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潮气在空气中漫漫地浸润，远方漂亮的星空格外澄净。静谧的氛围衬托下，春虫吱吱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郑家大宅院不姓了郑，里面除了一营一营的士兵外再无他人，遑论姓郑的人存在。郑州头顶的清河，崔家老宅，则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场景。古老的城市古老的家族古老的宅院，此时此刻，它的辉煌依旧，不受外界因素的影响。
譬如，郑家那边被端的消息传来，于他们的影响几乎为零。再结合前些日子催趣阁的失联，与自家小娘子的失踪，本就对郑家没好印象的清河崔家族人，郑家至今没有消息后首先涌上心头的想法是：活该！出于这缘故，其他几个家族族长又一次聚集在崔家会议堂中时，崔家族人表现得差强人意。
但是，他们不关心，总归要有人关心。比如，其他五族的族长，与清河崔家的老族长，崔家小娘子的祖父。他们的关心，绝非同等级别兔死狐悲的同情，而是他们明白，七族在某个阴谋之后差不多已经同气连枝，一损皆损一荣皆荣，由不得他们不关心。包括郑家的好盟友，博陵崔家，也是类似的想法；顶多是背地里骂骂郑家那个老家伙，老糊涂了，任由自己那纨绔孙儿胡闹，把家族赔进去。实际上，谁家没有个不肖子孙，不过这时候被他们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当然，不是他们认为自己家那些子孙胡闹有限度，而是被抓住的不是自己家族。
不是这个担心，否则，郑家被端掉，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急匆匆要开会？
不得不说，当初实施这个计划要把所有家族拉上，未免没有这个原因。
清河崔家的族长，郑家大爷的父亲、少女的祖父，倒是考虑得要多些。
崔家的郑州分铺近百人失去性命暂且不谈、甚至不找郑家的麻烦都勉强可以接受，但家族的长子长孙女没了踪迹，这就是大事了。
郑家老人自诩手腕强硬，家族至今也仅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事实，假不了；同样家族里面其他有些小权力的人，不希望两人回到家族，也假不了。有了权力，便是有了能够实施想法的能力；纵然是不能撼动爷女俩也无妨，他们如若是与别人合作，那才是老爷子最为担心的事。
家族小人物导致家族实力的分～裂，当初的博陵崔家，就是这么出现的。有了这先例，这回由不得老人不放在心上。在此般时刻，郑家几近覆灭的事倒变成可有可无的了。而且，它是一件烦人的无聊之事，偏偏让人不能踢开的那种。
崔家的这位老人，第一次觉得，事态的发展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最为可恨的是，令事态脱离自己的掌控的，竟是自己的盟友！为此，那个愚蠢至极的盟友落难，自己却不能作壁上观！讽刺的是，明明自己的孙女与儿子都没有了消息！
“族长，六族……五族族长请求见您”
寂静的夜，风乍起，吹乱了烦躁不甘的心灵。
“让他们等着！”老人心中的活火山早已到了爆发地边缘，如今被死脑筋的下人打扰，顿时就喷发出来“你回去告诉他们，老夫的儿子与孙女回不来，就让郑家给他们陪葬！”
放出狠话之时，老人已经看见，那些个老不死的在一通虚假怒火之后的幸灾乐祸，尤其是博陵崔家。
据说，在那个李恽遇刺身亡后，他们派出与李世民接触的人没能谈妥，自家少主未能换回来不说，李世民也恨透了他们。现在“铁杆”盟友郑家落难，他们也算实力大减了。接着排下来，就是自己这支清河崔族。
孙女找不到可不是崔家失去天才那么简单，篡天计划的直接代表，长安合作伙伴的联系人，失去了她就意味着，崔家失去了优势！相比之下，仅是唯一候选人的大儿子，也必须要靠边站！
如此郑家大变，致使三家受难，包括坐在第一世家位置上的清河崔族！这美妙的场景，其余四家当然是希望越乱越好；只要不触摸到那个郑家老家伙的底线，见好后收，那么包括博陵崔家在内，六族不会反对。
期待着这几个老家伙私下里不会有小动作吧，老人长叹一声，而后对郑家更是怨恨起来。
没用的东西！
老人忽然记起来，孙女似乎警告过郑家的那个小畜生。由此他对郑家的负面情绪到达了顶峰，虽然当初老人同样没有放在心上、将其当一回事……
气话终究是气话，纵使千变万辨，当行动还得要行动。譬如，六族商议出来的与郑家老头谈判的要求与底线；譬如，崔家的调皮少女让她那侍女妹妹放飞的信鸽；譬如，收到自家孙女飞信慢信时崔族族长的纠结。
前天会议上，博陵崔家发出的，听过清河崔家小娘子与孙道一同出现的质问，在催趣阁的消息放出来的下一秒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今天得到关于孙女无孙道“一同”会长安的消息，则是让老人的隐忧成为了现实。再后，各种心思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下一封信便出现在老人的手里。
是老人相处数十年的老奴奉上来的信。
信息太多，老人花了许久，才得以一一理顺。
其一，孙道是故意的，用自己孙女的安危做要挟，暗示崔家最好不要搅到郑家这趟浑水当中。
其二，既然孙女不是真的求救，孙道故意放出这消息，那就是在说，孙道应该知晓这封信的存在；换句话说，信鸽肯定泄露了！
其三，孙女是故意的，借与孙道接触的机会趁机捞出来博陵崔家的少主，他认为他还有用。
其四，是伺候了自己数十年的老奴，孙女交代他的信，很听话地至今才拿出来，这是个事！
其五，郑家的那个废物少主没能从自家孙女那儿占到便宜，十分幸运。
其六，孙道的行踪向来不定，即使是清河崔族，也无法确切他的位置。如此，自己那孙女又要脱离自己控制一阵子了。
或许漏下了另外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老人却没有再继续挖掘。这几点，就足够他思考应对方案了。比如，如何把孙道这个跳梁小丑灭掉；比如，如何对郑家落尽下石；比如，如何让博陵崔家付出报酬；比如，如何处理自己这老家伙所做的事……
夜晚与白昼交替，时光在相似的场景中飞快流逝。
平静的日子都像，野郊外的生存与生活转瞬即逝。
无论是长安郊外，还是沿路的人迹罕至处，静止的一方人马与行动的一方人马，皆远离了闹市，远离了喋喋不休的人群，远离了吵闹失态的士子书生们。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人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他们不清楚具体细节，多也不希望身处其中。
没兴趣听吵闹的人指责评论，孙道紧赶慢赶，与她之间并话不多。两人默契地享受着相处的时光，默契地不耽误赶路的时间，更是默契地不要求放慢脚步。
十几天的赶路不必细谈，单纯地享受彼此存在于自己触手可及范围的温馨环境，直到孙道接近了长安。
不用少女提出，孙道主动减缓了速度。
前世不得而知，这一世，少女是第一次如此接近长安城。而在她崔家嫡系长孙女的背景身份下，她这个人进不进长安城，不是三言两语那么简单。何况，孙道要考虑、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能与孙道交往这么久，面对他人他物时，少女自有股八风不动宠辱不惊的气质。现在面对近在咫尺的长安城，少女始终笑眯眯的。
骑着一匹高头红马伫立在小山坡上，午后的阳光从她背后倾洒而下，那金黄的光线毫不客气，勾勒出少女方才抽支的青春曼妙的曲线。
在马儿的额头画上一顶尖角，将少女的耳朵换成尖长形状，这就是一副好奇精灵眺望人类世界的温馨画卷。
在马儿背上披上一袭肩甲，在少女的背后加上一双白色的翅膀，这就是一副初生天使打量人间的神怡画卷。
将马儿全身涂成黑色，与少女额头装上两顶尖又弯曲的角，这就是一副入世小魔女要动坏心思的失笑画卷。
百变的人在动脑筋，固守的人在等待。
百变精灵与木讷少年，默然无语中，马儿趁机啃了几口嫩草。
心思没转许多，少女停留在小山坡上，只是为了一件事纠结。
到底是先将那个三无小姑子叫出来呢？还是先珍惜这最后一个晚上呢？
当然，少女脑袋中的珍惜，并非将自己交出去。少年从不会客气，但有时候脸皮特薄；所以，她仅仅是不愿意在小姑子眼前丢了面子，仅此而已。
至于所谓的博陵崔家少主，所谓的清河崔族嫡系孙女的身份，统统不是事。这回不进城，她是眼下一回世人皆知下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进城。其他长安不长安、西安不西安的，非人力可以改变，少女没有多大的兴趣研究。
这两难选择让少女纠结不短的时间，天空中逍遥的太阳倒不犹豫，当下班时一点儿不耽搁，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挪。等待中的孙道也不是什么事没干，默默注视着少女一阵，他下马找上了高通。
交代他派人去宫里将人接出来一聚，孙道回到此处继续等着。
他匆匆赶路回京的目的，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少女没发觉到少年离开了一阵子，她看见的是某个熟悉装扮的护卫从眼前绝尘而去，去往视野尽头处的长安。微微迷茫了片刻，她反应过来少年吩咐了什么。
的确，少年帮她做了决定，然而这并非重点。
小气鬼！
小胆鬼！
少女心里面忍不住腹诽，心中忍不住鄙视；最后，忍不住心疼。
小气、胆小，从来不抱怨，这就是小破孩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