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此刻他终于发现,周围人群的古怪--不,是他和欧阳辰的问题。
两个人明明是站在人流中,可是所有的人都无视了他们!
就算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霜河实境区域,可是在拥挤的人流中,总免不了擦撞的。可现在的情况是,没有人与他们两个接触,从身边,从中间,甚至是从身上穿过,两人仿佛变成了没有形质的鬼魂,身在现实世界,与周围的人流共存共生,偏又拉开了不可逾越的距离。
还有加密频道那边,红狐分明看到,界面角落里的计时器,特么竟然是停止的!
“这,这是……”
“真实投影、空间断层,随便你怎么称呼,但我更习惯于叫他‘逻辑世界’。”欧阳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补充一句,“以我的逻辑解读的世界。”
这就是“超凡种”的力量吗?
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手段面前,红狐完全失去了思考的勇气,只能俯首认输:“会长,您就给个明白话吧。”
欧阳辰不以为忤,就像在协会高级培训班开课时那样,用惯常的术语解释,“因为他们对我们的逻辑,对里世界的逻辑一无所知--普通人的思考范围,大部分停留在视野尽头,所以他们看不到危险;也有一些人,会以枪械射程、爆炸范围等概念为考量,可是还不够,真要规避麻烦,至少要跨过两个街区,这是他们想不到的危险。”
欧阳辰的表述,无疑是事实。
红狐正在点头,哪知欧阳辰话锋一转:“不但是他们,连你也不清楚。某种意义上,你和他们一样蠢,不,是更蠢!为什么?”
红狐就像是被老师拎起来提问的差生,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欧阳辰则进入严师状态,镜片之后的冷澈眼神,让红狐紧绷的神经都为之颤抖。这时候,第二个问题提出来:
“里世界的逻辑是什么?”
红狐张了张嘴,仍没说话。其实,早在对罗南的“训斥”中,他已经道出了心中的想法:能有什么区别?都是政治、现实、妥协……
可这种言论,真要在欧阳辰面前吐口,却是好生艰难。
欧阳辰也不指望他能回应,直接就开出答案:“里世界的逻辑,由破坏力决定。超凡力量的破坏力范围,就决定了里世界的逻辑边界。”
红狐哑然,却无从反驳。
“相较于普通人,能力者的数量占比很小,可我们的破坏力很强,我们形成协会、教团,将组织机构投射到世界各地,也让这些破坏力覆盖全球,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直接影响到每个人的生死。世俗社会就这样被我们扭曲了。归根结底,这是一种强盗逻辑。”
“呃,会长……”红狐变成一个交流障碍患者,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意见。
欧阳辰则微勾唇角:“换个好听点儿的词吧,我们可以叫他强者逻辑。因为最强大的破坏力,正是建立在各路强者‘自我逻辑’的基础上。
“现实情况是,没有哪个强者的破坏力,能覆盖全世界,最终还是有极限,还是要分割。所以,里世界以强者为轴心,形成了大大小小辐射圈,里世界的正常交往模式,就是在一个个强者圈子的碰撞、妥协、交换之中产生的。
“在里世界逻辑中,强者是根本,其他的冲突妥协、权谋政治,都只是表现模式而已。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是强?”
面对第三个问题,红狐的脑子总算开始转动。此时欧阳辰又指向三栋大楼顶层:“三位主祭联手,不计代价,完全可以让摩天大楼坍塌崩毁,他们很强吗?”
红狐小心翼翼回答:“那要看跟谁比。”
“很好!”
“啊?”红狐还记得,这是见面以来,欧阳辰首度给予的认可,可会长认可什么了?
欧阳辰推了推镜架,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寒冽:“你总算还知道,‘强’是比较出来的。我可以再补充两句,‘强’是对抗出来的、是用一个个真实不虚的成就垒砌出来的。那么,你的对抗在哪儿?”
红狐心脏猛一个抽搐,愣在当场。
对抗……对抗谁呢?
恍惚飘散的记忆,又如云团般聚合。红狐依稀记起最初来到夏城的时光。现在想想,真的很奇怪,遭遇了那么惨痛的教训,他怎么还会继续寄身在这个见鬼的协会里?
是了,是因为协会的资源和福利,是因为他需要努力修行,快速进步,然后回返湖城,快意恩仇。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怎么忘记了?什么时候、什么缘故忘记的?好像也忘了……
是因为天赋所限,几无寸进?是因为时过境迁,心伤弥合?
不,归根结底,就像何阅音所说的,他的“自我逻辑”,已经被他从前最为痛恨的逻辑扭曲了。那“崩到的”三字,不就是总会那帮垃圾最习惯的口吻?
“扭曲?”红狐伸出双手,看着多年变化缓慢的肌体结构,却觉得如此陌生。
欧阳辰的声音入耳:“不要走神,我们继续讨论‘强’……哦,是讨论你为什么‘愚蠢’的问题。”
红狐心神动荡被打断,郁结稍减,意绪倒是更为杂乱。他茫然抬头,看向刚给他当头棒喝的会长。
“对抗也好,比较也好,总要举个实例。你说一下,目前这里谁最强?”
“当然是会长您……”红狐哭笑不得,却回答得毫不犹豫。
欧阳辰是目前夏城分会唯一一个正式注册的“超凡种”,是站在人类金字塔尖的超级强者。就算公正教团的秘约主祭安翁也是一位让人闻之色变的强人,却也远不能与欧阳辰相提并论。
如果欧阳辰彻底不顾及“超凡种”之间的种种牵制,铁了心出手,世俗侧三位主祭要么舍命召唤圣物降临,要么立刻跪地请求柴尔德倒戈帮忙,除以之外,再没有第三种对抗的可能。
欧阳辰倒也不客气,点头认可:“然后呢……只说我们这边的。”
“秘书吧?”红狐回答还是比较迅速的。
欧阳辰不置可否:“然后?”
红狐慢慢琢磨答道:“然后就是我、莹莹、小猫、剪纸、竹竿……白心妍我不熟。”
欧阳辰笑了起来,不见作势,二人身前便呈现出一组精密的建筑透视图,正是霜河实境。里面映射出几个人影,都是何阅音等协会会员,个头虽小,却栩栩如生。
“他呢?”欧阳辰所指,正是红狐刚才有意无意略过的半大孩子--罗南。
红狐冷笑一声:“他?他连觉醒者都不是。”
“是啊,他还不是觉醒者。”
欧阳辰点头,可随即叹了口气,低声吟道:“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红狐对古文上造诣浅薄,听得昏头昏脑,只有举手投降:“会长……”
欧阳辰也没有难为他的意思,一笑便道:“我也不是专业读经的,这几句就我个人理解,意思就是:每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他去建立更高层次的逻辑时,对纷杂的世俗逻辑再难分心应付;而当他形成高层次的逻辑时,世俗逻辑对他也将毫无意义。所以,世俗的聪明人,总能看到他的昏昧和稚拙。
“世俗逻辑和高层逻辑距离越远,对比越是强烈,到一定层次后,甚至已经无法沟通,背道而驰。故曰: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
欧阳辰注视那个小巧的投影,眸光幽远:“更高的层次,更强的对抗,用俗人眼睛看到的影像,去评估他的作为,又怎么知道里面的辛苦呢?况且,他还是个新手……一切都要从头积累。”
霜河实境A区,包厢区域和公众竞技场交界处,一行人正面面相觑。何阅音停了口,更早前,红狐那边进入了奇怪的缄默状态,无论如何都没有反应,前面的激动情绪,有如燃尽的篝火,灰飞烟灭。
“她发号施令可以,交心的本事,我看也一般。”章莹莹低声与白心妍耳语,标准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心妍再度把她的脖子勒紧,让她闭嘴。
何阅音倒是安静如初,只是垂下眸子,似在沉吟。
大街上,竹竿快步向霜河实境方向行去,同时利用周边的监控镜头,转了几圈儿,终于捕捉到红狐的影像。画面角度不太好,但还是可以看到,红狐那身醒目的红夹克。他正桩子般站在人流中,静静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竹竿长出口气:“没有直接冲进去就好,那些话也算起效果了……”
剪纸努力摆动微胖的身躯,跟上竹竿的脚步,尝试出主意:“能不能抢在头里验证一下?”
两个人的对话特意避开了加密频道,免得给红狐造成刺激。
竹竿想也不想,摇头道:“太危险了。”
按照罗南更新的动图,距离何阅音等人最近的,就是那个被标识为祭骑士的尸体。可是,各个祭骑士间隔的距离并不大。
此时的霜河实境A区形势,就像是一盘诡异的棋局。以豪华包厢区域、公用竞技场为楚河汉界,将协会一方与公正教团一方隔开。
协会这边排出车马炮,还没怎么上手,那边的老将便与自家的士象打成一团,但其余棋子都是齐备,且阵列森严。按说这些车马炮卒,都是为吃掉自家老将预备的,可协会若真要“过河”,那么相应压力,自然都要由协会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