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开庭结束后,史晋川检察官回到办公室,一个正在跟法官聊天的男人就笑着对他说:“好热啊。”
汗水从男人肥胖的脸颊流向粗壮的脖子,原来是侦查科的刑警李三郎。
“来旁听吗?”检察官坐下来,拿起法官端上来的冰水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
“判决跟你的求刑一样嘛。”
“毕竟有六次前科呀。”
“那家伙已经是第三次进我们的监狱了。”
“我看第四次还是要麻烦你了。”
“多谢啦,那么不可爱的犯人还真是少见。”
“有犯人是可爱的吗?”
“当然有啰,当中有的还想让他当我的女婿呢。”
“这种话可不能对你女儿说。”
“说了她也不会吓到。我女儿是老么,今年才六岁。”
“对了。”检察官说。“你来这边是找女婿吗?”
“当然不是,我有事来请教你。”
“是吗?”
“史晋川先生玩过射箭对不对?”
“是啊,学生时代我是箭术社的干事。那又怎么了?”
“学校读哪里?”
“S大。”
“年龄呢?”
“喂!”检察官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你是在侦讯我吗?”
刑警毫不在乎地继续说:“反正史晋川先生的年纪不说我也知道,再来我想问……”
“什么?”
“T大也有箭术社吗?”
“有啊。”
“那么你认识当时T大箭术社的社长范秋男吗?”
“你说什么?”一时之间检察官睁大了眼睛。“范秋男怎么了?”
“他太太四天前行踪不明……”
“你……”检察官惊讶地看着刑警肥胖的身体说。“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怎么知道?那么史晋川先生也知道啰?”
“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报纸上有寻人启事。比才归来吧。舒曼在等待。这个广告还真是做作啊。”
检察官脸上流露出近乎困惑的表情。
“那个广告的意思,”检察官说。“照理说只有范秋男和他太太才看得懂。舒曼是范秋男,比才是他太太,这件事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才对。”
“可是我就是知道呀。”
检察官抑制住内心的焦躁质问:“所以,我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一个少年说的。”
“少年……?谁?”
“李民雄,跟范秋男同一家出版社,在收发室工作的十七岁少年。”
检察官说:“这件事你还是从头到尾跟我说清楚吧。”
“当然,这就是我来的目的呀。”
李三郎从口袋掏出回声牌香烟叼在嘴上。
李三郎刑警住在定王台玉川公寓,他都搭乘地铁上班。
今天早上,李三郎刑警跟平常一样等车。
等车的人群中,一名少年走过来对他低头行礼,然后说:“请问您是李盛夫同学的爸爸吗?”
“您是刑警,对吧?”少年再一次确认般地看着他。
李三郎露出暧昧的笑容说:“你是……?”
“我是盛夫的同学。”
“那么,你是N初中的……”
“是的,我叫做李民雄,不过我只在那个学校读过一年而已。”
“你怎么会认识我呢?”
少年的嘴角浮现淡淡的笑意。
“刑警先生不是来过学校教学观摩吗?体育课的时候,您曾经示范吊单杠给我们看……”
“噢……”李三郎这才想了起来。一想起来,他脸部的血液顿时往上冲。
那是前年的某个星期日,学校为了配合忙碌的家长,特别将父亲观摩日订在那一天。
“我是母亲,这次换你去看看盛夫上课的情形了。要知道生下这个孩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他就这样被太太赶出门,在难得的星期日去了学校。
打一开始他就对英文、数学课敬而远之,还好还有体育课,所以他选择在体育课的时候到学校去。
校园里,学生们集合在单杠前面,这堂课教的是曲臂悬垂和上踢的技巧。
可能是都市小孩手臂都没什么力气,几乎所有学生都是一脸痛苦地挂在那里,像只软趴趴的毛虫一样又是扭腰又是乱踢。
(真是没用的家伙!)
看到这一幕,李三郎刑警不禁燃起了一股热血。
他一语不发地从家长之中走出来,一把抓住没人用的单杠,嘴里喊着一、二、三、四,做出了漂亮的悬垂运动。十六、十七……他一边汗流如雨一边继续做着,终于做到了第二十八下。
学生们开始鼓掌叫好,其他家长则配合李三郎帮忙计算,二九、三十……。李三郎咬着牙继续做,数到第三十五下时,他终于力气用尽,一屁股摔在沙地上。
四周响起一阵大笑。
--那是盛夫同学的爸爸呀?
--听说是侦查科的刑警。
--是大队长吗?
--不是,只是小刑警而已。
李三郎的脸红透了,完全没发现盛夫一脸快要哭出来似地瞪着自己。
盛夫从学校回来之后,有好一段时间不肯跟他说话。他太太也横眉竖目地骂他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如今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冒冷汗。
“你就是当时的刑警先生吧?”少年这么问了,李三郎也只能难为情地承认。“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也没办法。”
“所以呢?”检察官边笑边问。“那个少年就跟你提起范秋男妻子失踪的事了?”
“没错。”
“可是范秋男昨天才来过我家,他应该还没跟任何人提起那件事才对。”
“少年说他是看报纸的广告知道的。”
“这就奇怪了。”检察官说。“他怎么会知道比才和舒曼的意义呢?”
“那个少年以前去过范秋男家好几次,”刑警说明。“跟他太太好像很熟。有一次谈到了音乐,他太太提到自己年轻时谈恋爱曾有过这样的事,少年便因此记住了,昨天一看到报纸广告就立刻想起来。”
“嗯……”检察官盘起了手臂思索。
李民雄知道范秋男碧泽失踪的事。
他那一天将棋盘送到了范秋男家。
而且这个少年还知道李三郎是侦查科的刑警,并且叫住了他。
“李三郎,”检察官说。“李民雄应该有什么事想跟你说。如果只是上司的太太失踪的事,是没有必要告诉刑警的。”
“当然,李民雄还说了很重要的讯息。”
“他为什么不跟他上司,也就是太太失踪的范秋男说呢?”
“自然是有他的理由,他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少年。”刑警眯着眼睛回想。
李民雄在当天下午两点左右,拿着受托的棋盘来到苏迪亚诺的范秋男家。
范秋男的太太碧泽到玄关来迎接他。
“哎呀,怎么叫你送这么重的东西来呢。老是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碧泽一看到在大太阳底下走来的李民雄脸上汗如雨下,便说:“你流了好多汗。我去弄点凉的给你喝,你先进来休息一下。”
李民雄客气地拒绝了,打算就此回去,却还是拗不过碧泽的热情邀约。其实每次都是这样。
紧接着厨房的是一个四坪大的房间,平常兼作餐厅和客厅使用。李民雄每次都是坐在那里和碧泽聊个二、三十分钟,这是他不为人知的一大乐趣。
碧泽拥有母亲般的温柔和超越自己母亲的美丽,吸引着少年的心。碧泽只要一动,身上便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她一靠近少年说话,温暖的气息总是让少年脸红心跳。
这个房间的东边和南边各有一扇大窗子,在这个远离马路的住宅区里,阳光透过茂密的树丛射了进来,使碧泽的脸颊散发着透明的嫩绿色光芒。
“我答应。”
“那我们勾勾手指。”
碧泽白皙的手指缠在少年晒得黝黑的粗糙手指上,少年浑身起了一阵甜美的颤抖。
“这个是谢谢你送这么重的东西过来。”碧泽说完,递出了一百块的钞票。
“不用了。”少年不肯接受。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少年逃跑般地往玄关走去。
少年一边心想那个男人还在厨房里吗,一边心跳加速地想着刚刚手指交缠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