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秦老爷归家,城里的商户、故交、族人,都纷纷请秦老爷赴宴,秦老爷忙着吃酒、应酬,一直到掌灯才回府。
刚进了内宅的门,陶氏的丫鬟小六儿等在门口,看见秦老爷,忙赶上前,“老爷,我们太太等老爷多时,老爷不回来,我们太太就是不肯吃饭,说等老爷一块吃,两位小少爷太太也不让先吃,老爷快过去,小少爷一直嚷着饿。”
秦老爷本来去上房的脚步,调转方向,往陶姨娘住的小院去了。
一进门,就见秦天一正用手抓一块骨头,刚放到嘴里,陶姨娘啪地一声打落,“吃,娘说了等你父亲回来吃,嘴馋。”
秦天一老大不高兴,嘟着嘴生气,秦老爷接话道:“孩子饿了,就让他们先吃,拦着他做甚?这两日不用等我,我有应酬。”
陶氏瞬间脸换上妩媚的笑,“老爷吃过了?”赶着侍候秦老爷脱了外衣,“跟二叔公和几个族人去酒楼喝了两盅,饭没用,这会子肚子有点空,给我盛上一碗饭。”
陶氏忙支使桃花给老爷盛饭,一家子还像从前一样,围坐吃饭,陶姨娘边吃边喂小儿子,“老爷,我的事给族里的人说了吗?”
“说了。”
秦老爷简单两个字,余下不想多谈,陶氏追问,“他们怎么说?”
秦老爷目光有点闪烁,斟酌一下,和缓语气,“秦氏族谱上正室只能有一个,我朝法度也不许娶二妻,如若不然,你委屈一下,不管怎么说她进门比你早,该唤她一声姐姐,应付外面人,内里府里人还叫你二太太,平起平坐,不分上下,你看这样是不是更好?”
尽管秦老爷放软语气,陶氏还是气得七窍生烟,瞪着眼珠子半天说出话来,“老爷是说让我做小,我的儿女就是庶出,是吗?”
秦老爷有点尴尬,“话不是这么说,儿女记在她名下,就是嫡出,这你不肖担心,她性好,能答应的。”
“她答应,我不答应,平白我十月怀胎生的算在她名下,老爷娶我时怎么说的,把我做正妻,如今我为老爷生儿育女,老爷就翻脸无情。”陶氏声音渐次高起来。
秦老爷眉头拧个疙瘩,“那你说怎么办?让我休了她?你不是不知道,我朝律法,与更三年丧,不得休妻,何况我已对不住季氏,你要我做无义之人?”
陶氏把小儿子的饭碗往奶娘手里一塞,赌气,‘啪嗒’甩珠帘进去里间。
秦老爷撂下碗筷,隐含着怒气,抬腿就出了屋子,走出门,才发现,天色已晚,待要出二门,二门已落锁,出去还要惊动下人,就忍气掉头往回走,经过上房,看上房西间里灯还亮着,不由脚步往亮处走去。
季氏对镜卸去钗环,看见秦老爷出现在铜镜里,惊喜转头,低唤了声,“老爷,这么晚……”话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玉面飘粉,季氏的容颜平素血色有点淡,此刻,粉面含春,秦老爷灯下看发妻,又增了几分颜色,亲手替她拔去头上的白玉钗,轻声叹道:“想当初新婚时,我每日侍候夫人卸妆,恍若昨日。”
季氏头垂得低低的,秦老爷恍惚俩人曾经年轻时旖旎时光,动情地把季氏搂在怀里。
陶氏使小性子进了里间,单等秦老爷来哄,却听见外间屋门板大力摔打声儿,慌忙走出,一看秦老爷已不见了,气得跌坐椅子上,泪便流下来。
“母亲,父亲去哪里了?”小儿子奶声奶气的声儿,把陶氏唤醒,对呀,老爷这么晚,被她气走,是不是去季氏屋里,忙用帕子抹了把泪,吩咐桃花,“你去跟着老爷,看老爷去哪里了?”
桃花答应一声,出去。
陶氏在屋里坐立不安,直到盏茶功夫桃花回来,“回太太,老爷去上房,奴婢等一会不见老爷出来。”桃花声如蚊呐,“上房灯熄了,奴婢就回来了。”
陶氏懊悔万分,不该和老爷吵,把老爷推到季氏屋里。
连着月余,月娥赶着缝制方家老太太,方子谦、方玉容的节下穿的新衣裳,转眼过几天就是元日,总算收了最后一针。
命云珠夹几块炭火,放到熨斗里,铺平衣裳熨烫,平平整整叠好,又细心地每件衣裳上缝个小红布条,蘸墨用娟秀小字做了标记,以免弄错。
月娥满意地瞧着这几件衣裳,颇费工夫,袍子的领口,袖口,女式褙服前襟都绣精美花纹。
云珠捧着,稀罕得眼馋,“这几件衣裳,姑娘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就这衣裙上的绣功,抵得上江南最好的秀娘。”用手摩挲,又啧啧赞道:“连个线疙瘩都没有,姑娘真细心,姑娘的执拗性子,做什么都成。”
方府下人过年的新衣正巧也做得了,月娥命人送去方家,特特交代,方家主子这几件衣裳不收钱,是自己一点心意,又怕下人们学不明白,就命金娘子亲自过方府一趟,顺便看有不合身的,那处需要改动的。
金娘子去了半日,回铺子里,月娥正好还没走,金娘子高兴地学说,“老太太和方姑娘都说了,衣裳扣身,像比量着做的,说姑娘眼毒,尺寸都没量,就能做得连多余的布丝都没有,真是好手艺,说姑娘绣的花鲜活,方家老太太说,姑娘不止长得俊,心巧、手巧。”
月娥松口气,“满意就好,我还担心有不合适的地方,来不及改。”
那金娘子奉承,“姑娘的手艺、绣功,是一流的,就是我们都不及姑娘。”
月娥知道她一半是讨好,笑谦道;“怎么能和大娘们比,就是做事用心而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生在咱们这样人家,天天眼瞧着,没有不会的。”
“二姑娘可别这么说,大姑娘不是一样生在秦家,就不如姑娘。”
月娥没接茬,金娘子觉出自己说话造次了,忙住嘴,取出一张银票,“这是方家大爷给的。”
月娥接过看看,蹙眉,“怎么给这么多?”
金娘子赶紧撇清,“奴婢也说多,这些钱方府每人做三套衣裳都尽够了。”
金娘子瞅着月娥的脸试探地问,“要不,给方家退回去一些,收这个数的三分之一只多不少。”
“不用麻烦了。”月娥说着,把银票递给云珠,“记到铺子的账上。”
金娘子艳羡地兀自说个不停,“奴婢可开了眼界,方府乡下的庄子土地快赶上整个上元县城大,不愧是京城里太医院掌门,出手也大方,奴婢这趟没白去,方家大爷赏了奴婢五两银子,搁着一般富户,顶天赏一两银子还是好大的情面。”
金娘子叙叙称赞,满脸艳羡。
打发走金娘子,月娥想起,有几日没去上房,理了理云鬓,走去上房,走到上房门口,听里面静悄悄的,正巧丫鬟秋月端盆出来,打水,小声朝里面一努嘴,“老爷在里面,和太太歇晌。”
月娥就没惊动,沿着西厢房抄手回廊往回走,看陶氏的小丫头探头探脑的朝正院看,见到她吓得一遛烟跑走了。
月娥沿着夹道往自己小院方向走,路过宋姨娘屋子,看见宋姨娘从门里出来,左右看看,朝东走一拐弯,似乎是往陶氏房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