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内,微型菱体之上,重新探出六根“触须”,紧接着就是第二层,只是更显纤细。六根主干,三十根副枝,论起规模已经远在核心菱体之上,数十根“触须”起伏飘动,若非早有定见,怕是会让人忽略掉菱体的存在。
眼下与之前仪器腔室里的情形,也差不离,最多是“触须”更伸展一些。只是工作室里的三位,表现得要比之前郑重多了。
罗南半眯眼睛,调整目窍心灯的“光芒”;爆岩脚下轻移脚步,来回调整角度;至于翟工,则给自己带上一副便携显微镜,不时切换镜片,寻找合适焦距。
“有变化吗?”薛雷受限于远程视角,对细节分辨不清,眨了十多次眼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翟工给了回应,道一声“稍等”,
他从工作台上取了一张锡纸,卷成条状,很小心地探过去,以尖端划过触须结构的空白区域。
锡纸条尖端很快就受到阻碍,有些折曲。而在工作室照明灯的映照下,“空白区域”有细弱流光划过,不起眼,却也被几个人捕捉到。
“有东西!”薛雷立刻明白过来,触须结构的空白区域,很可能还有更细微的结构,但其组成部分已经超出了肉眼成像的极限。
翟工缓缓收回锡纸条,然而胳膊肘才一个收缩,锡纸条尖端莫名撕裂,好似被无形的利刃划过,前面小半截先是断开,然后就碎掉了。在此期间,可以目见的三十六根“触须”,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
倒是工作室里,响起了细微的颤鸣,源头就是触须结构那边。
“小心,小心。”爆岩双手下压,示意翟工轻拿轻放。
翟工想了想,干脆将后半截锡纸条弹向了触须结构上方,任其自由落体。不出意料,锡纸条在半空中被连绊几个跟头,还没接触任何一根可目视的触须,就在无形绞杀下,碎成粉末。
工作室中,呼吸声都消去了,也让触须结构的颤鸣声越发地清晰。
翟工扭头看向罗南,罗南的视线还停留在中央菱体上,轻声开口:“都看到了?”
爆岩撇撇嘴:“秀优越的精神狗死开!”
一旁翟工苦笑,从这个意义上,他这个未觉醒的精神强化者“狗都不如”。还好,点了工程学专精的路线之后,他能依靠设备辅助,而且还能做得更多。
工作台下方“咔咔”连响,一圈白板斜立起来,像是粗糙的花萼,将触须结构半拢其中,也逼得罗南和爆岩都往后退。上方则有数盏射灯亮起,次第调整角度,使光线穿透有形无形的触须结构,将影子打在白板上。
“我擦!”爆岩冷不丁给惊了一记。
雪白的承影板上,像是有千百条活蛇游走蠕动,并随着光线角度变化,不断切换变化。
现在可以看清了,通过特殊的光线映射,本来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的36根长丝,在承影板上变得足有大拇指粗细,而在它们之间,则织起一张密密麻麻“影子蛛网”。
于是众人确认,在两层三十六根细丝之间,还有一层肉眼根本看不到的,更纤细的丝线,密织如网,组成了更为复杂精密的结构。
翟工操作电脑,将多角度映射“影子蛛网”剪接在一起,不多时就形成了较完整的三维结构,以投影的形式出现在工作台之上。
罗南的视线在实物与三维投影上来回比对。爆岩看不出门道,干脆问起:“总共多少根?”
“目前统计的是1276根。”翟工扫了眼数据,随即叹了口气,“刚刚的结构全部要换掉,还有材料解析……分配给我的资源未必够,也未必合适。”
爆岩没听懂:“啥?”
“电子城这边,有一部超级计算机,名字就叫‘跨界’,以我的权限,可以申请部分资源。其实现在就用着,主要是解析动态结构。”
翟工指了指光屏,那里正高速刷过一页页图样,都是从刚确定的“影子蛛网”上摘取下来的结构图,说话的时间,已经有刷了上千张。
“看上去挺快的呀?”
“不提供有效参数,只能靠穷举法,没有意义。因为你无法让计算机理解,一颗玻璃渣似的物件,怎样分化出上千根粗细不等的‘触须’,且远远超过其可能存储的规模;这些‘触须’盘结的时候,是怎么个状态;放开的时候,又是怎么作用的……”
说到这儿,翟工又叹了口气:“尤其是激发因素涉及到精神层面,这样的话,人类的主流工程学还没做好准备呢。短时间内,我无能为力。”
薛雷那边“哎”了一声,有些失望。
爆岩晃晃自家的大光头,陪着叹了口气,不过他的心态比其他所有人都要笃定,转脸看罗南:“是个大发现,怎么着,转给协会那边看看?”
罗南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只向翟工询问:“现在收起来可以吧?”
翟工其实是有些不舍的,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苦笑点头。
罗南眼眸微闭,隔绝了目窍心灯的作用。三层千余根触须,不论有形无形,都收缩回去。微型菱体的体积,却不见明显的变化。
翟工都顾不得收拾工作台,单手操控便携显微镜,凑到微型菱体边上,啧啧称奇。
罗南往旁边让了让,爆岩会意,两人走到一边,低声交流。
“杰克那枚深海Ⅳ型,和这个差别在哪儿?也是这种节节延伸的三层结构?”
“三层?我不懂这个,出来的报告也就是大概扫了几眼。”爆岩努力回忆,却不得要领,末了干脆道,“和分会实验室联系一下就好,你是当事人之一,行动评分又靠前,肯定有调阅权和咨询权,只要别外泄就好。呵呵,说是这么说,以前也没几个人在乎……”
“是啊,没人在乎。”罗南撇撇嘴。
爆岩有些尴尬,“四面漏风”是协会的传统,而罗南就是该传统伤害的最新一人。如此,他不免有些迟疑:“让分会实验室经手,你肯定要把来龙去脉交待一下的,可以吗?”
“雷子,你的意见?”
罗南看向薛雷,后者有些迟疑。
薛雷不了解机芯的意义,能看出这玩意儿很不简单,却没想到修理个设备也会节外生枝,而且牵涉还不小的样子。
“别多想了,先知会馆主,听他的意见。”罗南见薛雷为难,干脆表态,“这是馆主的私物,咱们是从道馆偷拿出来的,就算是好心,转手就泄了隐私,回头怎么向馆主交待?
薛雷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罗南又看向爆岩和翟工,前者在嘴前做了个封拉链的动作,后者刚从研究状态中回神,笑应道:“保护客户隐私,是技师的基本原则。”
“那就好。”罗南点头表示感谢。
薛雷又问:“现在就给馆主说吗?”
罗南迟疑了一下,视线投向微型菱体,片刻之后又转向三维投影以及光屏上呈现的简图,好半晌才又开口,偏是答非所问:
“这图……我看不懂。”
“啊?”其他三人都有点儿懵。
罗南上前一步,伸手在光屏上划动,看已经刷过去的简图。在分配的超算资源推演下,机芯结构简图不断呈现、修正。从外行的角度去看,简洁是简洁了,可相应的专业符号如同天书,难以理解。
他原本想用习惯的“耦合”、“构形”等思维方式重新解构,可几个念头转过,又暂时放弃,扭头问道:“翟工,这些图太专业了,能不能教一下?”
“哪部分?”
“所有。”
翟工微怔,很快笑起来:“这说起来可就长了。”
罗南手指划动的频率,远远跟不上超算解析的速度,不多时就放弃了,任那些片面的简图刷过。可之前冒出来的想法,越发清晰稳固:“我想从头学,物理我一向比较平庸,电子工程、机械设计这些更不用说,能补上课,自然最好。”
翟工多看去几眼,忽地醒觉,眼前这位已经登堂入室的协会成员,还是个学生。他扫了眼有关信息,十六岁的年龄很扎眼。
“你今年上高几?”
“高一。”
“对工程学感兴趣?”
“有用。”罗南很坦白,完全从实用角度出发,“我想理解这些结构图,最起码要有概念。”
翟工摇头,再次强调:“短时间内做不到的。”
另一边,爆岩已经被罗南飞线式的思维绊倒了,干脆翻起白眼:“咱们不是讨论保密问题嘛?你还说要向那位修馆主坦白从宽……”
“修好以后。”罗南截断爆岩的话,又看向薛雷,“馆主的脾气怪,吃不准是什么反应,稀里糊涂去问的话,说不定就没的谈了。雷子,这段时间,咱们先瞒着,等我搞清楚里面的道理,再物归原主,好不好?”
“呃,好的。”
薛雷其实是懵的,特别是直面罗南眼睛的时候。就算隔着一层隐形眼镜,就算有光电信号的传递复原,那种眼神,也是炽烈得让人恐惧。
记忆中,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罗南。
“等一下,等一下!”爆岩抬起双手,试图让某人冷静下来,“你说要修好,怎么修?还找分会实验室?这前后矛盾啊!我给你说,就算分会实验室,也未必掌握相关技术……”
罗南没有说话,只将视线在室内一扫,从翟工到爆岩,再到薛雷,然后就是自己的手。
人人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