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的情况怎么样？”温迪芬纳曼从她的座驾中弯身出来，问着迎上来的助理，“进展顺利吗？几头女王蜂没有叮起来吧？”
“上午进展都还不错，大卫的心情也很好。”助理在她耳边轻声地报告着片场内的大小进度，“服装部那边需要对赞助服装再小心一些——”
“这都不是重点，”温迪最关心的还是拍摄质量，“你觉得珍妮弗和艾米丽表现如何？”
她没有担心梅丽尔，这是因为梅丽尔的表现不可能出差错——这也是业内的共识。
“非常好。”助理由衷地说，“棚内现在拍面试的那场戏，你要进去看看吗？”
“当然。”温迪马上加快了脚步，上午刚和几家大牌的高层联络过感情，有些疲累的她禁不住埋怨助理，“你刚才早该告诉我这事。”
一踏进摄影棚，她就不再停止了抱怨，也放轻了脚步声，并没有往人群里凑，而是在一个空闲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旁观起了安迪和米兰达的面试戏码。——这也是全片两人的第一次对手戏。
“你是谁。”温迪到得很巧，艾米丽刚从场景中离开，摄影师沿着滑轨调整了机位，米兰达也从座位上转过身来，摘掉眼镜看向了安迪。
由于摄影角度的关系，温迪看到的是珍妮弗和梅丽尔的侧面，而且她看得并不如摄影机拍下，也就是最后大屏幕中呈现得那么清晰，但即使如此，米兰达的气势还是在第一时间内攫住了温迪的心脏，她能从米兰达的语调中听到纡尊降贵的感觉，甚至是感觉到她在用她那双饱经世事的双眼上下打量着安迪，尽管米兰达并没有太大的动作，温迪也看不清她的面部表情，但她的肢体语言所传达出的信息即使隔了这么远都很难错认：对于安德里亚这个误闯天鹅湖的丑小鸭，米兰达感到很荒谬，甚至有些被逗乐了。
“我是安德里亚塞克斯，我来这里是为了应聘你的助理。”安迪的态度则很无礼，语气硬绷绷的。这让温迪有些皱眉——珍妮弗在读剧本的时候，对于这段话还是处理得很柔软，甚至是有些讨好的。
但不论是大卫还是梅丽尔，对于珍妮弗的表现似乎都没有异议，米兰达——又或者是梅丽尔对她的兴趣仿佛更浓厚了，她多看了安迪几眼，这才改变了坐姿，拿起了一份报纸，“哼。”
安迪似乎更被激怒了，她清了清嗓子，往前踏了一步，艾米丽在办公室里发出了一声抽气，做出了惊恐的表情——温迪忽然发现这也是剧本中没有的内容：“如果你能屈尊看一眼简历，你会发现我毕业于西北大学，我拿到过斯坦福法学院的Offer，但我更想成为一名记者。很显然，《天桥》人事部认为我的简历足以胜任为你打电话、倒咖啡的工作。”
按照原剧本，安迪要在米兰达看报纸后才被激怒，但温迪在看了现场表演以后——当她回过味来以后，她觉得现在的版本也不错，安迪是个聪明的女孩，从她进入编辑部以后遇到的人和事，她应该能够判断出她得不到这份工作，所以她破罐子破摔了。
嗯……温迪忽然发觉她对于安迪的情绪和思想也能体会得一清二楚，甚至比对米兰达的想法和意图体会得更加清楚。尽管只是这两句对白而已，安迪已经完全显露了她的个性，她优秀、敏捷、自尊心强、自信，甚至是过于自信，对社会还很青涩，攻击性过强……这些复杂的人性就像是浮动在安迪身上的广告牌，随着她的一言一语灌输到了她的脑海中。温迪不费吹灰之力就理解了她的背景、个性，甚至是优缺点。在她心里，安迪的形象已经比米兰达还要鲜明。
她讶异地抽了抽鼻子，甚至是古怪地看了珍妮弗一眼：能做到这点，相当不容易啊。毕竟，虽然是主角，但安迪的初始设定并不是魅力四射型的，现在的她比起珍妮弗本人甚至是有些往丑里化了，比起浓妆艳抹的艾米丽，以及精雕细琢的米兰达，安迪现在的外表并不起眼——但她却凭借着自己的表演，在梅丽尔和艾米丽跟前牢牢地维系住了自己的存在感，照样成为了注意力的焦点。
一个人的演技好，并不是说每个角色都会被演绎得风采迷人、倾倒众生，那叫做戏路狭窄，好演员即使是演一个垃圾桶都能牢牢地抓住观众的视线。就像是梅丽尔，在《克莱默夫妇》中她出场不过是二十分钟，但在那部影片中她给人留下的印象几乎和男主演达斯汀霍夫曼不相上下。珍妮弗现在也是如此，安迪说不上迷人，她有点胖，言辞也不太讨喜，几乎有些无礼，但……她就是能把观众的注意力从梅丽尔和艾米丽那边抢夺过来，就是能让人觉得她的无礼也有一番别样的魅力，让人难以言说，又有种想要倒带重看的冲动。
“这女孩的表演好像比《加勒比海盗》、《恋恋笔记本》还要更上一层楼了！”温迪吃惊地想，“这可能吗？她拍完《恋恋笔记本》还不到八个月！而那并不是很难的一部影片！”
作为制片人，在职业生涯中温迪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演员，之前更是和汤姆汉克斯这样的大咖合作过，但进步速度如珍妮弗这样骇人的女演员，温迪还是第一次发现，拒绝相信奇迹是正常人的本能，她已经在为珍妮弗找理由了，“也许她今天状态特别好，也许是梅丽尔没在自己的最好状态，当然这对影片来说也是好事，不论哪个角色风采迷人，那都是影片的成功，如果是主角，那当然更好……”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面试戏码完成了一Take，大卫满意地叫了“Good！”，温迪和几个主演一次，凑到了监视器跟前，看起了刚才的回放。
在小小的屏幕里看到安迪的面部特写以后，温迪发现自己不能不承认：如果这是状态的关系，那么珍妮弗今天的状态简直已经好到逆天了。虽然监视器的小屏幕中，安迪平庸的面容初看远不及米兰达的那个小窗口有吸引力，但她还是不禁地把注意力投向了安迪的小窗口，为她的难堪而难堪——她的表演让人一下就代入了安迪，即使温迪明确地知道剧情走向，但这一刻还是不禁为安迪的命运担忧。
这是抢了梅丽尔的戏啊……
在心中无声地惊叹了一句，温迪把眼神移向了梅丽尔：她的表演完美无缺，几乎无可指摘，但在安迪跟前，米兰达人设较为薄弱的缺点开始凸显了……哪怕只是换个演员，在这一场戏中观众看到的也会是米兰达风采迫人的一面，但在珍妮弗的表演跟前，温迪却是感觉梅丽尔限于米兰达的极端人设，发挥余地有限，被珍妮弗把风头给抢了去。
在好莱坞，做导演的很多都是性情中人，甚至有些人可以说就是疯子，但能做制片人的无一不是人情练达之辈，温迪怎么看不出梅丽尔一直在质疑珍妮弗的演技？只是没有明说而已。现在第一场对戏就被珍妮弗给抢戏，虽然珍妮弗也没有说什么，任何人都没有说什么，但这种结果本身就是对梅丽尔的回击，温迪也不免担心梅丽尔的反应，女人戏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就是如此，如果三个女演员彼此关系不佳，片场会多出多少烦恼那是可想而知的事。
让她放心的是，梅丽尔只是显得有些若有所思，但并没有被惹恼的感觉——也许抢风头只是她的幻觉，梅丽尔本人还很满意于自己的表现。
不论旁观的剧组成员心里怎么想，没有人会当着温迪和大卫的面挑事，大家看过回放以后就开始录制下一个场景，也就是安妮第一天上班的剧情，演员换过衣服和妆容以后，摄制工作再度开始，一切按部就班，三个女演员几乎全都是1、Take就过，多录制几条也是为了后期剪辑方便。
温迪抱着手旁观了一会，也渐渐地放下了对人事关系的担心，欣赏起了艾米丽、米兰达和安迪之间火花四射的对话。这三个极其出色的女演员用她们的眼神、肢体和语言彼此交锋，在多重层面上同时展开竞争，这不见血的厮杀让温迪一面心惊肉跳，一面又担心她们会随时假戏真做，把戏中的一面带到生活中，又或者刚好反过来，把生活中的情绪带到戏里。就是这种游走在危险边缘的刺激感，让这个见惯场面的制作人，也渐渐地有了几分激动。——能把一个天才演员网罗到自己旗下制作影片，已经足够让人开心了，而现在却是三个这样的演员在她的影片中同场竞技！这样的画面，甚至让温迪感到了一种奇特的荣耀感。
“这会成为经典的。”在喊Cut的间隙，大卫靠过来轻声说道，“我有预感，这会成为我的代表作。”
“告诉我你和我在想同样的事。”温迪面无表情地嘀咕。
“你这么说我就能肯定了。”大卫又欣慰又兴奋地笑了起来，“我和你在想一样的事——告诉我你的看法。”
“现在才只是开拍第一天。”温迪不愿现在就给出准话，“我们再看看吧！”
但她已经开始在脑中策划起了整件事的节奏——虽然在此之前她毫无这方面的想法，但……为什么不呢……如果一切都和今天的拍摄一样，甚至更好，这件事——奥斯卡，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发生……
由于剧组预算不高，不可能支持长时间成组的拍摄，那种大片剧组的悠闲氛围在《Prada》剧组并不存在，第一天珍妮就是实打实地工作了八个小时，刚好在法定工作时间的点上，之所以没有赶工，恐怕还是因为剧组付不起加班费。
结束了一天的拍摄以后，演员们当然是卸妆、换衣服，然后是回酒店还是各自去吃饭，那就随各自的便了。珍妮今晚约了回到纽约小憩的罗伯马歇尔和阿加塔一起吃饭，时间上还比较赶，不过，当她急匆匆地回到自己的拖车边上时，却不得不停住了脚步——梅丽尔居然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站在她的拖车门口等她。
“路易莎是你的粉丝。”下了戏以后，虽然还顶着白发，但梅丽尔在儿女跟前完全就是普通的母亲形象了——虽然还是个急性子，气魄也还在，但多了一份母亲特有的琐碎和唠叨：“自从知道我要和你对戏以后，她就嚷着想要和你合影，顺便再要上你的签名。”
“噢，这是我的荣幸！”就算对梅丽尔再有意见，珍妮也不可能摆脸色给孩子看，再说她们之间隐约的对抗关系并没牵涉到个人感情。珍妮连忙露出笑脸，贴心地做了粉丝服务。
和路易莎古莫合影、签名以后，玛丽古莫就带着妹妹先行离去，梅丽尔并没有走，反而露出欣赏的微笑，开口夸奖珍妮，“你今天的表现非常不错，女孩，不能不说，你充满了惊喜。”
“谢谢。”珍妮多少带了一些疑虑——梅丽尔现在的态度，友好得几乎是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这几乎让她怀疑起了……
看到梅丽尔一边微笑一边点头，她终于肯定了梅丽尔的用意，“之前您是特意给我施加压力！”
“我不能不这么做，”梅丽尔潇洒地靠上拖车的门，解释说，“在阅读剧本的时候我就能感觉得到，你对这个项目充满了怀疑，当然我也听说过你在之前提出的一些意见，你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你不自信自己的演技能够支撑起安迪这个角色——或者说你不自信在我跟前能支撑起一个复杂的安迪。”
珍妮没法否认她的猜测，这都是她的确有过的担心。
“艾米丽一无所有，所以敢打敢拼，而你的退缩也可以理解，这样的想法在有一定名气，但又没有奖项肯定的年轻演员中很常见，安迪的确是你演过最有难度的电影角色，但我看过你的音乐剧，”梅丽尔笑着解释，“别忘了，我住在纽约——我认为你完全能演好安迪，你只是需要一些帮助、一些刺激，你需要对自己更有信心。”
珍妮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梅丽尔，谢谢你——”
“这只是为了电影。”梅丽尔坦白而辛辣地说，“我会做一切事情确保我出演的电影质量，毕竟，你要知道，我可不希望看到我的名字和烂片联系在一起。”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和珍妮交换了一个亲近而欣赏的微笑，珍妮挺直了脊背，精神地回答，“那么我会尽一切努力让《Prada》远离金酸梅奖的！”
她又松弛了下来，邀请着梅丽尔，“今晚我要和罗伯马歇尔，阿加塔列普宁那一起吃饭，也许你和孩子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