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没说话，但陈雨柯点了点头。
“我从你们的老师那里知道了你们的名字，从悉尼分会那里取得了你们的资料，我很高兴，看到我们还有这么多优秀的后辈出现。史蒂芬，陈雨柯，你们的考验很快就要到来了，”煊塍停顿了一秒，“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
煊塍和陈雨柯握手，和史蒂芬握手。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一句期盼，握手的时间和力度非常合适，煊塍的笑容也无懈可击，本来不应该有任何枝节。但在接触到煊塍目光的一刹那，史蒂芬忽然感觉颤抖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里面。
就在这一瞬间，史蒂芬预感，他们的考验……可能比预想的来得要早。
“来吧，哈耶克前辈，也请您见一见我的长子，煊麟。”煊塍同之前的哈耶克一样侧让一步，另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就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这一父一子的配合极为熟练，好像之前演练过了千遍万遍。
“您好，哈耶克前辈。一直很仰慕您，六年前我去悉尼的时候，我们见过，您还记得我么？”煊塍双手握住哈耶克的右手，笑得得体自然。
哈耶克笑了：“当然记得。不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1994年了，那时候的你……才三岁吧？只有这么高。”哈耶克大概地比划了一下。
在提起这个年份的时候，第一次，史蒂芬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的眼角黯淡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
史蒂芬心里知道，即使是这种特殊种族的会见场合，双方的交谈也都时刻充斥着博弈。每向他人介绍自己的学生时，就像在炫耀自己的宝贝，又像是交出一张互相对比的成绩单。如果真是这样，依煊麟煊家继承者的硬件和气场，在对比一下他和陈雨柯两个人，一个死气沉沉，一个像没发育，哈耶克必定在这场博弈里败得体无完肤。
但哈耶克好像也不在意这些。
“煊麟。”史蒂芬在心底念着这个名字。他叫煊麟。这让史蒂芬想起另一张脸来了，他的样貌的确和他很像，但谈吐举止又绝对不是他。比起那个随意在乡下咖啡店里拔刀和他对斩的野孩子，煊麟要得体多了。
这是要被当成煊家继承人抚养的……不用再多观察，史蒂芬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而那个男孩，一直在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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煊徵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脚走在柔软的地毯上。
他走到窗边，将深蓝的窗帘轻轻拉开一条缝，卧室里没开灯，城市夜晚的灯光通过那道缝隙流泻进入房间。楼下，奔驰车队正缓缓地驶入正门前的广场，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表进行着，严丝合缝，毫无疏漏。黑衣侍者的执行力没得说，时间一到，客人们也到了。
煊徵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电子挂钟。二十点三十分。
这就是煊徵，明明作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却还是悄悄撩开掩藏他的枝叶，对着楼下的光华黯然失色。
说起来，应承父亲的催促，去楼下迎接客人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三十二层是高了点儿，但有电梯，也不用他爬，就算下去了，反正他也不说话，在后面站着就行了。这么看来，他的确不值得那样和大哥死犟。但他觉得，自己反感和厌恶的不在于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它背后隐藏的东西：父亲根本没在意过他。
既然父亲都不在乎他，他为什么要去顺家族的意？
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好笑，他已经二十二岁了，可赌起气来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煊徵的脑袋从窗户探出去，看向正下方。客人们都已经下车了，家族里有声望有地位者都一字排列在门前，他的父亲站在最中央，两旁是他的叔叔和伯父，他的长子，甚至煊徵的四弟，煊霂，也站在队伍的一角。煊霂还小，没有煊徵的脾气，大人一叫他就屁颠屁颠地下楼了，穿着对他而言有些宽大的小西装，牵着一旁大人的尾指，茫然四顾。
父亲就站在一群人的最前面，还是那么岿然不动，那么气场十足，像以往的每一次会面。蚂蚁大小的人从黑色的轿车里走出来，在门前汇集，依次与父亲鞠躬握手。
他默默地有些失神。
就是这种感觉……这个家族，无论是它的屈辱，还是荣耀，都是与自己无关的。
煊徵的目光从那些黑点一样的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像孤寂的神明在天界俯视人类，却突然被一道锐利的暗光闪了一下。煊徵一愣，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大脑深处慢慢涌上来。
他向刚刚被截断的方向张望，人小得像蚂蚁，他看不见任何一张脸……但他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的原因。
方才在人群的一角，或许有张仰望的脸也看向他的方向，但不是在看他。银瞳战士不是超人，没有极佳的目力，他或许只是在看大楼的高度，或许是在看星辰，但他们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的某一处相遇了，仿佛命运。
那种熟悉感，源自于另一份记忆……那种沉默到极致的，把内心大海一样的情绪都用一双漆黑的瞳孔隐藏起来的目光，煊徵这一生中从没有遇见过。
除了一个人。
“难道……是他？”煊徵轻声喃喃。
“他也来了呀……”
爽朗的笑声和叽叽喳喳地交谈声传上来，煊徵拉上窗帘，重新倒回床上。那张脸又让他想起了在台湾的那段时光，他和那个男人拔刀干了一架……那是在台北的乡下了。那里还有一个女孩，她有着拗口的名字，穿着白纱裙站在精致的木屋前面。她的头发是深海一样的蓝色。
每次想起这些事情来，他都觉得疲惫，想要一觉睡过去。
他知道，今天晚上对于很多人来说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们将在担忧和兴奋中度过这个晚上，期待能在明天的大会上做出力挽狂澜的决策。但他们不会知道，那些肮脏的，让他下定决心与整个家族决裂的事情，也都将要在明天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