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沉重的脚步走出病房，俞菲觉得空气中的低压令自己快喘不上气，低头盯着白净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脑袋里乱哄哄的，仿佛是被人冲着耳朵大吼了一声后震得陷入迷蒙状态。
她闭住双眼，强忍住内心的动荡，抬起头问身旁的谈淸让，“他怎么了？”病房里的人明明就是江时戈，一样的面貌，一样的声音，可眼神气质都变了。
这些日子以来，每次他看向自己往往都露出清浅略带深意的笑，盯着自己的目光十分专注，但刚刚，那样陌生的眼神和语气……
俞菲下意识的觉得，那不是他，但这太荒谬了不是吗。
“你缓过来了？”谈淸让略微惊讶她能够迅速的反应过来，在知道这件事时，连他都震惊沉默许久，也许女人在某些方面确实比男人更加强悍。他示意俞菲往前走，“先出去吧，之后我再和你说。”他怕俞菲闹起来，医生嘱咐过现在最不能刺激江时戈。
俞菲回头看了下病房门，停顿几秒点点头，两人刚走不远，病房里的医生也跟着出来了，他们把谈淸让叫住，谈淸让走回去，俞菲站在原地等他，心乱如麻之际，她也发觉医生在和谈淸让交谈时齐齐转头看了她几眼，没多久，他便回来了。
“走吧。”谈淸让的声线一向稍低沉稳，可现在俞菲听出其中带有几分犹豫。他这种语气，使她莫名的紧张。
两人没走多远，刚到医院楼下俞菲就忍不住追问：“我看江时戈头上缠着纱布，难道他短暂失忆了？”刚刚他竟然不认得自己了，说了那句他叫柏舟之后就沉默下来，上下打量着她，却是那么陌生的眼神。
触及到那种目光，俞菲竟感到心如刀绞，以前恨他一直偏执的记得那些事，不断用以前的事情来提醒她的残忍，可没想到，当他忘记自己的时候，她居然会这么难受，而这难受到底是为何，她现在也来不及分辨。
实在忍耐不下去，她着急追问：“谈律师，他到底是怎么了？”
谈淸让转过身，眼底透着复杂，考虑片刻他说：“阿时他没有失忆。”
俞菲提着的心没放下，反而悬的更厉害，谈淸让避过她灼热的视线，侧过身点了支烟，俞菲其实已经心焦至极，但也清楚谈淸让是在斟酌，按捺住心情不再催促，过了片刻，他平缓的声音响起。
“你知道什么是解体性主体障碍么，”他看到俞菲眉宇轻皱，心想这种名词普通人大约也不会知道，解释说：“就是人格分裂。”
什么？
俞菲身体僵住，瞋目而视，隔了好久嘴里才发出一声气音：“啊？”
谈淸让略低头，下巴泛着青色的胡渣，想到病房里的江时戈，忍不住狠狠吸了口烟，他没看俞菲，目光向前：“虽然你想起阿时是谁，大约也记得从前的事，但我想，阿时应该从来没和你说过这五年来他都发生过什么吧。”
大风吹起，将谈淸让指间点燃的烟雾很快吹散，他没等俞菲回答继续说道：“你应该能感觉到他变了许多，事实上，我并不完全知道当年你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但最终的结果就是，你做的事情，已经将从前的他彻底毁了。”
“当然不能说是完全因为你，也是阿时不肯放过自己。”
俞菲看着他，心中想的是距离自己上空十几层的人，回忆起那时自己的所作所为当下愧疚难当，她轻声说：“你说吧，他没跟我说的，你来告诉我。”
谈淸让顿了顿，碾灭手里的烟后缓缓开口。
他说，五年前，江时戈在KTV门前等她，浑身被大雨浇透，他来劝也没有用，直到看到她走才肯离开，回去之后高烧四十度险些出事。
她离开永兴之后，江时戈出国找她，遍寻无果后用酒来麻痹自己，曾经酒精中毒，还伤了胃，因此才不能碰刺激性食物。
后来，江时戈开始玩赛车，参加各种极限活动，玩命一样，好像真的希望借此离开人世才好，可每当酒醉迷蒙间，嘴里呢喃的都是她的名字。
到后来，他母亲生了一场大病，经历这次之后，他醒悟过来不再沉迷于自我的感情中，顺从父母的意愿上大学考研究生步入科研所。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明朗顺利了，除了性格改变，江时戈就和正常人一样，身边人都以为他走出了“叛逆期”。
可谈淸让知道，这些年江时戈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入梦时，他会想起她，想起最多的，是那些狠绝冷厉的话。
“‘和你睡一次要多少钱？’，这话是你说的吧。”谈淸让低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俞菲，他想问她，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口，阿时是多么自尊自傲的人，因为从小父母不在身边，最不愿被人说闲话，什么都做的最好，生怕别人看轻，到头来，竟然是最爱的人伤他最深。
俞菲知道谈淸让说这些话并不是责怪她，他只是直述江时戈曾经的经历，来给她解释现在江时戈改变的原因。
她一只手按在左胸上面，觉得那里开了一个口子，她想捂住，却还能感觉到汩汩的血液在往外淌，但这是她欠他的，自己应该承受，无论怎样，她要知道全部。
“后来呢？”她问。
谈淸让看了她一眼，她面有戚色，声音带着颤音，透着压抑与脆弱，他以为她会说‘别说了’，但她没有，极力忍着痛楚，她还在听。
意识到这点，谈淸让心头一缓，叹了声继续道：“因为反复想起从前的痛苦回忆而产生抑制性冲动，再加上这次车祸对头部的撞击，因此阿时产生了第二人格，就是现在的柏舟。”其实，他没说出口的是，也是刚刚医生才知道现在的人格名叫柏舟，具体的事宜还要后续治疗才能了解，现在阿时曾经的同事路远峰正在帮他，但这些话，他并不想再说了。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阿时了。今晚阿时的父母会回来，到时候他们应该会带他去美国治疗。”谈淸让低头看到她发白的脸色，连唇都在轻轻颤抖，眼底掠过一丝不忍，他说：“俞菲，你自由了。”
她惶恐的抬起头望他，睖睁的眼底含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单薄的身子蜷缩一团看起来十分脆弱，像是疾风再大几分就能将她吹散，让人禁不住心疼。
谈淸让心头一震，竟也不忍心再苛责她，只能低叹一声：“走吧。”
风，停了。
哗哗的雨点落下，浇湿大地，耳边只有连绵不断的雨声，偶尔有几滴砸到她的胳膊上，感觉冰冷刺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