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堇秋都已成婚了,她还有什么立场来见他!可……到底是意难平!
于是,趁着夜色,她终穿上了夜行衣,跃入她徘徊百次的宅院前中。
颈上花雨剑并未出鞘,但那森郁寒气仍吓得丫鬟两股战战,几欲晕眩:“我不动,我不动……你不要杀我!”
“我与你无仇。你只需告诉我,沐……索绰洛一新的卧房在哪里?”
小丫鬟结巴着说出方向,便觉颈上一麻,已是人事不知了。芰荷藏好了丫鬟,辨明方向,在夜间巡逻侍卫远去后,才蹂身而去。
心里扑扑跳着,在她望见窗上美人梳妆俏影时,她只觉心上似覆了千年的霜,意识恢复的一瞬,才知指甲已嵌入了皮肉,殷红的血蜿蜒而下,漫漶一片。
他真的娶了妻了?他真的娶了妻了!
锥心泣血,莫过于此!左右不过一死,倒要看看,那混蛋娶了谁!
冲动中,芰荷一把扯去面罩,挟怒踢门。双扇门被踢开处,两个女人面面相顾,同时惊得一跳。
“沈芰荷?”
“夏岚岚?”
“你……怎么是你?”芰荷脑内轰的一响,狐疑道,“难道你和堇秋……”
夏岚岚微一思忖便明白过来,当下媚然一笑,倾身走去:“是啊,我嫁给沐堇秋了。”
掺了男子气息的香风兜头罩来,芰荷讷讷难言,跌退一步,浑身剧颤不已。
解恨!
夏岚岚很是快意,朱唇笑颤:“沈姑娘这是打哪来啊?为何这般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芰荷无暇答她,只抖声问道:“为何他会娶你?”
她问了三遍,才听夏岚岚谑然一笑:“你这问题问得好生奇怪。说起来,倒是该你自个儿去问他的,不过我这人却又心软,万一他不肯见你,你岂不是更伤心?我便代他答你罢!第一,因为我夏岚岚比你更美;第二,因为我不会欺骗他;第三,因为我们认识得更早……这些原因,够不够了?”
她词锋尖锐,咄咄逼人,芰荷颊上血色尽褪,如暮雪层云,踉跄退至门边,才黯然道:“你没说错,是我痴心妄想了……”
“知道就好。”
“替我转告他,他不要我没有关系;但是……我们身为大曦子民,万不可做危及社稷之事。”芰荷忍泪缓言,只觉字字重若千钧,像是将余生的气力都耗尽了。
言讫,脑内如被天雷劈中,昏茫间不可自控栽倒门前。夏岚岚见她这样,有些失悔,掐得她人中红得发肿了,方才见她悠悠醒转。
她如此失态,而眼前丽人妩媚无双,芰荷心内羞恨至极,撑了身子便欲出门。
夏岚岚忙一把扶住她,嗫嚅道:“对不起,我先前逗你的,其实……”
“夫人……”远处霍然有声。
“我睡下了……”夏岚岚心下一惊,一面匆忙应答,一面将尚自昏懵的芰荷扯进被中。放帐时,她窃窃低语:“别出声,请你相信我!”
来人敲门问:“夫人,你睡了?”
“睡了。”
“睡了还会说话?”那人笑道。不及语毕,便推门而入。
芰荷神识未复,虽听出这人绝非沐堇秋,却辨不出影儿来,只懵懵然想:只要不是堇秋就好,原来夏岚岚她方才唬我呢!
欲要偷偷一觑,岂知夏岚岚将被子拉得死紧,神思不属地笑问:“你不是陪客人去喝酒了么?”
“方才我出来醒酒,远远听得有人惊呼,便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芰荷这时才听了个清楚,惊骇之下,紧攥了锦被!原来是他——沐堇楠,准确的说,是袁一鸣!
从夏岚岚护她的诚意看来,她定然不是自愿嫁给他的,芰荷心念急转,安下心来,侧耳听着夏岚岚关于老鼠惊扰了她之类的蹩脚谎言。
索绰洛一新欲要掀帐探问,她忙侧身娇笑道:“明日叫下人好好打扫一番便是了。你快去喝酒吧,别失了礼数。”
他眼神暗鸷,夏岚岚心内打了个突,然而他只捏了捏她手,打了个酒嗝,道:“好,稍后便回,夫人早睡。”
索绰洛一新走后,芰荷闷声低问:“为何要帮我?”
她淡淡冷哼:“为何?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是大曦的子民,就是这么简单。”
芰荷心下感激,小嘴却撇了撇:“可你骗我……”
“嗯?”她有些不解,蓦地醒悟过来,只觉好笑,“咋的啦?我骗你,我快活!你不乐意,就滚吧!只要……你没我的帮助,能滚得出去。”
芰荷噗嗤一笑,转即为她担虑不已:“多谢!可是……我不知你为何嫁给了袁……呃,原来嫁给了沐堇楠,总之……”
芰荷死咬着秘密不敢言说:如果夏岚岚知道,她竟然嫁给了袁一鸣,怎会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我却不知,你如何会认为他是堇秋的。”
芰荷今日大摆乌龙,羞愧得紧。冷玉般手指抚上面,才觉不那么烫了,咬唇低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如今身在何处?”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夏岚岚恨得险些将她踢到床底,气怒之下喝骂道:“你还好意思问?”
若非她,堇秋的秘密决计不会被捅破!夏岚岚越想越气,语声冷硬起来:“滚罢!你这个害人精!若非你多事,谁会知道他不是庄主的亲生儿子!”
芰荷大吃一惊,正欲问她详情,却听门外索绰洛一新叱喝一声:“夫人说得没错,这等害人精,留她何用?”
芰荷心道不好,忙挟剑而起。二女竟默契地择了临窗一隅,但不及逃奔,已被索绰洛一新掌风慑住。
室内被雪光映亮,六目相对,神色各异。
“夫人,慈悲心肠要不得,这女人不是什么好人,把她交给我!”索绰洛一新向夏岚岚伸出手臂,近前一步。
她却护着芰荷,恳求道:“堇楠,你放过她吧。其实你们也并无深仇,不是么?”
这话戳到那恨恨对望的两人心底,俱是一凛。芰荷对夏岚岚微笑道:“今日承你之情,徐图后报!”
芰荷语意一顿,转睇向索绰洛一新:“沐堇楠,你杀我也没用!你的秘密,岚岚都知道了!”
芰荷撒下此谎,趁他疑中生虑,动作滞缓,内劲一提,便斩剑蹿奔。
索绰洛一新素知芰荷刁滑,更知夏岚岚脾性,若已知他便是袁一鸣,决计不会与他好生说话,心神也只一恍,堪堪抵住斜剌里旋来的剑影,更大喝一声,身如潜蛟,一脚踢中夏岚岚穴道。
只凭肉掌,索绰洛一新暂落下风,灵机一动,操了烛台权且一用。
铿!
利钝相撞,震得二人虎口俱是一麻,两厢跳退之下,芰荷情知花雨剑的威势,踊身奋跃门外,借得一缕月光,以快抢快,竟越战越勇。
登时剑芒暴涨,有如灪灪水势,沛然莫御,索绰洛一新被炫花了眼,情知锋不可撄,便转攻为守,闪纵不迭。
“参领!”橐橐靴声由远及近。
他心上一喜,高声疾呼:“萨弼,开弓!”
远有利箭,近有锐敌,芰荷左支右绌,心内微苦。
嗖!
萨弼箭法精准,一箭贯穿她左臂。
芰荷吸了口气,攥拳娇叱一声,往外一抢,直取索绰洛一新面门而去。他哂然一笑,矮身一让,但听有人声如洪钟,贯耳而来:“这么多人,围击人家一小姑娘,这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这是谁?
惊诧间,芰荷避开一箭,凝目可见一壮硕男子逼近索绰洛一新身后,暴喝道:“怎不停下来?我使唤不动你了么?”
索绰洛一新心下悻悻,却不敢得罪来人,只得挥退护卫,强辩道:“这女子狡猾得很,卑职是怕她溜了……卑职怎敢不听您的话呢?”
他显是对这人很是敬畏,暂无性命之虞的芰荷不由仔细打量此人面目。
这人虽着便装,但贵气慑人,俨然北钺重臣。仔细一看,他年届五十,身形昂藏,掩在浓续间的轮廓刚棱冷硬,如炬目光中精光四溢。
他见芰荷瞳光闪闪,正注目于他,只微笑道:“过来!小姑娘!”
她唇角一勾,戒心更甚,但闻对方又问:“我叫樊文寀,你呢?”
樊文寀?樊文程的哥哥?
芰荷凝望着他,银牙暗咬。敢打赌!若她得了机会,定要将这人碎尸万段!
她扯下箭来,封了臂上血口,淡笑道:“万俟芰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