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098800000020

第20章

王品说:

这一回,直军显见是撒了狠,枪炮打得跟爆豆一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惊动了,登时街筒子里到处都有人跑。可惜,枪子没长眼儿,还是撂倒了不老少,肚肠子流了一地。闹了整整一个后晌,奉军顶不住了,开了南门撤了,大枪丢了一片;我出去拣了好几杆回来,刨个坑,埋在菜园子里头了。直军见城里不再还击,也不敢贸然进来,怕使的是空城计。林驿丞叫我们轮班当值,和下人拿着家伙守着门,一有乱兵来,就赶紧发信号。在我前边值班的是李耳,接替我的是林驿丞,我完差回家,见窗幔还放着,媳妇搂着孩子睡得正酣。脱了鞋袜,我想也再睡一会儿,媳妇却坐起来。我说:“接着睡你的。”媳妇说:“哪里睡得实啊,一会儿一醒。”她到梳妆台前,抿了抿云鬓;我站在她背后,看着她用扑粉匀脸,又帮她在香唇上点一点胭脂。媳妇白我一眼:“都这会子了,你的闲心还这么大。”我捧起她的腮来,言道:“伺候媳妇若是闲白,那么世上还有什么正经事?”我媳妇就势倒在我怀里说:“满天下的爷们儿都像你这个样,还成何体统……”缠绵了一会子,我说:“你最好将当用的东西都归置到一处,放包袱里,乱的时候,挎起来就走。”我媳妇问:“有这么严重吗?”我说:“有备总是无患。”我媳妇便翻箱倒柜,光大红缎子弓鞋就摊了一炕,满绣的多,半绣的少,还有一双只在脚尖处绣一朵小花的,看着精致得很。我见她都包了起来,就说:“挑一双合脚的带上够了,就是走,一半天也就回来了。”

我俩正磨牙,张目过来招呼,我媳妇一把将我推到外屋去,把帘子撂下。张目说:“直军打进来了,见人就崩,见铺子就抢。林驿丞让各家赶快收拾东西,必要时避一避。”我说:“林驿丞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办就是了。”张目又忙着知会别家,我径直走进老娘的房里,老娘带着景儿正给佛像上香,见我进来便问:“是不是收拾收拾要跑反了?”我很奇怪:“您老怎么知道?”老娘说:“从小到大,哪年不跑上一两回?都惯了。”我想一想,确实,中国人的脑筋转得虽不快,腿脚从来都跑得快,就连皇上皇后也是一般模样,一遇风吹草动,抬腿就跑。从老娘房里出来,我转到林驿丞院内,适三娘、李耳也都在,我问他们:“你们打算将家眷们安置到什么地方?”林驿丞说是到一个什么密室里去,三娘不赞成,说是:“黑灯瞎火的别再把孩子吓着。”我也不知道这个密室所在何处,又见他们二人争个不休,就说:“不如叫他们都到静怡师父的庵堂去,我把那里买下了,虽说房屋破旧,却也不漏雨漏风。”林驿丞一听,嘴巴都乐歪了:“你多咱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过?那里不错,地方偏僻,七拐八拐也不易找到。”三娘也说好:“那个门面看着不起眼,不太引人注意。”我说:“那就这么定了,等一会儿平静了,我便拾掇拾掇,把常使唤的东西一并捎过去。”林驿丞说:“也不必你亲自去,叫两个下边的人也就够了。”我说:“待会儿,三娘跟过去也行,老的少的总要有个人照料。”三娘不干:“我还是守着客栈吧,你们几个的拳脚都稀松二五眼,到时候,未必有我管用。”我和林驿丞叫她说个大红脸。

没多久,枪声稀了。我牵出一匹马来,把各家的箱笼包袱捆缚停当,余外的一应零碎,都自己提溜着,趁着日已平西,出了客栈。我不放心老娘,还是跟着一路搀扶;三娘惦记着哥儿,林驿丞牵挂他的媳妇,也都相跟着护送。大路不敢走,只好钻胡同,倒也一路平安,虽有零星枪声传来,但却离得老远。

虽然我偷着来过几次,这一回再来,仍还是有一种身不由己想大放悲声的感觉。环视着昔日熟识的院落,怀想着不知魂归何处的故人,我免不住地叹息。林驿丞怕我忘形,让我媳妇看出什么端倪来,便推我一把,吩咐我将各家的住房都调配好。下边的人早已打扫过了,只需展开铺盖,躺下睡就是了。三娘家带来了灯,却没油,我把我家油灯里的油匀她一些个。她家的两个哥儿因换了个新住处,稀罕,就在土炕上蹦高,又拿两根竹竿当剑舞。不知怎么捅下房梁一角藏着的一只锦匣,啪的一声掉在地下。众人都吓一跳,掀开来,里边俱都是银票和足银,甚至还有俩元宝。林驿丞从里头发现一片锦缎,我问他:“这是什么?”林驿丞小心展开,却是一幅绣像。三娘家的大小子眼尖,惊叫起来:“画的是林大叔。”三娘瞅一眼也说:“果然是,就是画得凶一些。”林驿丞没言语,默默地看了看,悄悄地折起来,揣在怀里,把锦匣交给我老娘收着,老娘不敢接。林驿丞对我说:“你不收谁收,还是叫老娘暂且代管吧。”我只好对老娘说:“这是我的一个老朋友遗留下来的,我们也用不着,您只帮着收一下,将来再作打算。”老娘这才将锦匣收起来。林驿丞又嘱咐各房:“尽可能不要点灯,吃些东西,就早些睡。”于是,各家都在一个灶台烧火,都在一个锅里做饭,草草地填饱了肚子。临走,林驿丞嘱咐了又嘱咐,自打他娶了媳妇,就变得要多啰唆有多啰唆。等从庵堂出来,天已经黑了,几个人拐弯抹角地回到客栈,竟见门口一群直军大兵将门口堵个严实,带头的却是去年在我们客栈唱过戏的春和班班主。我们翻墙进了客栈里边,张目迎上来说:“你们回来得正好,这群大兵要砸门进来,怎么办?”林驿丞问道:“他们进来做什么,门口不是早就挂了歇业的牌子了吗?”张目说:“这群大兵想要听戏,抓了戏班子的人,可是,几个戏楼都被烧了。那个班主出主意说,咱们这里能演,所以就来借戏台子……”

这时候,三娘突然冒出来,说:“这个混账班主,真该教训教训他!”

我惊讶地问她:“不是让你在庵堂那边照看着吗,你怎么悄不言声地也跟过来了?”

三娘一脸蔑视地说:“我怕你们几个不中用。”说得我们几个都很尴尬。

林驿丞很不服气,对张目说:“你媳妇总这么说话忒伤人,拿我们爷们儿简直不当人。”

张目说:“她敢,我打折她的腿……”话没说完,屁股上早就挨了三娘的一通连环腿,蹲在地上不吭声了。

我扯开他们夫妻:“别闹了,都火烧眉毛了。”

林驿丞只是走绺,急得通身是汗,也无对策。三娘嫌眼晕,就拽定他,说道:“不让他们进来怕是不行,这样吧,他们要只是听戏便让他们听,我们几个躲暗处盯着……”

李耳问:“他们要是生事呢?”

我说:“那就干掉他们。”

林驿丞却一个劲直摇头:“就我有一杆枪,怎么对付得过来他们?”

“你们都跟我来。”我把他们几个带到菜园子里头,叫他们刨,一气刨出七杆枪来,一人一杆还有富余。

“你多咱预备下的?”李耳问我。

我说:“闲里置,忙时用。”

林驿丞乐极:“想不到你蔫溜溜的倒颇有个蔫主意。”

我们商定,这些大兵若是听了戏就走,万事皆无;若是顺手牵羊,偷点什么东西,也随他去。一旦祸害客栈,我们就不客气。李耳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放枪的好,惊动了大队人马,终究是个麻烦。”林驿丞问他还有什么妙计,李耳却装神弄鬼,不肯说;大家伙也都没心思跟他逗闷子,各就各位,找隐秘的所在藏起来。李耳偏偏拽住我,问道:“你还记得上一回唱落子的那个芙蓉班吗?”我点点头:“记得。”李耳又问:“你还记得他们唱到一半,做对手戏的一对情种私奔了吗?”我说:“记得,你不是当时还迷过那个唱旦的吗?”他说:“你还记得他们角溜了,戏唱不下去,就匆匆就跑了,结果把一箱子行套落在咱们这了?”我说:“记得,都记得,你倒是怎么个意思?”李耳嘿嘿一笑:“记得就好。”话说一半,就走了。

这小子八成是吃了泻肚的药了,有前劲没后劲,我骂了一句,就在幽轩画阁后边蹲下。林驿丞使个令子,叫老门房将门打开,再不打开,门板怕是快要被枪托子砸散了。门一开,大兵蜂拥进来,一脚将老门房踢倒,还要打,戏班的班主不住地求情;饶是这么着,还将我写的一副隶书门对给丢地下,拿脚给踹成两折。我直心疼,那副门对我整整写了一天呢。幸好,他们没再大闹,班主把他们引到大厅里去;大兵又叫渴,老门房赶紧烧水预备茶。我一个劲儿替老门房揪着心,生怕他再吃亏,老头都快六十了,禁不住这么折磨。这会子,锣鼓起了,大概是“跳加官”之类的帽子戏,热闹点,也是为平息大兵们的噪乱。

这台戏,一唱竟唱到了二更天,也不散,把我们哥儿几个困得哈欠连天。李耳摸过来说:“这么熬下去,多咱是个头啊。”我也说是,如此渴饮饥餐,凭空要受这般的风尘劳顿,都拜这群大兵所赐!李耳说:“总得使个什么计谋,将他们赶出去才是。”我问他把计谋说出来听听,他冲我挤咕挤咕眼睛说:“你就擎好吧。”大厅那头不时有兵出来,靠着廊房柱撒尿,哗哗地一泡尿半天。这将三娘激怒了,她一个石子抛过去,正打中脑壳;大兵尖叫一声,惊动了看戏的人。只听枪栓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是哪个跟老子过不出,有胆子给我出来?”天已尽墨,四下死寂,大兵们吓得要死,虽有大枪壮胆,到底是初来乍到,才进通州城,总怕中了奉军的埋伏。偏这时候,墙角突然蹦出个黑无常来,蹬高靴,戴高帽,跳来跳去,冷不丁瞧见别说是这些大兵,就连我都被唬了一下子,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这是李耳捣的鬼。大兵们登时吓倒了一片,惊呼着见鬼了,到处躲藏。正乱成一锅粥的当儿,不提防,对面墙根又蹦出个白无常来,横着眉立着目,比黑无常更可怕上几分,还不时地嚎叫。我奇怪了,不知这又是哪个装扮的,总不会是林驿丞吧?

“快举火,快举火,把勾魂的晦气东西轰走。”一个拿短枪的大兵喊,猜想他是个小头目。

临时抱佛脚,哪里来得及找火,大兵们就没准头地开枪。枪声一起,戏班的班主着了慌,奓撒着胳膊赶紧拦着:“不能打,不能打,这个客栈原本就有些蹊跷……”接着班主又把大蟒吓唬奉军团长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大兵都听入了神儿,两腿软得拾不起来,直往下瘫,半天才定,七嘴八舌地问班主道:“你说,我们如何才能由此脱身呀?”班主勉强镇静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说:“我们赶紧拜上一拜吧。”

“小的们不知大仙在此,有所冲撞,还望大仙手下留情。”拿短枪的小头目带头跪下,嘴上念念有词。

其余手下,哪个敢不跪?齐刷刷跪倒一片。偏生这会子西风大起,吹得树梢噼啪作响,跟手,又是云雨蒙蒙。大兵们的胆子早都吓碎了,更以为是神仙显灵,连滚带爬地溜出客栈;跑出了有半条街,才立住脚,喘一口气。只听见有人问那个拿短枪的小头目说:“长官,你刚头求拜的是哪一路神仙,这般灵验?”小头目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只要他有道行,只管跪拜准没错。”又有人埋怨戏班的班主:“你这个老东西,明知道这个客栈闹鬼,你还带我们过来,岂不是故意要我们的好看吗?”班主分辩道:“是各位爷非要看戏不可的。”有人啪地给他个嘴巴:“你还敢犟嘴!”

“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瞅他们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我们都笑嘻嘻地冒出头来,只有张目坐在地上爬不起来。原来是他扮的白无常,慌忙中,将两只靴子穿反了,一蹦,将脚脖子给崴了,直叫疼。“你说你做点什么行?”三娘一边帮他捏,一边数落他。张目还叫唤:“你轻着点儿,下手这么重,难道是要谋杀亲夫不成?”林驿丞背过身来,对我们几个说:“这个姓张的,简直将我们爷们儿的脸都丢尽了。”

终于将大兵们糊弄走,料想他们一时半会儿不敢再来骚扰了,大伙儿松了一口气。我对老门房说:“将门紧闭,咱们爷们儿好好喝上一盅。”林驿丞却说:“喝什么喝,累一天了,还不赶紧歇着,说话就天亮了。”这时候,风越刮越大,树枝子摇晃得更加厉害,把树杈上的鸟窝都摇晃下来了。我们只好回房安歇。早晨起来,伴儿和老门房一老一少来敲我的门,我问他们又出什么事了?伴儿说:“没出什么事,只是我们爷俩儿想求你一件事。”我探出头看看,四面无云,一轮红日当空,敢情天已晴了,风也停了,伸个懒腰问道:“你们能有什么事求我,吃饱了不饿就成了。”老门房说:“几位爷都一身的本事,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忒窝囊了,给各位爷丢人不是?”我有点不耐烦了:“到底要做什么吧?”老门房说:“你教教我们使枪,行不?”我跟他们装傻说:“我没有枪啊。”老门房和伴儿则说:“我们有。”说着都从腰里掏出一把短枪,油光锃亮,一色的德国造。我摆弄了一会儿,问他们:“哪来的?”伴儿压低声音说:“偷的。”我对他们说:“论使枪,林驿丞最厉害,跟他挨肩的是三娘,他们个个都比我有准头,怎么不去求他们,偏来找我?”伴儿小声说:“他们的脾气都不如你,你知书达理,最和气。”横竖也被他们吵醒了,再想睡回笼觉也不那么容易,干脆就起身跟他们到了后院,将怎么上膛,怎么瞄准,怎么射击,一一讲给他们听,末了又让他们打一枪试试。伴儿抬手就是一枪,但脚下没根,后坐力又大,把伴儿弹了个跟头,翻了两个滚,弄了一头一脸的灰。我被逗得笑了半天。这时候,林驿丞和三娘都提着大枪包围过来,以为是大兵来了。等看清是我们几个,恨得牙根痒痒,骂了半天;我们都不还嘴儿,只是偷偷地乐。林驿丞又给我们一人一脚:“你们还乐,我正梦见跟一群姑娘坐着喝酒呢,刚端起杯,就叫你们给搅了。”

待林驿丞他们走开,我咬着老门房和伴儿的耳朵说:“我帮过你们了,你们也得帮帮我。”他两个都拍着胸脯说:“尽管吩咐,我们照办就是了。”我说:“其实也是小事一桩,你们将梯子给我搬来,我要出客栈一趟。”老门房听了赶紧说:“外头还正乱着,这咱出去不得。”我说:“你们拦也没用,我不去瞧瞧老娘,心里就总也不踏实。”伴儿见拦不住我,就跑去招呼林驿丞;我不让他去,到底还是没追上他。我骂道:“这个马屁精。”林驿丞来了,并没劝阻我,反倒说:“是该过去给老娘请个安,只是不知外边情形如何了。”张目说:“我探查探查。”说着三下五除二攀上树,麻利得如同长臂猿一般,手搭凉棚四下里瞭望了一会子,出溜下来说:“城东一片烟雾缭绕,咱们周遭倒还安静。”林驿丞说:“那就好,我跟王品过庵堂那边去瞧瞧,说话就回来,你们在此守候。”我们还没迈步,三娘先就不干了:“凭什么呀?”三娘、张目和李耳也都要跟着去,说是给我老娘请安,其实更想看看他们的孩子。没办法,只好留下几个下人,我们翻墙出去。一道上,家家关门闭户,死一般寂静。到了庵堂,我们没敢砸门,怕惊动街坊,而让我踩着林驿丞的肩膀,跳墙进去,再在里边打开门,将他们放进来。两边见都没什么事,才各自放心,又说了好些个叮嘱的话,特别是对孩子。

见过老娘,到媳妇这屋,婚后这几年,我跟媳妇还没分开睡过。我媳妇见我,眼圈立刻红了,说她一宿没阖眼,光琢磨不好的事,还说:“我光是惦记着别人,也不知别人惦记不惦记我。”我赶紧说:“我也是一宿没怎么睡。”想把扮黑无常白无常的故事跟她说一遍,又怕吓着她。我看她上穿藕荷纱衫,下着青纱裙子,很俏,心里动了动,不禁对她毛手毛脚起来。她跑过去将门闩上,才半推半就地跟我搂抱了一会子。

“差不多我们就回吧。”听见林驿丞喊,我媳妇扯着我的手,久不撒开,我又亲了亲她,才放我走。临出门她还说:“小心着点,别净让人替你提溜着心。”

掀了帘子出来,大家都在等我一个了。林驿丞笑话我说:“裤腰带怎还没扎好,赶紧的,别走半道上裤子褪下来,看了不雅。”我回了他一句:“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哪像你,被窝才焐热乎,舍不得挪窝。”三娘哼了一声:“现在的爷们儿怎么都出息成这样了,就惦记裤裆里的那点子事,没旁的正文,难怪总叫洋人欺负。”我跟林驿丞相互瞅瞅,咽了一口唾沫,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张目在旁边还煽风点火:“活该,你们自找。”我们正有气没处撒,他自个送上门来,两个人揪住张目,一人给他几脚,踢得他直叫唤。三娘又说:“瞅瞅你们,除了跟娘们儿尥蹶子,余下的本事就是窝里反了。”我对林驿丞说:“这明显是拉偏手嘛,瞅着自个儿爷们儿挨揍心疼,只往我们身上派不是。”林驿丞也一唱一和道:“你才瞧出来,我早就知道了,一直都这样。”三娘刚要跟我们顶对,老娘在屋里说:“你们在当院做什么了,要是有工夫,就进屋来,我给你们沏茶。”我们赶紧说:“我们忙着呢,您歇着。”赶紧一溜烟地跑出庵堂。

我们回到客栈,见老门房和伴儿一个头冲东,一个头朝西,东倒西歪地躺在树窠下。我们一时慌了,以为遭了劫,有人掏枪四处搜,我则赶紧过去搀扶他们。走近了才听见他们鼾声大作,正在好睡,不禁十分恼怒,捻手捻脚地过去,紧紧捏住他们的鼻子,憋得俩人一骨碌爬起来,大声惊呼:“快拿家伙,我们着道了。”我叫他们这洋相给逗乐了,林驿丞指着他们的鼻子说:“真要是来了歹人,你们俩这会儿怕是早到奈何桥走一遭了。”伴儿撅着嘴说道:“也是昨个夜里睡得忒晚了。”

“说你两句,你还敢犟嘴。”林驿丞薅着伴儿的脖领子,转了两遭,伴儿使劲踢蹬腿,跟被柳枝子钓上来的青蛙一样。我们也都不劝,在一旁瞧热闹。

突然,哐哐哐,有人将大门敲得山响,听声音很急。林驿丞手一松,伴儿吧嗒摔了出去,栽了个结实,胳膊膝盖也都磕伤了;他顾不得上药,就跑到门口,顺门缝往外瞅,然后悄声说:“林驿丞,是戏班里的那个班主。”

林驿丞问他:“他身后头有旁人跟着没有?”伴儿摇头说:“没有,就他一个。”林驿丞给伴儿使个眼色,叫他问那个班主有什么事,只听那个班主嚷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把他放进来吧。”林驿丞支使老门房,老门房只将大门拉开一条缝,班主几乎是钻进来的。老门房探出脑袋左右瞅瞅,咣当一声,马上又将大门给闩上。

班主进门就说:“几位爷甭耽误着了,赶紧走吧,不赶紧走就来不及了。”伴儿见了他,啐他一口。我问他:“怎么着,你又打算出什么幺蛾子?”班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干脆咕咚一下跪下来,不住地磕头。我们几个本来对他一肚子的恨气,恨他昨夜里引狼入室,眼下瞧他这个光景,反倒可怜起他来。三娘叫张目扶他一把:“有话说话,快起来。”班主淌着泪说:“几位爷不再怪我,我才起来。”林驿丞还等他说事呢,实在强他不过,只得说道:“不怪你不怪你,你起来说话。”班主这才站起,喘着气说:“夜隔这伙子大兵回去,就跟他们的旅长报告了,说咱们客栈是个鬼宅……”伴儿跳起来骂道:“你说什么呢,我撕烂你的狗嘴。”我把伴儿扯到一边:“让他说下去。”班主接着说道:“他们还说,奉军之所以败了,就是你们客栈给妨的。直军听这么说,也怕了,怕你们客栈也于他们不利,就惦记着将客栈给铲平了。”见我们都不信,班主赌咒发誓说:“我要是瞎掰,就让我生穿心疔,烂屁股眼儿!”我问他:“他们想怎么铲平客栈?”班主说:“那就不知道了。”林驿丞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吧。”班主唯恐我们不当事,一个劲儿说:“这都是真的,大意不得呀。”林驿丞一脸的镇定自如,笑着说:“我知道是真的,可是你瞧我们爷们儿是怕事的人吗?”班主放心了一些,又说了一车的道歉话,才走了。

班主一出门,林驿丞的笑脸吧嗒就撂了下来,严肃地对我们说:“这老小子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怎么好?”我说:“对策无非是两条,一是刀对刀,枪对枪,明着来;再一个是猫起来,放冷枪,光见他们的人倒了,却不知是谁给撂倒的。”李耳插了一句嘴:“错了这两条,还有就是走人,等直军撤了,咱们再回来收复失地。”三娘头一个不赞成:“恐怕待咱们回来收复失地,客栈早祸害得不成样儿,变一片荒地了。”林驿丞和稀泥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吵吵,就不兴坐下来商量商量?”于是,大伙儿围成一个圈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竞了一阵子,最终也没定下个准稿子。林驿丞说:“算了,这么争下去,再磕打牙也不中用,倒白费工夫。”李耳说:“还不如构筑工事,有个防御。”我们都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李耳说这是他在东洋留学时学来的办法。从门口到后院,设三道防御工事,将桌椅板凳摞起来,挡枪子儿;人埋伏在工事后边,光打人家,人家打不着他。第一道工事守不住了,就退到第二道来,接着干……

这倒是个好主意,大伙儿都认头,只有李耳说:“这么上好的檀木家具,叫他们乱枪一打,岂不都糟践了?”三娘说:“东西糟践了,将来还可以置。”我拍了拍李耳的肩膀说:“说句天地良心的话,似你这么抠门的爷们儿,遍天下实在是少有。”李耳还不服气:“有七把官帽椅,是前朝初年的;那扇屏风,也够年头了。毁一件,就少一件。这要在日本,早搁到博物馆里去了。”林驿丞打岔道:“各人先填饱肚子要紧,待会儿好办事。”于是,都奔厨下,忙活着熬粥。因原来的那个厨子这些日子回家照料去了,三娘就要亲自下厨炒俩拿手菜,我说:“都到什么节骨眼儿了,好歹糊弄一口就得了。”三娘的一团高兴,被我说个冰冷,一声儿不言语地扭头出去了。见她不悦了,我心中也过意不去,赶紧追出去说:“等直军撤了兵,你再好好地伺候我们爷们儿一顿儿。”三娘白我一眼说:“想得倒美,姑奶奶没那闲工夫。”又哄她几句,她脸色才缓过劲来。吃过粥,我们就在大厅的台阶下面垒了个一人高的工事。要是退下来,直接进大厅,捅开窗户玻璃,又可以抵挡一阵子,这就是第二道防线。后院第一进院子的侧耳房,原来是我教孩子读书的地方,我指着它拿束脩呢,现在却当了第三道防线,里边还有不少的书。我知道林驿丞和三娘的脾气,要他们帮我把书搬出来挪后面去,他们指定不干,还得骂街,也就没敢多嘴,只将稀有珍本放进炕洞里头藏起来。都忙停当了,我们的骨架也快累散了,张目说:“想不到放枪打仗也这么累人,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三娘说:“才知道,天天睡懒觉,也不练功,到节骨眼儿就露怯了。”我调笑了一句:“嫂子说话要讲良心,我问你,张目少在你炕上练功了吗?”三娘追着我打,李耳也跟着敲边鼓:“王品兄弟说的确实不是瞎话。”三娘跺着脚对张目说:“姓张的,他们这么编派你媳妇,你也不给我教训教训他们?”张目抖着手说:“我这身板,怎斗得过他们,风也能吹个跟头……”

过了晌午头,直军一丁点儿的动静也没有,心中不禁起疑:“这个混账班主,不会是骗我们玩吧?”三娘的肝火最旺,一根洋火就能点着她的火苗子:“他敢耍我们,我就砸断他的狗腿!”就是人家林驿丞还算稳得住,他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等等,大兵要是不来搅和岂不更好。”想来,这话才是道理,我们也猛然省悟,不觉转怒为喜。李耳说:“要不来,我们就赶紧把这些值钱的家具放回去吧。”我说他:“你真是没溜儿,就知道惦记那几件古董家具。”李耳笑道:“刚头是谁拿几本书到处藏来着?”张目还给他站脚助威:“没错,我也瞧见了。”我恨恨地说:“留神你们长针眼吧。”这时候,林驿丞突然嘘了一声,我们都静下来,侧歪着耳朵细听,客栈外边果然传来阵阵杂沓的脚步声。三娘说:“叫你们念叨,这下好了,把大兵都给念叨来了。”林驿丞说:“还不快准备准备,斗什么嘴?”三娘吐了吐舌头,解下罩在外边的纱裙,丢一边,端着大枪猫到工事里。我说她:“嫂子的这条绿裤真够争艳夺媚的。”话没落地,就挨了林驿丞一个嘴巴:“我叫你嘴欠。”我还没来得及争辩,张目跟李耳又一人补我一个脖溜儿:“早该打。”把伴儿逗得嘻嘻笑个没完,我只好拿他开刀:“笑什么笑,还不赶紧瞅瞅他们在外边磨蹭什么呢,怎还不进院子来。”伴儿一溜烟儿地去了,工夫不大,又一溜烟儿地回来了:“他们在门口起坛呢,请了好些和尚老道上香驱邪。”林驿丞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真拿咱们当妖魔鬼怪了。”又问伴儿:“他们来了多少人?”伴儿说:“反正不老少,后边还有一大堆瞧热闹的老百姓。”左等不见动静,右等不见动静,都让我们心焦了,砰砰的几声炮响,大门轰然倒了,一群兵脑袋上缠着红包头走进来,李耳问:“他们脑袋上缠那些干什么呀?”林驿丞说:“这是辟邪的,留了几年洋,中国事什么你都不记得了。”

大兵走近了,伴儿抬枪要打,林驿丞说:“急什么,这么个距离,打不准。”我们都透过桌椅板凳的缝隙,瞧着大兵一步一步靠前,张目说:“我数了,拢共是一百三十六号人,当间还有个领班的。”林驿丞往手心吐口唾沫:“够咱们爷们儿忙活一阵子的了,来,准备接驾。”一队大兵走到五十步开外,一排站开,冲着我们开打,一时硝烟弥漫,硫黄味儿呛得人直咳嗽。只听李耳说:“操,他们把圆桌上的大理石面给打碎了,上边天然的老松修竹都毁了。”他头一个站起来还击,我真没想到他的枪法这么准,几乎弹无虚发,要不是他总得往膛里装子儿,怕是早报销十个八个了。那些大兵想不到我们会有枪,而且还会使枪,呼啦啦地都卧倒了,趴了一地。就听大兵们喊:“不好了,他们手里有家伙!”又听到当官的骂道:“他们手里有家伙,你们手里难道没有吗?”老门房笑道:“他们的家伙都是烧火棍子。”刚说完,嗖的一声,一颗枪子擦着他的头皮就飞过去了,把老门房扑通吓了个坐墩儿。

“操他娘的……”

三娘瞪他一眼:“别村言村语的,没瞅见有女人在跟前吗?”老门房赶紧给她道歉,偏这会儿工夫,又一颗冷枪打来,把三娘的发鬏给打散了,三娘气坏了:

“操他娘的!”

见三娘也骂起来,我们不禁都笑起来。老门房说:“太太,瞧我怎么给你解气的。”他站起身来就放了一枪,谁想到倒下的却是他,我寻思他是被枪的后坐力给弹了一下子,细一看,半张脸都已没有了,直滴答血。伴儿抱住他喊半天,都喊哑嗓子了,老门房也没回音。

“先别忙着难受,把这群混账打退了是要紧。”

听林驿丞这么说,我们都疯了似的放起枪来,打得大兵抬不起头。林驿丞喊一嗓子:“撤到大厅去。”我们上了台阶猫腰钻进厅里,关上门,顺着窗户眼儿往外射击。大兵越聚越多,也越来越靠近,枪子跟蝗虫一样乱飞。我一颗心直跳到嗓子眼儿,再顶不住,就得退到后院耳房去了。枪子又不长眼睛,把好端端的书坊不定糟蹋成什么样儿了,我巴不得将大兵阻在当院里,就可劲儿放枪。

“你到底有多少子弹,这么糟害?”

林驿丞见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放枪,就说我。

“子弹还多着呢。”我说。放枪一多,肩膀头子让枪托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生疼,还不时得甩甩,活动活动。不然,要是麻了,连扣扳机都扣不动了。

“能省一颗,就省一颗。”林驿丞嘱咐道。

“你就放心,我心里头有数。”我说。

正说着,只听张目“啊”了一声,我们回头一瞧,张目面色刷白,一手是血,使劲捂着胸口,血顺着指头缝淋漓涌出。我问他:“你怎么了?”张目答道:“我中枪了。”我手脚忙乱地将他放倒,到供桌上抓一把香灰按在他的伤处,又赶紧招呼三娘。

三娘跑过来,我一阵心酸地说:“你将他背到后面去,包扎一下。”三娘流着泪,将张目的一条胳膊架在脖子上道:“你忍着点。”张目却说:“我能走,让你一个娘们家背我,将来不定又怎么拿我垫牙呢。”三娘从大襟上扯出一条绸汗巾,堵在他的胸口上:“就甭这么多话了,话多伤气。”林驿丞和李耳都没言语,也不敢回头瞧,只是闷头放枪,但是眼圈都是红的。张目又说了一句:“该我露脸的时候,我总也露不了脸,这是命。”说完,笑了笑,三娘紧紧抱着他,脸贴脸道:“快别这么说……”再瞧张目,虽说大睁着两眼,瞳仁却散了,一点光泽都不见了。

“孩儿他爹,醒醒!”

我见三娘只顾搂着张目摇晃,就过去将他搭到后院去。

三娘并没跟着,脚跐着椅子,拿枪瞄着准,一枪撂一个,众人瞧她这个样儿,也都没法劝,把劲头全使在放枪上。等我安置好张目的尸体,回来一看,甬道两边已挤满了大兵,贴着墙根儿,打起来颇为费劲儿,只能干着急。

“只有放他们进来,枪子才能够得着打他们,赶紧往后院退。”林驿丞冲我们几个喊。

“不能啊,后院是我们最后的一道防线了,干脆拼了一死顶着吧。”我气急败坏地说。

“依林大哥的主意办吧,不然也是白费枪子儿……”三娘对我说。瞅她的神色,并不见一丝的伤心欲绝,知道她是强忍着的,叫我很是佩服;也就不再争什么了,随着他们后边,拎着大枪,默默地退到后院来。

大兵见厅门紧闭,也不敢擅进,先扔了几颗德国造的手雷,将门炸开,然后没头没脑地往里打枪,枪子嗖嗖地像下雹子。我们躲在后院墙犄角,他们打也白打,够不着我们。李耳这时候叫渴,说嗓子眼儿直冒烟。我说:“正好,我这房里还藏着一坛子山西汾,叫你们解解渴。”

“赶紧,快拿来。”李耳说。

“我也想喝。”三娘说。

林驿丞豁达:“你们喝剩的,都归我。”

我从书橱最下面的柜门里,取出一坛酒来启了封,也找不到杯,就嘴对嘴地灌了几大口。

“爽快,好爽快。”我抹抹嘴儿。

“我已经等不及了,该我了。”

三娘抢过酒坛去,一通畅饮,滴下的汇成水流,顺着下巴颏淌到脖子上,又顺着脖子淌到衣襟上,她喉管咕咚咕咚的下咽声能听得清清楚楚。

李耳怕她醉了,赶紧去夺:“嫂子好酒兴,不愧是巾帼豪杰。”

李耳拎着酒坛子,拉开一醉方休的架势,可惜,没喝上两口,大兵就闯进大厅里来。气得他不得不撂下酒,举枪就撂倒一个,吓得其他的大兵都趴在原地不敢动窝了。

我说:“准是大兵瞅你的饮相不雅,才来搅你的兴致。”

李耳说:“虽不十分的雅,却也不十分的俗,不信,你瞧——”砰的一枪又撂了一个。

“好歹你们还都解过馋了,我尝还没尝上一口呢。”

林驿丞一边放枪,一边抱怨。我跟他们说说笑笑之间,已经放了七八枪了。突然,枪机咯噔一下子,我以为是卡壳了,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空膛了。我赶紧翻兜,几个兜居然都已空了,想问伴儿要,又想起他是短枪,他的子弹搁我的枪里也使不了。急得我直跺脚,冲着林驿丞嚷嚷:“谁有富余的子弹?”三娘回一句:“谁都不够使的,哪来的富余?”林驿丞放下脸来:“刚头嘱咐你省着用,你就是不听。”我咧着嘴言道:“这会儿再说这个,都晚三春了。”林驿丞扔给我几发子弹:“要懂得过日子。”我拣起来,数了数,才三发,不禁嘟囔了一句:“絮叨了半天,才给这么几颗,还不够填牙缝的呢。”林驿丞吓唬我说:“要是嫌少,那么就还给我。”我赶紧说:“好吧,我凑合用,也别拂你面子。”李耳在一边帮腔说:“我就知道这小子得便宜卖乖。”我刚要还嘴,突然胸口一凉——

“王品,我的天呀,你受伤了!”

我听见三娘跟我喊,我明明跟她只有一步距离,可是声音却听起来仿佛隔着老远老远,而且还是时断时续的。林驿丞对李耳说:“我把他们的火力压下去,掩护你去照看王品。”这时候,三娘早过来搀扶我,想让我进屋去,可是我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根本站不起来。李耳也跑过来了:“兄弟,你伤得要紧不要紧?”我说:“没事,就是冷,你给我抱一床被来。”说话的时候,早是上牙打下牙,浑身哆嗦,我只觉得漫天大雪,落在我身上一层又一层,最后将我整个掩埋了……

同类推荐
  • 法医的死亡笔记

    法医的死亡笔记

    邓哲是一个34岁的法医,思维缜密,推理时常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神来之笔,把看来不可能的变成可能。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所不能,能洞察一切的死亡解析者,在阅历了无数各式各样的死亡后,却始终无法看透世间的一些事。10多年的法医生涯,10多的的修行!一切所谓的真相,终究不过是过眼烟云,我们所看到的复杂,其实很简单,万恶皆因一个“贪”字,源自自己的欲望,情欲、财欲,我们永远只看得见别人的故事,其实最难看清的是我们自己。生的真相难于死的真相,活着是一种修行,“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 东征!东征!

    东征!东征!

    本书围绕着孙中山第二次东征的历史展开描写,记录了辛亥革命后军阀混战的风云历史,探寻孙中山和陈炯明反目成仇的历史真相,在波澜壮阔的岁月里,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是一部较全面、准确地反映了20年代一段大革命的历史著作。
  • 梁山群英会

    梁山群英会

    这是作者创作的一部历史传奇小说,讲述了北宋末年宋徽宗时期一段有关民间英雄好汉的传奇故事。同时代的辽、金、西夏等国不断地骚扰,使北宋政权一直处于外族的威胁之中。民间英雄好汉忧国忧民,聚集在梁山,自愿护国保民,为国克敌。经过几番恶斗,北宋暂时太平。
  • 怜悯

    怜悯

    《怜悯》讲述了“我”和几位狱警同事押送犯人保外就医的经历,细致刻划了“我”同情病重的犯人但又害怕同事嘲笑的复杂心理。当犯人最终在无视与冷漠之中、在最热闹的人群深处孤独死去,怜悯作为一种朴素而又高贵的情感,最终击中了读者的心。
  • 公寓中·梓里集·采蕨(沈从文小说全集 )

    公寓中·梓里集·采蕨(沈从文小说全集 )

    该卷本收录《公寓中》《梓里集》《采蕨》《衣冠中人》四部子集,这些短篇小说是作者未曾集结出版只单篇发表的小说,创作于1925年至1932。由于战争原因,有的未曾发表有的原稿已毁,该集按创作时间的先后、内容的相关性构成,或借用小说名为集名,或由编者所拟集名,是出版界较少见的珍贵版本。
热门推荐
  • 天才宝宝:妈咪有令,爹地请自重

    天才宝宝:妈咪有令,爹地请自重

    海晏初遇,她和他阴差阳错抵死缠绵。再遇,她成为这个腹黑傲娇总裁的心理咨询师。当一个天才宝宝遇上一个全能深沉爹地,宝宝说了:“妈咪有令,爹地请自重!”海晏初遇,她和他阴差阳错抵死缠绵。机场再遇,她带着天才宝宝双贱合璧,骄傲的送了他一张名片。再次相遇,他摇身一变变成了她的首席总裁,她却和天才儿子‘珠胎暗结’,成为了他的网络知己。当一个心理咨询师遇上一个腹黑傲娇总裁。
  • 懒仙第一夫

    懒仙第一夫

    你弃我,她害我。就连我的亲爹亲娘都嫌弃我。你说我是累赘,她说我是狐狸精。亲爹亲娘说我是扫把星。好,十年之后,定是我回归之日,到那时,我送你们去见阎王老头可好?
  • 英雄联盟之无兄弟不联盟

    英雄联盟之无兄弟不联盟

    享受过开黑的娱乐么?体验过比赛的激烈么?体会过战场之上杀人的快感么?无兄弟不联盟,集结着兄弟们的年少热血、逗比生活、社会现实,主角由青涩到成熟,逐渐成长。每个人都有一个专属游戏,或者是人皇时代的魔兽争霸、或者澄海、或是梦三,又或者是风靡世界的LOL;不要嘲笑,不要轻视,不要驻足观望;我们只是紧跟时代,融入时代,掌控时代;想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时代?
  • 道中盗

    道中盗

    方成是中景宗的“废物”,进入一个空间后连番奇遇。后来却让许多门派追杀他,但是他在试炼空间里意外得到神术——土遁术,让他在追杀中屡次逃脱。后来逼迫无奈遁走百源大陆,但是百源大陆上的修士却不是西凉大陆的修士能比拟的,对他们来说,方成所依仗的土遁术就是一个小术法而已,方成所依仗的法宝也没了优越性,可就这时候他却偏偏得罪了百源大陆的权贵。
  • 爱情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

    爱情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谎言

    承诺常常很像蝴蝶,美丽的飞盘旋然后不见Promisesareoftenlikethebutterfly,whichdisappearafterbeautifulhover.Fadingistruewhilefloweringispast
  • 魔女校花驾到:美男哪里逃

    魔女校花驾到:美男哪里逃

    她,宁萌萌。璟圣高中无人不知,无人不不晓的魔女校花。跆拳道、空手道、柔道高手,女汉纸一枚。他,冷斯凌。腾龙集团总裁,性情冷漠,斯文的外表,孤傲冷决气势凌人。他,闫恺。闫豪集团总裁,阳光男孩一枚。闫家大少爷,学霸一名。他,易楚。楚轩集团总裁,暖男纸一枚。温柔中又带着一点淡淡的坏,微微一笑迷倒万千少女。三位美男,哪位才是她的真命天子?看他们如何谱写出一篇壮丽的青春恋歌。
  • 绝色帝王:暴君不好当

    绝色帝王:暴君不好当

    一个任务,无法逃离的死亡。二十一世纪的王牌杀手洛紫玉变成紫苑国的“暴君”身旁美男无数,谁又能获得她的心呢,谁又值得她的信任?“暴君你还我清白”美男1盯着洛紫玉幽幽的道。“玉,我生为你的人,死亦为你的鬼。”美男2托着洛紫玉的下巴轻轻的对着红唇吻去。"滚!我是男人"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 宋词三百首(最爱读国学系列)

    宋词三百首(最爱读国学系列)

    宋词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历来与唐诗珠联璧合,与元曲争奇斗妍。 对于现代人而言,宋词仍然是一笔宝贵丰厚的精神文化遗产。本次精编出版的由逸闻和雨潇编选的《宋词三百首》,精选宋代词人九十家,词作三百余首,风格包括豪放派、婉约派,篇幅兼有小令、中调、长调等。
  • 夺宝天下:妖娆幻术师

    夺宝天下:妖娆幻术师

    一朝穿越异界富贾之家,得万千宠爱。这里灵力盛行,以武为尊。我眼为稀世奇珍,看破世间幻象,我灵为耀世之光,闪激苍穹!爱我所爱,恨我所恨!天不佑人,我便逆天!(这是一个女强男强的故事,很残酷的世界,很冒险的情节,还有逗比。)
  • tfboys之幸福之恋

    tfboys之幸福之恋

    三只会怎么跟三个女孩子擦出爱情的火花呢?我是学生党,六年级。写的不好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