爷道:“老爷快叫人让他起来,地上凉,跪着也不知垫没垫上点。”
秦老爷做个顺水人情:“我就看在你面子上,放了孽障。”
又朝陶氏训斥道;“都是你管教不利,佑儿在惹事,就把他接过来放在上房养,省得你教养不好。”
陶氏一听,唬得忙跪地叩头,“老爷,妾身保证不会有下次。”
陶氏着急看儿子,站起身,刚要走,月娥突然道:“天佑兄弟在哪里捉的蛇?”
陶氏一愣神,马上醒悟,方才哭昏了头,疑惑地道:“听你兄弟说在院子里。”
“姨娘住的小跨院里?”
“是,佑儿是这么说的。”陶氏警觉起来。
“府里从没有蛇,怎么突然就出了蛇,还在姨娘的院子里,碰巧兄弟看见抓住,真是奇事一桩。”月娥像是无心说出。
屋子里短暂的沉默,各怀心事,陶氏突然机灵一下子,难道是,脱口道:“姑娘是说有人……”
月娥淡淡道:“这我倒没说。”
秦老爷的脸阴沉得像滴下水来,挥挥手,“你回去吧,这事改日在查。”
有父亲陪着母亲,月娥放心,告退出去。
云珠扶月娥走出正院,云珠小声道;“姑娘,今儿这事蹊跷,奴婢方才听下人私下里议论,没听什么人说见到蛇。”
月娥住步,“我们去园子里看看。”云珠不明所以,只好随着姑娘脚步。
秦府花园花草衰败了,到处枯枝败叶,有点荒凉,有两个看管园子的婆子,拿着扫把清理小径上落叶,看见月娥,两个婆子忙扔下手里家伙,跑过来,蹲身,讨好地“老奴给姑娘请安。”
月娥柔声笑道:“妈妈们辛苦了?春秋两季最是累人,夏天也还好些。”
俩婆子看二姑娘和气,也就少了拘束,一个婆子爽快笑着道:“不瞒姑娘说,这活累,有时有晌,冬天猫冬,能歇上一阵子,太太把这活计委我二人,我二人心里感激,有十分力气不使八分。”
月娥点头,微笑,“看来你们是知道恩义的,说到这,我到有一件事问你们。”
二人一口同声,“姑娘有事尽管说。”
“你们管这园子以来,可看见过蛇?”
二人面面相觑,摇头,一个婆子还不知道季氏遇蛇的事,嘻嘻笑着道:“姑娘是闺阁小姐,自然是不知道,山上有蛇,但凡离山根近,蛇兴许能窜到门户里,秦府在街中心,怎么会好端端的有蛇,姑娘敢是跟老奴们说笑,吓唬老奴。”
月娥点头,“我知道了,妈妈们忙吧,我就不打扰妈妈们干活。”
月娥转身往园子外走,走出老远,俩婆子还在后头喊,“姑娘小心藤蔓绊了脚。”
“姑娘觉得这事是谁做的?会不会是陶氏怂恿小爷,拿蛇吓唬太太,想把太太腹中胎儿吓掉。”
月娥摇摇头,肯定的语气道:“即便陶氏有这个心,她刚来此地,也不熟悉,去哪里弄蛇,陶氏自打进秦府内宅,跟外界联系就是她堂兄,我问过门房,他堂兄这几日没来过,再说她拿几个子女心肝一样,怎舍得儿子受苦,方才你也见了,疼儿子是装不出来的。”
云珠疑惑,突然眼一亮,“姑娘,会不会是大……”刚说大字,月娥看了她一眼,她把下话咽了回去。
“无凭无据,怎好断定是哪个。”
二人又走了一段路,月娥放慢脚步,若有所思,喃喃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珠略通文墨,半懂不懂,“姑娘的意思,奴婢明白,是用同样的法子用在作恶的人身上,可是要怎么做,奴婢脑子笨,请姑娘明示。”
月娥附耳嘀咕,云珠频频点头,离开姑娘,就去外宅下处找旺财。
秦老爷这二日陪着季氏,看季氏没事,才略放心,着人查蛇究竟是哪里来的,一时也没查出头绪,心里隐隐不安。
刚和季氏一块吃早膳,外头丫鬟进来说,“回老爷,知县大人下帖子请老爷过府吃酒。”
季氏手握的汤勺,‘啪嗒’一声落在瓷碗里,发出清脆声响。
秦老爷已站起身,走到季氏跟前,按了下她的手,眼神安慰她放心,道:“我过去一趟,一会让娥儿来陪你。”
季氏抓住老爷的手,无助地望着他,哀求道:“知县老爷若说前次的事,老爷千万别答应。”
秦老爷手放在她肩头,加重点力道,“夫人放心,娥儿也是我亲生的唯一嫡女,我不会亏待她的。”说完,换衣裳出去。
季氏呆呆坐着,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