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小酒馆里一到饭点挤得满满当当,得了几个银角子来喂喂酒虫的,背着老婆过酒瘾的,行路打尖喝一两杯老酒暖暖身子的,穿着油腻衣裳的潦倒汉子往往自己占张桌子,要一碟盐水花生或者煮蚕豆就着一盅二锅头能喝两个时辰。因着人多,老板示意店里唯一的跑腿伙计把炉子里的火封小一点儿,一天下来也能省不少煤钱,却有人偏不买帐,自己拿着炉钩子把伙计刚刚垫上去的热灰呼噜噜捅下去,顿时满屋子灰尘乱飞,人们都扇着巴掌朝这边看了一下却也没有去跟他计较。老板的脸上窘笑了一下,低声讷讷了一句,点着烟袋吸了一口,脸上又浮起过于热情的笑来。
在这群形形色色的市井小民中间,一个长相周正的年轻后生,穿得干干净净,却坐在一张泛着油光的桌旁,一手持壶、一手擎杯,自斟自饮。他喝一口酒叹一口气,时不时一拍桌子,同桌吃饭的两人小商贩面前的小菜碟子便跳一下。两人都是外地人,自也不敢太计较,只拿眼睛斜他,他却丝毫不觉,反而愈发拍得起劲。
一个瘦巴巴的中年汉子从门外伸头豆子一样的小圆眼睛朝四下一扫,目光落在后生的身上,直起腰走进来,提了提衣领,晃晃悠悠地照着后生走过去。快走到跟前儿的时候,他才乍然一惊,装作才看到的样子热络地招呼:“这不是苏栋兄弟吗?光喝酒连个菜也不就着?空着肚子最容易喝醉。”深深嗅了一回,便知道是自己常喝的二锅头。
“谁呀?”苏栋气哄哄地一抬头,强睁着眼睛看过去,不冷不热地道:“哦,刘二锅头,我喝我的,关你什么事?”说罢竟不理他,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
刘二也不以为忤,笑嘻嘻地一挡他:“咱们好歹给一个主子办事,怎么着也有点香火之情。你要是喝醉了,看看酒馆里这许多人,说不得,还只有老哥哥我收揽你呢!”
苏栋鼻子里喷出一股酒气,哼道:“话别说得这么好听,你命好主子赏钱赏酒,我命贱就该替人受过当撒气筒,你也别拿我打哈哈。”
“这说得什么话来着?都是自家兄弟,你是二少爷身边的红人,老哥我怎么比得了?”坑二的眼睛眯得快成一条缝了,说话的语气也满是赞叹,却引来苏栋的一个冷眼:“少跟我提这个,打我脸是吧?”
刘二小眼睛瞅瞅四周,一把压住他手里的酒杯,凑过来说:“这地方哪是兄弟这样的人吃酒的去处?咱们去个干净地方喝去。”
“我倒是想去香九天,你去得起吗?”苏栋已带了几分醉意,说话间连打酒嗝,眼睛也嘲笑地看着刘二。谁知刘二一拍胸脯:“只要兄弟高兴,老哥我豁出去了,走,就去香九天!”
“你?”
“别小看你老哥,今儿正好大少奶奶赏了一块大洋,够咱们好好地喝一壶。”刘二锅头把亮闪闪的光洋在他面前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