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月里，古楼的雨绵绵不断，完好的诠释了梅雨季节的阴沉和潮湿，方君搬来古楼已经一个多月，起先并不适应这种阴雨天气，后来竟也渐渐习惯，总感觉这个古韵盎然的城市并不像它表面那般不近人情。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除了一片黑，只听得到雨滴溅落的凌乱声响。
方君穿过走廊，路过护士站，值夜班的护士张婉跟她打招呼，她微笑着点了点头，手里的雨伞还在滴水，为了不打湿地面，她走得有些急，快速进入医生值班室。
方君把伞撑开放进浴室，用干毛巾擦拭身上的水渍，衣服全都湿透了，已经不能穿，打湿了的发丝湿漉漉地粘在脸上，让人很不舒服，方君对着镜子整理头发，门外传来敲门声。
“方医生，急诊那边需要你现在过去。”张婉一贯温柔的声音夹着一丝焦急。
“好，我马上去。”来不及换衣服，方君飞快地擦了两下头发，套上白大褂朝急诊大楼赶去。
此刻急诊大楼走廊堆满了人，十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像是从泥坑里打了一架爬起来的，全身糊满泥巴的他们看起来有些狼狈，还有些狰狞。
见护士走过来，他们一下子围了上去，又是吼，又是骂，安静的过道一片嘈杂。
刘护士被堵住了过道，不由提高嗓音喊道：“请大家让让！”年轻伙子们全都急红了眼，现在谁还能冷静下来，刘护士的呼喊不仅没起到半点作用，反而像是导火线，引得几个脾气火爆的准备动手打人。
窗外狂风作乱，雨声哗啦。
赶过来的方君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喊了一声：“住手！”
陡然插入的声音，像混乱雨夜爆发的一声惊雷，莫名地震慑住了躁动的人群。
所有人顿时朝过道口看去。
方君掀开皮门帘走进来，宽大的白大褂在风雨地飘摇下，空空荡荡，显得她整个身形越发削瘦，她步履平稳，眼神沉静，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反差感，却莫名地使人心安。
刘护士透过缝隙，见着她人影，不由松了口气，“方医生，你来了！”目光扫了一圈，顺着她手里的雨伞一路上移，在看见她湿漉漉的头发时，不由惊讶了一声。
“方医生，你淋雨……”
方君摇了摇头，目光直指急诊室，“救人要紧。”说着，没作片刻停留，快步穿过人群，朝里边走去。
身后的大门随即关上，也挡住了众人探寻的视线。
张医生正在抢救手下的病人，值班护士在一旁协助，忙而不乱，方君朝他点了点头，径直朝另一张躺有伤者的床位走去，与她搭手的护士向她汇报情况，方君一面检查，一面聆听。
“患者，男，向坤，21岁，驾车撞上了防护拦，头部撞伤，流血……”
方君初步检查了一遍，病人生命体征平稳，并没有什么大碍。
揭开棉纱布，撞伤部位仍在沁血，方君立刻脱掉沾有血迹的手套，转身吩咐，“准备缝合包。”
护士立刻去准备用物。
年轻人动了动，不小心牵动了伤口，他闷哼了一声，声音很低，像是在刻意隐忍。
方君转头看向他，“别动，你现在医院，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年轻人眯着眼睛，目光有些涣散。
方君力度适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听得到，告诉我你的名字。”
年轻人张了张嘴，破碎的声音缓缓溢出，不是很清楚，方君确定他存在自主意识，立刻打断他，“现在不要说话，你伤口还在流血，需要缝合。”目光滑向男子的腿，抬手轻轻地碰了一下。
年轻人不知怎么回事，激烈地反抗起来，床边的护士立刻去按他的手脚，却被方君制止，“不要按腿，有骨折。”
年轻人一面挣扎，一面朝旁边拼命地扭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方君朝对面的床位扫了一眼，眼里的光不由一紧，她转回头立刻对年轻男子安抚道：“冷静，他的情况虽然比你严重一些，并没有性命之忧。”
男子听后，果然安静下来，甚至配合地躺好，方君见此，没再耽误时间，快速缝合后，将剩下的工作吩咐给护士，抬步朝一旁的床位走去。
“血压倒是升起来了，不过还在昏迷中。”张医生赶着完善抢救记录，并没有抬头。
方君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伤患，转而看向他，“一直忙到现在？”这种天气最容易出事，尤其是晚上。
张医生名叫张帅，皮肤偏黑，但胜在五官轮廓分明，使得并不出挑的面孔生生多了几分英挺和硬朗。他平时极爱开玩笑，现在却一脸郁闷，“可不是，何超出外勤了，这边就我一个，还好你来了。”他感激地看向方君，脸上的愁苦这才淡去。
方君勾起嘴角摇摇头，医生本应互相协助，更何况今天她值班。
“别打了，病人需要安静。”外面传来护士的喊叫，两人对视了一眼，张帅率先朝门外走去，方君顿了一下，回头叮嘱护士仔细观察伤者情况，这才跟了出去。
白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他立在人群中央，并没有转头，高大的背影，让人心神一震，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本还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就连外边的风雨都仿佛跟着静了下来。
尤其是先前还打地不可开交的几个人，全都低着头立在旁边，不敢有半分造次。
“不知道这是医院吗？”现在的年轻人火气真旺，动不动就动起手来，也不分场合，简直就是无法无天。张帅扫了一眼值班护士，见对方没受伤，这才重新看向众人，其中几个听了这话不服气地朝他瞪来，他没去理会，视线落定在那道背影上，目光有些深沉。
少年听见声响这才缓缓转头，略长的刘海挡住了眉眼，高挺的鼻梁显得尤为突出，白皙的皮肤搭配嫣红的嘴唇，不看骨架和身形，乍眼看去还以为是女的。
生得太秀气了！
这是张帅的第一感觉，他抬头不禁对上对方投过来的视线，只在脑中维持了一秒的念头瞬间破灭。少年的目光很犀利，闪着慑人的锋芒。张帅在那人看过来的刹那，有种被一击而中的感觉，不是被看穿心思那般简单，而是全身发毛，不寒而栗。
他摇了摇头，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一个成年人竟然会被一个小年轻震慑住，可是刚才的感觉清晰地告诉他，那并不是幻觉。
“我先回去，有什么情况再打电话。”方君走到张帅身边，轻轻地说了一句。
张帅蓦地回神，朝她点点头。
方君拿好搁在一旁的雨伞正欲离开，手却叫人一把抓住，方君扭头看向那人，那人糊满泥巴的一张脸面目全非，就连捏着方君的手也全是泥，看着袖口的污渍，方君不由皱起了眉头。
“我兄弟怎么样了？”年轻人块头很大，一脸的激动，捏着方君的手更是不自觉收紧。
方君看向他，语气平静，“你先放开我。”
大块头不为所动，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方君平静的神情隐有裂缝，她忍着痛开口，“他们并无大碍，可以放开我了吗？”
“你他妈骗我！”大块头怒吼一声，一心以为方君在骗他，他眼珠子越瞪越大，暴怒的样子似乎要动手打方君。
张帅一看刚要上前阻止，一道身影先他一步制止了大块头的举动，只听一声痛呼，孔武有力的大块头瞬间倒在地上，嗷嗷大叫。
方君注意力全在手腕上，并没有留意到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抬头见周围人一脸惊讶，她才意识到方才低头的瞬间似乎错过了什么，等等……
手腕被人轻轻地托了起来，方君条件发射地想要闪躲，却被对方控制在手中，不轻不重的力道叫她无法挣脱，方君不由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那人真的很高，此刻近距离观察，竟有一种拔地而起的压迫感，让人心惊。
“不好意思，我代他向你道歉。”少年轻轻地说着，微微沙哑的嗓音出奇的柔和，他像是从英国十七世纪中叶走出来的骑士。
绅士而优雅。
旁边一干小年轻，看着少年的反应，全都一副目瞪口呆的震惊样儿。
眼前人礼貌又得体，却给方君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方君愣了一秒，朝对方摇了摇头，正欲收手，却听那人说道：“请问，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咔嚓！
空中仿佛传来下巴脱臼的声音。
收到老大扫视过来的眼神，一干小年轻立刻收起脸上的夸张表情，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
少年温润的大拇指似乎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圈，动作极轻，方君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错觉，正要撤回手，对方先一步将她松开，举止得体而守礼，这让方君心里刚升起的警惕随之消散。
可能是太紧张朋友的情况吧。
方君这么想着，绷着的神情不由松了下来，“先找个人办住院，患者需要进一步治疗和观察。”
说完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视线，温和而又执拗地缠上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