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单刀直入问：“7月3号，体院学生集训，你的一位女同学不幸被标枪扎死，她叫韩蕾，当时你站在她旁边，看到了什么？”
七号沉默着。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七号的瞳孔看似有些散，眼肌松弛。人在这种状态下看物体会产生一种视线模糊的感觉。而当七号听郭威提到“韩蕾”这个名字，她有轻微反应，眼珠子往下快速移动，尔后又抬起来。过了一会，她反问：“你害怕死亡吗？”
郭威摇摇头。
七号说：“我看见他了，他整晚蹲在哪儿，等着我，他来接我。”
郭威问：“谁？”
七号说：“阿豪！他说，他的头不疼了。”
这话跳跃性太大，我开始听成了“她”，死者韩蕾。想不到七号说的是郭豪，这男生是七号的小恋人，6名死者之一，他最后一个死亡，死在七号身边，遭突然坍塌的围墙砸死，脑壳破裂，眼窝里全是灰土。
七号忽然微笑，****往外翻。她说：“阿豪叫我不要害怕，等会，他要陪我走。”
我攥着笔不知道该记录什么。七号神神叨叨，纯属疯子无疑。我扭头四下看看。病房里的空调冷气很足，冷飕飕的，入眼一堆医疗器械泛着金属寒光。
郭威也意识到谈话陷入窘境，他停顿，思考了一下，忽然换了个话题发问：“你以前见过吴警官？”郭威指了指我。
七号打量我，目光尖细，似乎又散着瞳孔。她说：“我看见……他身上附着乌黑的灵体，快散了。”
郭威看了我一眼，问：“他要死？什么时候？”
七号说：“明天早上。”
郭威问：“你怎么知道？”
七号说：“我刚讲，他的灵体要散完了。”她提高了声调，隐含怒气。
“吴警官的灵体……”郭威问：“我怎么看不见？”
七号说：“你知道的，是你杀了他。”
“我？”郭威又看了看，眼神藏不住震惊。我立即联想到郭探长路上跟我说过：他在梦中枪杀了我。郭威迟疑着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七号说：“他打你，拿竹签扎你的脸、脖子、还用火烧你的手……一块块的皮焦了，裂开，露出血红的肉，你受不了，缩在水泥柱后面拼命喊疼……”七号露出恐惧的神色，抽出手掌捂嘴，似乎沉入某种可怕的回忆。
郭威摇头苦笑。他松了口气，我也是。
病房里安静下来。郭威没再问什么，也许在考虑该用什么套路对付这个女疯子。我们一起审讯过的嫌疑犯多了，凶恶的、奸诈的、高智商装憨的、一言不发硬抗的各种形形色色罪犯，但第一次面对精神病人。
我困倦了，搓搓手指，很想去走廊上抽支烟。或者，踹翻桌子冲到病床前，剥开七号的头盖骨，掏出她的记忆快速写成笔录。
“详细问她关于灵体的事，随她的话，顺着她的思路走。”
电脑上出现一行字，是监控室传来的消息。
郭威扫了眼屏幕，按照指示，放缓语气问七号。“灵体是什么样子？能描述一下吗？”
七号说：“水一样，包围人，绕着圈。突然涌出来一条水带，然后又没了，突然那里又出来一条，半透明的，有黑影子在水里，这些是人的灵体，附在人身边，影子浓重，灵体动着，人就精神，影子渐渐散了，人就要死了。”
郭威问：“这种灵体会干扰你吗？”
七号看了看我，说：“会！耳鸣、冒汗什么的，让我很压抑难受。”
我暗暗一震，想起我在会议室见到的异像。我以为那似乎不真实，是幻觉，发生在我头脑里，猛地回神过来景象就消失了。我忍不住问：“像水流，又像热浪造成空气波动一样，看见场景扭曲变形？”
郭威皱皱眉。
七号说：“是啊！灵体猛烈消失的时候会这样。它痛苦挣扎……你也很难受吧？”
我低头无语。
郭威问：“你什么时候看得见这些东西……灵体！”
七号说：“很早，记不得了。我有个学姐读师院播音系，她要去郊区的学校实习，喊我帮她搬东西。她的行李存在她们学校的老教学楼，在2楼。我一进那个楼门，就觉得很压抑，不干净，感觉到从楼里发出来一些古怪气息，阴毒的邪气，好可怕。到了放行李的地方，师姐掏钥匙出来开门，门怎么都打不开，我说让我试试。我刚把钥匙插进锁，心里就好害怕、好害怕……门突然动了，感觉到好多好多的灵体，水流一样冒出来，从我身边飞过来飞过去，速度很快。我就站着流汗，不能动。后来听说，这栋楼以前烧死过人，这个地方是鬼楼。”
郭威问：“你是感觉到，还是亲眼看见？”
七号说：“偶尔有感觉，太强烈的，能看见。我听我妈讲，小时候我也能看见一些古怪的事，比如，我看见死去的外公……”
郭威打断她的话，问：“你父母出车祸时你才5岁。”
七号皱起嘴角，说：“妈妈爸爸一直都在的，在我身边。”
郭威摊摊手问：“然后呢？”
七号说：“妈妈教我念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然后我就见到我去世的外公。他也看见我，很惊讶，问我：‘你怎么来了？’我说我要找表姐玩。外公很生气，说：‘你表姐怎么可能在这里，赶紧走，赶紧走。’然后，外公就狠狠推我，他走了，妈妈没有看见，还在念诗。我闻到屋子里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是外公留下来的，好久后，我看见几个人蹲在墙角烧纸，是冥钞，我闻到那个熟悉的味，突然想起来，走过去闻了一下，才知道外公身上的就是烧纸钱的味。”
七号似乎发现我和郭威露出淡漠的表情，她忽然说：“你们本来都能看见的，每个人都能看见，世界上有无数的灵体。但是大人们都在说，没有、没有、没有……讲多了，你们相信了，以为真的没有，后来就真的看不见他们了。这个世界，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如果生下来的时候，妈妈告诉你，米不能吃，要****，你们也会一直在****，****，满肚子的臭大粪。这个世界太多东西被隐藏起来了，好可怕。”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胸腹起伏，心跳记录仪数据陡然变化。
郭威不为所动，突然问：“韩蕾被标枪扎死那天，她的灵体也被你见到了？”
七号的瞳孔骤然收缩，呆滞一刻，她说：“是的！我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