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导在停留T市的最后几天，把剧组里一切有戏份的演员都推进了名为疯狂扣细节的深渊地狱。
一切有戏份的演员，里面包括苏炀。
成名后的烦恼很多，但如果要举出在剧组里，或者换个说法，在别人剧组里都会有的烦恼，就么被请求客串可能算是第一头疼的。
尤其还是被和自己关系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知根知底的导演请求客串那么几个镜头。
好在这次班底都是苏炀合作过的人，哪怕在之前俞菲和他传绯闻传得满城风雨，也不必担忧有什么告密者把他现在人在T市捅给狗仔。
退一万步，俞菲都表现得不甚在意，苏炀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是疯了吗……”
顾昳捂着因为不断从几层台阶滚动下来摔到的小腹倒吸着气。
俞菲接过小迪递来的热水，头疼得闭目养神，今天导演不知发什么疯，对细节的计较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几乎条条都要重新拍摄几遍。
一进入工作状态就翻脸不认人的导演将俞菲顾昳他们摧残得体无完肤，弄得仅仅是有场客串戏份的苏炀都跟着打起鼓来，心说不会轮到过两天他和俞菲拍对手戏的时候导演不断的重来吧，那估计俞菲肯定会当场翻脸。
莫澜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可脸色也因为不断重拍开始逐渐泛白。
顾昳大概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不过这次他没有任何过大的反应，只是偷偷叮嘱助理去送杯热水给莫澜。
除此之外，再无表示。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已经开始放手了呢？
俞菲忍不住如此思量起来，但随即又专心读起剧本，再这样和细节较劲下去，她可能在回B市取景之前，先壮烈在他乡了。
晚上和顾昱通话时也忍不住抱怨起来，顺便还和他提了提顾昳的表现，不过顾昱像是有心事一般，只有低低的应声，没有任何看法。
他们没有再次说起那晚通话的内容，连苏炀这个名字都没有出现在彼此口中，二人仿佛有着无言的默契，将那晚丢弃在时间长河里。
可是啊……
俞菲抬头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可是啊，怎么可能真的就这样忽视掉呢，那牵扯到的不止是自己，也不止是顾昱。
靠着自我催眠又能拖延到几时呢？
“晚安，你早点睡。”
“好。”
三日后。
经受过昨天的非人折磨后，待在T市的最后一天进展得非常理想，导演化身从地狱来监工的撒旦将演员们的才能潜力全部压榨出来。
换言之，最后一天，也正是被请求客串的苏炀被压榨的好时机。
在俞菲抵达片场的时候，苏炀出乎她意料得早，和副导演正说着什么。
因为是苏炀，所以俞菲也没什么需要避讳的，直接走了过去。
“苏炀？需要我给你剧本吗？关于……”
打断副导演的话，苏炀一脸淡定的抱肩，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不用，我和俞菲自己商量就好。”
俞菲听得一头雾水，她看着苏炀的笑意微微眯眼，感觉到某种可以喻为阴谋的气息。
“什么情况？”
“没什么，我和你的对手戏而已。客串嘛。”
“没——什么？”
俞菲努力地回想自己今天除了和男主角的对手戏还有什么个人戏份。
恩……嗯？！
她忽然知道导演会选择让苏炀来客串的原因了。
是不是……还要感谢导演呢……
说起来，进度快倒也不错，至少能把这场比和男主演都要激烈的感情戏留在T市，而在B市的顾昱暂时看不到。
至于影片上映后他会不会看到，制片方会不会拿这个做卖点来宣传，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俞菲在这个时候充分地发挥出自己的鸵鸟精神。
…………
“好了，清场完毕了吗？”
堤导拿着对讲机再次和场务人员确认，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之后便示意留下来的周围人开始拍摄。
电影里的感情戏很多，需要爆发和不可描述的感情戏也不少，单单是作为女主演的俞菲就有两段，而相比来说，更加会令人脸红心跳反而是在酒吧买醉后肆意乱来的这段。
在剧本下来的时候导演就一直在和俞菲商量，导演的意思是他不想删除这段可以充分反映女主当时孤立无援导致自暴自弃的戏份，但也尊重俞菲的心情，要是她太过抵触的话，自然会一笔带过，直接用灯光熄灭来表达。
虽然他觉得那样是缺少了一点味道。
俞菲很认真地思考过一阵子，不过后来麻烦事不少，在加之最近麻烦事简直已经推挤如山，相比之下这不算多么需要放在心上的亲昵戏份便被她暂时丢到了脑后。
没想到苏炀这次离家出走倒是令俞菲拍摄这种戏份时心理负担会减轻不少，也算是误打误撞间替她解压。
其实按照设定来说，描述手段也相当隐晦，时长也很短暂，同时也不会有什么大尺度的裸露镜头出现，撑起这个气氛剧情的还是需要靠两个演员气场和表现力。
有这个能力以及和俞菲的默契度的，除了苏炀再无其他人选。
所以堤导在见到苏炀跑来探班时简直要泪流满面，正巧解决了这个令他颇为头疼的戏份。
“放轻松。”
拍摄之前苏炀挥着手臂，朝面色稍微有点紧张的俞菲笑道。
俞菲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还是莫名觉得有几分心慌。
不是来自接下来要拍摄的戏份，而是某种难以言状的空空的感觉。
“放心放心，我绝对不会占你便宜的，我……”
“少说几句才会让我真的放心。”
“哇，我这是在安慰你呢。”
“苏炀。”
“恩？”
“闭嘴。”
俞菲专心和苏炀贫嘴，没有注意到某个本不该出现在片场，甚至来说，不该出现在T市的身影。
他安静站在角落里，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他的眼底没有泛起任何波澜，可周身却散发着令人想要避而远之的硬冷。
镜头中央的二人配合得非常好，几乎在一举一动间都能看出他们彼此的默契，天衣无缝，片场里安静得甚至听不到呼吸声，除了专心自己工作的人员以外，全部都沉浸在俞菲苏炀火花四溅的对手戏里面。
那种令人绝望的无助，那种对于是谁的无所谓，在他们之间完全体现了出来。
轻轻呢喃出男主角在电影中的名字，俞菲闭上了眼睛。
明明求而不得，却便便执拗得不肯放手。
顾昱隐在角落看着镜头中放松将自己交付给对方的，俞菲轻而易举间流露出的那种信赖的姿态，觉得胸腔里生出生硬的痛。
忽明忽暗的光线打落在似乎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上，晦涩难明，可谁都能嗅到空气中那种勾人摄魄的味道。
俞菲漂亮的眸子泫然欲泣，夹杂着难以自持的情感和某种灰暗的绝望，唇角泄露出那个名姓的同时，忽然透出了一往无前的光芒。
压在她身上的苏炀紧紧抱着她，低头亲吻她，声音暗哑说着腻人的情话，不过，他叫不出这个付之一晚的陌生女子的名字。
她不是俞菲，很巧，他也不是苏炀。
一场戏拍得顺利流畅又张力十足，仔细算算的话，这大概是最近几天唯一一张没有NG的拍摄。
在导演喊了CUT后，留在拍摄现场里的人才发现自己沉迷到几乎屏住了呼吸，副导演笑得一脸油腻，抓着编剧的袖子说没选错人，简直是忘了这不过是场过度的剧情。
场上的二人丝毫没有受开始逐渐喧嚣吵闹起来的外界环境影响，只是裹紧被子，坐在原处边喘着粗气边等属于戏中人的沸腾情感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在某个瞬间，默契地转头面向对方，相视一笑。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客串结束，他们将作为俞菲和苏炀回到现实中。
刚才所被拍摄出来的一切，不过是以一种无法触及的身份的短暂交错。
在几天前，俞菲第一次那样接近苏炀始终锁着几层锁的内心，也是第一次，那么害怕去拿起可以开锁的钥匙。
她忽然就明白很久之前，苏炀说的那句，“当个演员真好”的意义了。
确实，可以掩饰掉所有属于自己的情感，以最方便的手段来掩饰。
只要你不想说，别人也不会当真，甚至还会认为那不过是某种炒作的方法或者仅仅是个玩笑而已。
既然如此……
就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了。
她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俞菲和苏炀，不过是多年的至交好友罢了，不会有其他身份转换。
她也不想有任何的身份转换。
就这样，已经很好了。
由工作人员带领走出拍摄现场，俞菲忽然停住脚步，跟在她身后的苏阳直直地撞上来。
他揉着下巴“哎呦”了一声，全然没了刚才在拍摄里那种沉稳，“怎么了？”
俞菲盯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沉默半晌后缓缓摇头，“没——没什么，只是我看错了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