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调转话题，我却不得不接：“为什么？”
他捏着袖子，将手置于身前，对我道：“寒烟门的信鸽与通信方式，白师妹怎会不识得？这样一来，我们不仅无法探知他们的行踪，反而被他们发现有人暗中窥伺，就此起了防心，连碧落观的信鸽也是有去无回了。还好他们路线不一致，不然会误了我们探听皇上与皇甫家的行踪了。”
我回头狠狠地瞪了小柔一眼，怎地如此蠢！想必她要用来跟我谈条件的情报也是这个了，险些被她骗了！
我嘴角噙着微笑，问司渊：“上次让你有借口躲了懒，你要怎么谢我？”
司渊愣了一愣：“师妹想让我怎么谢？”
我得意地点点头：“只需要告诉我你的俗名即可。”
司渊道：“敝姓裴……”然后附到我耳边，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两个门派的弟子各自向我和程湖天汇报了情况，便就此分别。小柔三步并作两步挤到我面前，问我道：“师姐，问到了吗？”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俗名么？我就是问到了也不会告诉你。”
小柔恍若未知的样子：“怎么，师姐，你不想知道重要情报了吗？”
我挤出一丝笑容对她说：“什么情报？你用寒烟门的通信方式打草惊蛇的事情？”
小柔红着脸低下头去：“师姐你都知道了啊……”
我语重心长地跟她说：“小柔，你跟了我和白婧这么些年，怎么对我们两家一无所知？白家的反侦察能力何等出色，岂可用寻常手段……”
说到了这里，我定了定心神。
我几乎可以确定，暗中操纵这一切的人，就是我爹。
白家的家臣为何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皇甫家密谋要告发他们的事情？他们若是真的谋反，怎么这样不设防呢？
就这么思索着，我心里慢慢地有了答案。不论是他们被多年的怨恨蒙蔽了眼睛，还是相信我爹的忠心不二，这件事情，我们韩家是脱不了关系的。如若白婧那时真的串通了人来刺杀我，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是爹爹，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入了西去关，我和程湖天继续前行，这一日在下榻之时，收到了黄小弟的密报。我一字一句看的惊心却了然，程湖天唤我了好几声我才听见。
他问我：“有眉目了吗？”
我点点头：“我大约猜到是谁要害我了。但是，我没有证据，也不明白他的动机。具体事宜，我还是得和我爹爹会面之后商量一下，再做判断。只是从这情报和他们约定决斗的日期来看，我怕是还没见到我爹爹，两家就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程湖天也没有多问，只看着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说完这句，他往窗户外望了一眼，表情十分警觉。
“怎么了？”
他注视了一会，回过头来，有些困惑：“没事，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我们。”
我笑他：“你多心了吧？这几天我也有点精神恍惚，定是我们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的原因。”
他点点头：“我想也是的。”然后不舍地看看我：“要不我今天就在这打个地铺吧。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我的心，因为他这一句不寻常的关怀变得柔软起来，可能我习惯了见他淡定持重，号令群雄的样子，乍然有这么温柔的语句，还是有些不习惯。
于是我推他朝外走了几步，说道：“若是打地铺如何能休息得好？明日我们得抓紧赶路呢。我还要仔细想一想之前发生的事情，你要是在这里，我也睡不好了。”
听我如此说，他只得向外走。我便站在原地，看他一步步地朝门外走去。
程湖天在离我十步远的地方，正准备关门，见我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便也站在门边望着我。
我对他挥了挥手，道：“去吧。”
话音刚落，我听闻耳后一丝风声，本能地运气明聿心法，想要回过头去看，却见一只箭结实地从我胸膛穿过，我顺势抬头，看见程湖天惊慌的眼神，他低声唤了一句我的名字。
我没办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只觉得浑身难受，五官失觉，不敢呼吸，腿脚也跟着发软，慢慢地瘫在了地下。
程湖天快步奔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想要跃出窗去追查，回头见我不好，忙关了窗，奔到我身边。
我何曾受过这样的痛楚，只觉得疼痛慢慢麻痹了我的大脑，比那时候在韩府门前以一敌四还来得难受。程湖天忙将手放在我后背，给我运输真气。
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拔箭，程湖天忙道：“拔不得！”
我眼泪刷地一下就流出来了，艰难地开口：“我这里……疼得要命……”
他也是从未有过的着急，忙安慰我：“箭上没有毒……但是，这位置离心脉太近了些，这可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十分好笑，这一年来我受的伤，比过往的十七年受的伤还要多。仗着明聿心法的厉害，想宽慰他，便道：“我不想再昏过去了……每次昏过去，都会错过好多好多的事情。”
他呵斥我：“你别再说话了！”
“不！”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跟他顶嘴：“现在不说，以后说不出来了，那，可怎么办？我还得去见白婧，我，想告诉，告诉她，他们，两家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人动，动手脚，若这样，下去，斗个两败俱，俱伤，入了别人的圈，圈套。”
他摇头：“我在这，怎会让你死掉，你就安心地睡一觉，不然我这三清真气都救不了你性命！你就听我一次，别这么倔了！”
我没有再执拗地要说话，用心地借他的真气疗伤，慢慢地收起明聿心法，嘴里还喃喃地唤着阿青和白婧的名字。
他苦笑：“你总是这样，明明自己有了危险脱不开身，还总是担心别人的安危。”
我无力地笑了笑，他却继续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被鬼门三剑客围攻，我本是易容成一个疯癫少年，要去取他们三人性命。没想到被你捣乱，差点耽误了大事。”
他低下头，温和地看着怀里的我：“那时你与其中一人缠斗，明明是险象环生，性命不保，却还怕我丧命，分身顾我，那时我就想，怎么会有如此侠义心肠的官家小姐。”
我本来神志已经有些不清，听他说起这件事，脑中一片清光闪过，恍然明白那农家少年竟是他假扮的。
“我在想，我可能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这句话令我精神为之一振，心里得意地想：原来你对我也是一见钟情。
说完这个，他把我抱到床榻上，然后站在房间中央，对着屋子四壁念起咒语，又比划了几下。我隐约听见什么“挡妖诛邪，百鬼不侵。”疼痛之余还在心里嘲笑他果然还算是个道门弟子。
然后他走到身前，对我说：“我现在得为你拔箭了，这里不安全，包扎好伤口，我们得换个地方养伤。切记不要运功抵御，你那明聿心法怪异得紧。”
此时的我哪还能有什么异议，示意程湖天拿手帕给我咬住。
他拔剑削断了箭头，把外衣撕成一片一片的布条，一手拿了一片大的按住我的伤口，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断箭。双眼盯着我，额头有豆大的汗珠，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样子。
我想告诉他别婆婆妈妈，要拔赶紧。但是嘴里咬着手帕，只得哼唧了两声。
他只当我怕了，安慰我道：“韩若，会很疼，你要忍住。”
我顺势点了点头。
头还没点完，他已手法利落地把箭拔了出来，疼痛到达顶端的时候是一阵不能动弹的麻痹感，我模糊地感觉有热血涌出，上衣瞬间浸透，他又麻溜地拿布条把我的伤口裹得严严实实。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眩晕，无力感从头顶循环到脚底，然后一片黑色就打着圈地淹没了我的视线。
我终于还是晕了过去，而昏迷前的一刻，我迷迷乎乎地想，这个暗算我的人为什么会明聿心法呢？
在我强忍着疼痛来到幽冥涧的时候，已经迟了。
这一次受的伤让我直接昏迷了一天一夜，更糟糕的是，我脑袋后面和胁下的旧伤，都一起跑出来捣乱，我奋力起床下地的时候，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在一旁侍候的人不是程湖天，而是那个司渊。
他头也不抬地对我说：“首席有命，在你伤好之前，不许你出房门一步。”
我昏昏沉沉地问他：“程湖天去哪了？”
司渊看着我，微笑道：“首席的父亲有命召他回去，他不得不听。”
我感觉我的表情都呆傻了：“程湖天有父亲？？”
是啊，为什么我一遇到这样的人就觉得他是孤儿呢，他的母亲过世了，并不代表他没有父亲啊。
于是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的父亲也有命令，我现在得去见他，不过半日的路程！”
司渊转过头去，看他手上的书，“若你此刻外出，有危险不说，身上的伤必会加剧，我不能放你走。”
我赔笑：“怎么会？我有明聿心法护体，再说了，不还有你保护我呢嘛！”
司渊道：“首席说了，若放你走，你肯定要去插手皇甫家和白家的私人恩怨，讨不了好不说，没准还会搭上小命，他第一次这么竭尽全力地当了回大夫，不能让你砸了他的招牌。”
我愣了一愣，确实觉得自己的伤能这么快好起来，实在不可思议。
就在我准备强硬地表态我要离开之时，司渊低声告诉我：“昨日早上你神志不清，四肢抽搐，是首席亲手给你换药，真气都没断过。他输的真气快抵上他一半的修为，这才保了你心脉康健。”
我红了红脸，没好意思接话，心知救命要紧，程湖天也顾不上那许多。而一半的修为，他不闭关修行个一年两年，实在是难恢复的。
可是此时，我只能对不起程湖天了。白家和皇甫家即使结怨已深，我也必须告诉他们我的推测。我不知道爹爹想干什么，但是他这样做是不对的！我必须阻止这件事情恶化下去！
打他，此时是打不过的，晓之以理吧，他把“程湖天自耗修为救我性命”这座大山一压，我已然喘不过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