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鹏矮胖的身体硬往前凑,就像一头憨肥的土拨鼠,这副模样,让后面的罗淑晴看不过眼,冷盯去一眼:
“不学无术,就不要信口开河!”
“我怎么不学无术了?敢情我七门全优的成绩就是拿给你们糟蹋的?”莫鹏一脸冤枉,明明是想活跃气氛,怎么招这么个名声?
还是自家老爹了解他,知道他是受不了“更年期老娘”的压力,就是来凑热闹,顺口解释一句,把他带进讨论圈子:“学生、职员只是代号,有它特定的内涵,你不是对这个没兴趣?”
只要能躲老娘,啥事都能有兴趣啊。
莫鹏脸皮厚,就那么嘿嘿笑道:“现在不有了吗?当年老弟可是追着我,要给我灌输这玩意儿,现在种子发芽了……”
说着,他顺手就把罗南手上的笔记本抢到手,看到仿纸软屏界面,就愕然道:“这是什么效果?好像泡水里似的?”
莫鹏的形容非常恰当,此时绘图软件第二层界面,就像是被浑浊的河水淹没,其上接近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图形”的五层塔形结构,几乎完全浸泡在“水下”,看上去有一层昏暗的隔膜,以至于所有的“纸牌”--罗南创作的那些草图,更加地模糊不清。
罗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这种场景,让他隐约感觉到,应该是与自身的能力相关。不想深入讨论,他就把笔记本拿回来,顺手合上:
“没什么,屏保效果……”
这种谎话的效果着实感人。不过莫鹏很清楚罗南的别扭脾气,知道他不想提,也就不问。依旧是拿“社会格式图”做救命稻草:
“老弟、师傅!传道授业解惑,指的就是你了。说说那些代号都是什么意思,我这心里都长草了……”
罗南看了姑父一眼,后者正调适车载智脑功能,似乎不再参与年轻人之间的话题。倒是后座的姑妈,静静地看向这边,神思略有些恍惚。
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罗南想了想,轻声开口:“当初建立这个模型的初衷,是想解释个人对社会格式的影响作用以及关系格局……”
“社会格式?”
莫鹏愣了愣神,还好身为罗家外孙,既使对“格式论”不感兴趣,总还有一些基本概念:“就是指社会结构吧,怎么说来着?影响个人、改造自然的人类集体组成、存在方式?”
罗南闻言,对莫鹏竖起大拇指,虽然不那么精确,却也省了他很多话。
“每个国家、部族、地区所包括人类集体,必然有其特定的社会格式。通过这一格式,源源不断地产出新的社会个体,同时改造天地自然,获取新的资源,供应社会存在、运转所需。
“每一个社会个体,都会打上社会格式的烙印,并在一定程度上对社会格式产生反推力。
“学生,是指学习者,只能接受社会格式的单向灌输,还不算是完整的社会个体,几乎无法产生任何作用;
“职员,是指工作者,基本的社会个体,他们具备一定独立生存能力,并维护社会格式的基本运行。
“技师,是指推动者,比职员的优势在于,他们已经可以对社会格式进行优化,提升格式运转的效率;
“教士,是指觉悟者,他们对社会格式有有了相对完整的认识,开始自觉地利用社会格式的力量。
“政客,是指变革者,他们是更高级的觉悟者,在利用社会格式的同时,也有意识地对格式进行改造,意图实现利益最大化……”
莫鹏不愧是“七门全优”的高材生,听到这里,立刻就道:“听起来这像是阶级论的某个变种。那么问题来了,划分这些阶级阶层的依据是什么?有没一个统一的标准?”
罗南闻言默然,也在此时,他感觉到侧方姑父的注视,抬起头,对视之后,他露出一个带着点儿苦涩的笑容。
“标准就是我!我就是标准!”
在安海疗养中心的独立病房里,罗远道拈起长方形木块,轻轻地将它放置在身前砌起的半人高的墙型结构上。
他的手指在发颤,神经系统的多种病变,已经差不多摧毁了他的身体,原本高高的个头,已经塌了下来,整个人就是皮包骨头,完全瘦脱了形,显得无比虚弱。
罗远道今年还不到八十,在当今时代,只算是刚刚步入老年期,有的人甚至还没退休。
然而,他已经无限接近了生命的终点,即使他还倔强地站着,还在搭建他的作品。
即使手指、手臂都发颤,当积木落到位置的时候,却是端端正正,严丝合缝。取得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他已经来回控制了快半个小时,没有把握,就坚决不放手,直到取得了最后的完美成果。
枯瘦发干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显然,罗远道对前方的结构非常满意。
事实上,不只在他身前,前后左右,都是这样的,由积木搭成的矮墙,罗南和莫鹏,只能隔着矮墙,与他说话。
罗远道旁边的高级特护,是位很有耐性的中年妇女,姓洪,见积木搭上,就在另一旁轻声问他:
“老爷子,这块完成了,咱们歇歇?”
罗远道不理他,趁着心情好,他不吝啬为自己的孙子、外孙解答问题。他咧开嘴,像一具发笑的大号骷髅:
“我创造的理论,当然以我为标准。必须为我服务。岂不闻:万物皆备于我,吾心即是宇宙!我,就是万物的共主,我,就是宇宙的中心!”
莫鹏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去,在这位偏执而疯狂的老人面前,正常人真的很难忍受那份逻辑,现在他忍得很辛苦。以往会一直陪在身边的父母,好像是去咨询老人的病情,不在这里,他连话都不敢说,愈发地难受。
不过,让莫鹏更难受的是,站在他身边的表弟,看上去却很投入,甚至有些狂热!
天啊……
罗远道再拿起一块积木,举在眼前,继续他的宣讲:“我兼备天地之理,可赋予万物根性。便如这块木头,它是方的,也可以是圆的;方、圆不过是外形罢了,我连它内禀的根性都能变易,外形又何道哉?
“我用它来搭建这一处殿堂,是属于我的领域,要方就方,要圆就圆!”
说着,积木落下,可这次,却因为说得太过激动,没放对位置,以至于一下子掉落。
罗远道反射性地伸手去拿,虚弱的身体却保持不住平衡,直往前栽。
屋里的人一起惊呼,罗南本能前冲,将他扶住,却因为冲势太快,将积木矮墙撞得七零八落,稀里哗啦的混乱声响后,屋里一下子静寂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