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风雨勃然大怒，高亢激越地呐喊着，敲打着……
韩宝宝把田夏沙送到了小区单元楼下。田夏沙从韩宝宝的车里下来后，便冒雨往楼口跑去，突然发现彭石头站在他家楼下的草坪上正撒尿，还打了两个冷战。田夏沙边跑边喊：“石头，下这么大的雨你也不躲一躲。”
彭石头撒完尿来不及系裤子，提起裤子也跑了过来。
二人站到了楼口的楼道里说话。
彭石头说我刚下班回来放了自行车，一泡尿憋得我很难受，刚解开裤子雨就下来了。没办法，只好顶着大雨把尿撒完。
彭石头一边系裤子一边说。雨水顺着他的脑袋流淌着。
田夏沙摘下头上的太阳帽，还好，雨水没有淋湿帽子更没淋湿头上的伤口。
彭石头看着田夏沙被剪的乱七八糟的头发，说：“田处，快把你的阴阳头理一理，理个光头好。”
田夏沙原来茂密的大背头，在缝伤口时被剪的不长样子了。这几天头上缠着绑带还看不出来，刚才他摘帽子时连绑带也摘掉了。
田夏沙说好，石头的建议我一定笑纳。
彭石头说田处，你怎么还叫我石头，我叫彭青童，再告你一遍，不能再忘了。
田夏沙笑着说记住了，这下不会再忘了。望着彭石头蜡黄的脸和越来越瘦的身材，田夏沙又开始走风漏气：“石头，不，彭青童同志，看你的样子是不是该去医院体检一下。”
彭石头说早去过了，医生说我的身体很好。还说厅机关今天召开全体人员大会，丁城厅长说治国就是治吏，治厅同样要治吏，厅机关从今天开始要开展处级干部自律活动，处级干部都要征求干事们的意见。这不，我们处8个人，一个处长两个副处长二个调研员，剩下三个干事，其他两个下乡走了，现在就剩我了，处级干部全找我谈话，其他16个处的处长们也给我送来了征求意见的表格，我还要认真地给他们一个个地填写呢，我现在忙呀，光处长们的意见我就要填写一天的时间。
田夏沙说你真敢给他们填写意见。
彭石头说填写什么意见？无非是政治可靠，品德优秀，工作能力强，能够团结群众，关心群众一类的大话空话废话。彭石头接着说：“我现在代表着厅机关的群众，我的意见就是群众意见，对处长们来说太重要了。”彭石头还说：“这次表现好，下次提副处长时，他们都会给我投票。”
彭石头根本不知道，他所在的厅机关早就没有处级领导的编制了。歪脖处长虽然辞职空出处级职数，但这个职数早被别的厅机关占有了。
原来，8月份省政府各厅机关的处级干部职数定编时，其他厅的厅长们每天带着人事处长跑省编办，争取处级干部的名额，彭石头所在的厅机关从来没有去过编办过问这事，编办就把他们的处级职数拿出了5个送给另外找他们的其他厅机关。歪脖处长没有辞职前，他的处级职数就被别的厅占有了，眼下，彭石头供职的厅还超编着十多个处级职数，编办要他们自然消化，也就是说，处长们退下来后，不会再从干事中提拔处长了。
彭石头不知道这些事，就连他们的人事处长也不知道。人事处长去省编制办公室办理歪脖处长的手续时才知道这事。
彭石头信心十足，还在等待着歪脖处长空出的职务早一天让副处长代替，他就可以坐到副处长的椅子上了。
当然，田夏沙更不可能知道这事，只是一再鼓动彭石头找厅长尽快解决他的职务，还再三叮咛他，再不解决提拔的问题，恐怕没有机会了。
雨不停地下，“滴嗒滴嗒”的声音不时传进二人的耳朵。这时，姚丽菊坐着处里的车回来了。姚丽菊下车后甩着大屁股紧跑两步到了他们跟前，姚丽菊看着彭石头湿淋淋的头发有些心痛，对着田夏沙说：“有话到家里说，赶快回家换衣服吧，感冒就麻烦了。”
田夏沙这才注意到彭石头身上那件天蓝色的短袖衫。这件衣服他太熟悉了，十多年前，彭石头刚买来这件衣服时让他看过。十多年来，彭石头每个夏天都穿着它，衣袖和衣领早就烂了，彭石头还是穿着它。今天，这件天蓝色的衣服被雨水淋湿了，姚丽菊捏了一把便淌出了雨水。
姚丽菊摆着大屁股，拉着彭石头朝家走去。正在这时裴灿花跑进了楼道，田夏沙和她打招呼，裴灿花自己说开了：“田处，霍杏木和胡玉草要请我们几个吃饭，我中午还要午睡，便跑回来了。”
“霍杏木和胡玉草凭什么请你？”田夏沙又走风漏气。
“你不知道，她俩今天陪同贾厅长看画展。画展前举行的剪彩仪式，由省里的有关领导和贾厅长共同剪彩。据说剪彩的人有二十多位领导，每人给了伍仟元红包，霍杏木和胡玉草作为领导的随从人员，每人发了壹千元。”裴灿花说到。
现在，许多官员热衷于剪彩。遇到一些大企业开张或庆典，一剪下去就能获得几万元。还有的官员给企业留一幅“墨宝”，便有一笔不菲的润笔费。这些成了官员们最为安全的额外收入，它比索贿受贿带来的风险要少得多，而且看上去与权力无关。
田夏沙听了裴灿花的话觉得很稀奇，脱口而出：“没想到还有这事。”
裴灿花说奇怪吗？不奇怪，剪一刀给了五千元算啥，还有给几十万的呢。前段我弟弟代表我去海南开个会，咱们厅柴组长还批评我呢。扯淡，你们那个没有出过国，当厅长当处长的经常带老婆出国游玩，到全国各地开会旅游，谁批评过他们？裴灿花越说越来劲，唾沫星子都飞开了。
雨越下越大。田夏沙心想，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雨过后，天就转凉了。
姚丽菊拉着彭石头回到家里，立刻就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西服要彭石头换上。彭石头脱下那件被雨水打湿的天蓝色短袖衣，顺手扔到卫生间的洗衣机上，然后赶忙跑进卧室躺倒在床上。彭石头顿觉浑身发冷，又拉过被子盖住了身子。姚丽菊去厨房做饭了。彭石头虽然全身发冷打着冷战，牙齿还不时地嗑动着，心情却非常好，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厅机关那么多的处长们都来毕恭毕敬地找他提意见，那种和蔼可亲的态度让他诚惶诚恐。没有想到啊，彭石头也有扬眉吐气的时候。特别是王选金还专门给他打来电话，说要认真听取你的意见。你的意见就是群众的意见，处长们要自律，要加强自身建设，你彭青童的意见最重要。
彭石头想到这里偷偷地笑了。他突然想起了丁城厅长和他的谈话。自从那天他买了瓷器送到丁城厅长家，遭到批评后，每天上班就怕见到丁厅长的面，更怕丁厅长把这事给处长们讲。还好，丁厅长好似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今早会议刚结束，丁厅长给他打电话要他去自己的办公室。接电话时，他的心就象拖拉机的发动机“突突突”地跳。放下电话，他的心跳加速了，“咚咚咚”的声音象敲鼓一般好似自己也能听见了。他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到丁厅长的办公室的。
这是他第一次到丁厅长的办公室。他敲了门得到丁厅长的应答后，才慢慢地推门进来。进来后心还在跳，直到丁厅长让他坐下，他的心跳才算慢了一些，但还是强劲地跳动着。
丁厅长的办公室里摆着一件根雕。这一米多高的根雕上端是一只展开双翅的老鹰，那两只玻璃球般的大眼正盯着他，还有那只高高抬起已经展开的翅膀，准备捕捉猎物的利爪，随时都有抓人的可能。彭石头看到这件老鹰根雕，心跳又加快了。
丁厅长看着彭石头的样子就想笑。这种人是怎么混进厅机关的？个子不到一米六，走路还有些罗圈，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猛一看和盖房子的民工没什么两样。丁厅长仔细地端详彭石头，彭石头就更害怕了，两只手也不知该在哪里放，一会放在腿上，一会放在胸前，一会又背在身后。
丁厅长想笑却不敢笑。丁厅长就用温柔的口气说：“石头，别紧张。我是把你当成厅机关群众的代表谈话的。”
就这句话，彭石头真的不紧张了。彭石头战战兢兢纠正丁城厅长：“丁厅长，我不叫彭石头了，我叫彭青童。”
丁城厅长说：“知道，你告过我。公安部门还没批下来，等批下来再改，现在你还是彭石头。”
彭石头不说话了。丁厅长就给他谈了一定要当好群众代表，一定要敢于向处长们提意见，一定要提出厅机关改变作风的关键问题。特别是对坏人坏事要敢于直言。对厅领导包括我本人有什么意见也要大胆提出来。
丁厅长还给他倒了杯茶水让他喝，丁厅长说：“你现在是厅机关最老的主任科员，你比许多处长们年龄都要大，所以厅党组决定你为群众代表是对你的信任，也是为你下一步的提拔打一个良好的基础。”
彭石头越想越觉得丁厅长要重用他了，他要很快地进入角色。
彭石头正有兴趣地回想着这些事，回想着丁城厅长的满脸笑容，姚丽菊摆着大屁股进了卧室，对彭石头说饭做好了，问他是去饭厅吃饭还是在卧室吃？彭石头心情好，就说要去饭厅吃饭去。姚丽菊搀扶着他下床来，彭石头边穿鞋边给她讲起丁厅长找他谈话的过程。
姚丽菊听得直想落泪。彭石头啊彭石头，你都病成这样子了，还想着当官的事，你啥时侯才能觉悟啊！
姚丽菊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硬忍着眼眶中的泪花不敢落下来。姚丽菊只是低声地对彭石头说好，丁厅长要用你就好，你一定能当处长。
人，认识自己往往比认识别人都难。
屋外，雨下得很紧，就象万马奔腾，排山倒海，倾盆大雨“哗哗哗”地叫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