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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西风临,天色暗。

气候尚暖。

古剑,青裳。

铜铃,红线。

铃系剑柄,剑握手中。

沈伏息每个动作都伴着铃声。

此起彼伏,诡异非常。

萧水立在树边默默看着。

不过片刻功夫,她面前已无活人。

二十具尸体横陈在地,沈伏息望着它们,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狂热。

萧水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

她想,或许是沈伏息。

因为他身上竟染了血迹。

沈伏息四周一探,收剑回鞘,转身就走。

萧水一语不发跟上。

河边。

沈伏息半蹲着,他用两指从中衣夹层里取出一条洁白无瑕的斯帕,浸过清澈见底的河水,他开始仔细擦拭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萧水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知如何开口。

沈伏息感觉到她接近,并未回头。

他轻轻地道:“今天小姐终于知道属下是什么人样的人了?”

他的眼神有些捉摸不定。

萧水沉默,半晌才摇头道:“我只知道你救了我的命。”

他刚刚才骗了她,可也的确救了她。

骗她跟救她比起来,实在太过渺小。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即便她自私的不想认同,但不可否认她该感谢他。

“杀人对属下来说已成习惯,小姐不须为此感激属下。”

沈伏息站起,他跟前河水泛着血花,他伸直手臂,手心朝上,一缕风吹过,被血水浸湿的斯帕飞了出去,它飘啊飘,落入水中央。

目睹这一切,萧水正色道:“没有人出生就习惯杀人,而且习惯都是可以改变的。”

沈伏息转头,他突然笑了:“小姐说的对。属下明白,小姐觉得属下太过心狠手辣。”

萧水叹道:“总归是条性命……”

沈伏息沉默,他已无笑。

他静静看着萧水,神色复杂。

萧水有种不祥的预感。

良久,沈伏息眼里总算流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他轻轻地道:“我们走吧。”

转身——

沈伏息脸上已是一片漠然。

她说的不对。

性命也有区别。

比如他们,他们就不是同一路人。

伏息宫主和神剑门千金,怎么会是一路人?

他根本不应该来。

夕阳斜照,一色金黄。

碧色江上,沈伏息执桨在外,萧水坐在船篷内。

小船平稳行使,沿河而下。

河雾蒸腾间,沈伏息的脸看上去有些忧伤。

人们总说女人难懂,可有时候男人比女人还要复杂,他们就像女人的头发——

三千烦恼丝,简直无法捉摸。

沈伏息沉默多久了?

一个半时辰。

“一定有事。”萧水呐呐自语。

她矮身出篷,抬眼望去。

天从早上开始就阴着,现在更加昏黄,和两人的心情如出一辙,随时都会下雨。

目光转向沈伏息,他还是静静站在那,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不存在。

萧水不甘心,故意使劲摇晃,小船被她弄得不停摆动。

沈伏息将船桨丢到了一边。

可他还是没转身。

萧水咬唇坐下,双臂抱膝,委屈的瞪着他的后背。

他骗了她,她都没发火,他生哪门子气?不就说他几句吗?哪家做主子的还不说仆人几句啊,她又没说难听的,他至于不理人吗?上吊还得让人喘口气儿呢,他倒好,一竿子打死,就是不理人,连气儿都不叫人喘!

乌篷船,烟笼寒水月笼沙。

青衫隐,剑如流水人如画。

这么美的画面,萧水却只觉凄凉。

侧身,她低头看河,河面映着她的脸。

水面荡漾起来。

萧水没动,因为激起水波的是她的眼泪。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她现在正伤心哭泣。

沈伏息仿若未闻,他开始用掌力加快行使速度。

颇长的水路很快就结束了。

上岸,他们换了马车。

这里是江州,蜀中重庆府。

神剑门山下第二大城,比邻晋江。

依山傍水,极为繁华。

马车由四匹骏马拉着,圆形,极大,四角的镂花勾上都挂着白色的厚纱帘子。

牵车的马昂首阔步,高大神气,赶车的是伏息宫人。

这一切都理所应当,沈伏息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去赶车,就算他赶了,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哪怕亲眼所见,也只会当是自己眼花。

奢华马车驶过,自会惹人围观。

只见纱帐内,一名美貌少女面无表情看着车外,在她身边,侧躺着一位青裳公子,他把头埋在被褥里,看不见面貌。

不过无论是从气质还是从身形上看,这都是个足以令一切女人为之疯狂的男人。

今天是江州一个特别的日子。

花灯节。

街上很热闹,四处都挂着漂亮的灯饰,璀璨夺目。

萧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麻木。

有的人也在看她,她也不在乎。

忽然,她看见几个孩子正围在一起放孔明灯。

她还是忍不住掀起了纱帐。

仰头,盏盏孔明灯如一弯弯映红的月亮,冉冉上升。

人们都在笑,很幸福。

可萧水心中却充满了痛苦。

看着街上成双成对的男女,她好嫉妒。

她嫉妒的不得了!

女人的嫉妒会让她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

比如——

萧水放下帘子,转身直勾勾盯着一副“疲惫不堪大梦难醒”模样的沈宫主。

她忽然弯身拉住他的手臂,她甚至感觉到手臂主人的僵硬。

可她全不在意,径自将他拉入怀中。

沈伏息可以反抗的,但他没有。他甚至连劲都没使,由着萧水折腾。

萧水抬眸,粉颊绯红,显得格外娇媚。

沈伏息垂眼,长发如云,眉若两弯新月。

帐外早有人关注此幕,一时间,抽气声连绵不绝。

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有人生的那么好?

或许原因不同,但效果一样。

沈伏息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瞪大眼睛怔在那。

萧水忽略他的惊讶,手指慢慢抚过他的脸庞。

沈伏息下意识往后躲,萧水手指一顿,脸色忽变。

她笑了,竟是妩媚非常。

下一刻,她吻在他唇上。

一颗泪珠自她脸上无声落下。

她忍着心酸,一点点亲吻他的唇瓣。

她是生涩的。

可她却不知,这样的她做这样的事——

简直让人发疯。

沈伏息一直大大的睁着眼,此刻,他眼神突然变得深邃。

萧水似乎有所察觉,她全身一震,使劲抱住他。

如果你是个女人,你会爱上一个恶贯满盈、声名狼藉的大魔头吗?

萧水会。

只要这个人值得她去爱,她就会爱他的全部。

爱他的眉,她此刻就在亲吻他的眉。

爱他的眼,她已在亲吻他的眼。

爱他的笑,她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爱他的缺点,她扯开了他的青裳外衫。

无论他成功还是失败,她都爱他——修长素手拂过,纱帐落下两层。

一片迷蒙。

内与外隔绝。

帐内,两人双双倒下。

萧水双臂搭在沈伏息胸前,她跨坐在他腰畔,她的唇已回到他唇上,她的手也被他握在手中。

他们亲吻,缠绵悱恻。

他们牵手,十指紧扣。

沈伏息在心中叹了口气,心道,不同,便不同吧!

日初升。

一男一女驾车上山。

男的萧萧肃肃,湛然若神。

女的幽幽雅雅,美若天仙。

马车停在一幢古宅前,沈伏息将萧水牵了下来。

古宅极其荒凉!

宅门半掩,摇摇欲坠,破败不堪!

萧索,阴森。

萧水不禁唏嘘。

沈伏息上前,拂落门上结起的蜘蛛网:“这里就是属下的家。”温柔地诉说,“这宅子废弃已久,着实荒凉,污了小姐的眼,属下很抱歉。”

“我不怕。”萧水摇头,莫名心酸:“既是你家,便该由你带我进去。”

沈伏息站在阳光里,与萧水深深对望。

良久,他转身笑着推开门,青衣落尘也浑然不觉。

“属下的家人都死光了,如今只剩下这幢宅子。”沈伏息似不经意道。

他站姿笔直,静静注视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

萧水替他伤心难过,他只是沉默接受。

如同当年他离开时一样——

从容,平静。

他会离开,也定会回来,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无论它有多残破,多不堪。

他可以放心离去,不打理也不看守,因为他相信,只要他再回到这,他就还是这里的主人。

萧水想安慰他,可又觉得他根本不需要安慰。在她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懂得什么是弱肉强食了,她的安慰对他来说不但毫无作用,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我们可以从新修建它。”萧水坚定地说。

尽管无用,她还是选择说出来,只因她想分担他此刻深不可见的伤感。

沈伏息有些无法理解:“小姐无须一直重复,属下早已说过不必。”

萧水走到他身边,轻轻地为他掸去肩上的尘,再次一字一顿道:“我们可以从新修建它。”

沈伏息沉默,他低头望着萧水,神色复杂,红唇动了动,却最终归于沉寂。

半晌,他总算点了下头,轻轻地说了一个字:“好。”

他说完话又开始发呆,萧水没去扰他,她披着他为她置办的雪白斗篷,静静陪伴着他。

其实荒凉萧索这类词已不足形容眼前景象,但萧水脑中仍不难想到它曾经的辉煌。

“小姐知道这是哪吗?”沈伏息忽然道。

萧水抬头看他,他只是望着角落的野草。

“不知道。”萧水摇头,紧了紧斗篷前襟。

沈伏息望过来时她正坐这个动作。

他皱了下眉,俯身替她戴起帽子。

这件斗篷设计考究,领口、帽檐都点缀着雪白的绒毛。

萧水这般站在院落里,美极。

沈伏息脸上的笑意总算真了几分,他温柔地说:“小姐好美,穿什么都好看。”

萧水红了脸,呐呐道:“……你放肆!”

虽是斥责的话,可她这番模样说出来,怎么都觉得是在撒娇。

沈伏息嘴角露出一抹醉人的笑。

萧水见他笑话自己,面上更热,干脆转身跑向正前方的大堂。

沈伏息紧跟而上。

这日——

高山流水,风和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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