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胡恩节穿着一身褚石色长袍马褂笑眯眯地跟在西装油头的常镇海后面从容出来。常镇海朝乱哄哄的丝农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乡亲,梁城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常某理解大家的心情。前几天没有卖掉生丝,现在怕掉了价。不过各位放心,我常家世代在东浦生活,各位都是常家的亲人,常某不才,是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乡邻的事情的。在下读了多年圣贤之书,深知民以食为天,卖丝的钱是乡亲们一年的心血,家里衣食都指着这个进项,在此我宣布,常家今天继续开秤,价钱跟昨天一样!”他昂然站在台阶上,笑容亲切、声情并茂地演讲,边说边挥舞着夹烟的右手以助声势有如天神一般庄严慈爱。
他一说完,台阶下的丝农就欢呼起来,胡恩节上前让大家排好队。蚕农们有赞叹常家少爷财大气粗的,有夸他仁义的,有说常家重振指日可待的,不一而足。
常镇海气定神闲地进了内堂,他对自己刚刚的表现很满意,让伙计煮咖啡。伙计问:“东家,咖啡是啥?”
他哑然失笑,和颜悦色地说:“没有咖啡,那就冲一杯茶吧。”
香茶细点在前,常镇海还是有点不放心,苏家到底开秤没有?苏若朴如果降价收丝,就是失信于蚕农,必定闹他个灰头土脸,到那时再有人煽风点火,云霞坊从此再抬不起头来,自己就是东浦丝绸业的老大;要是苏若朴也按添锦坊的价钱收丝,自己手里趸下的货不妨偷偷地……这是他跟胡恩节早就定下的“一石二鸟”之计——其实他觉得“一箭双雕”这个叫法更文雅些,胡恩节这个叫法太通俗直白。
现在怕的就是苏若朴不敢开门,他要是真的关门做起缩头乌龟来,还真拿他没办法。想到这里,常镇海扬声叫道:“小六子!”
伙计跑进来说:“小六子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东家,你有什么事?”他这才想起,一大早就让小六子到云霞坊外去盯着。没多会儿,小六子满脸喜色地进来,说:“东家,云霞坊挂出水牌了。”
“真的?多少?”
“跟咱们同价。”
“好!”常镇海一拍桌子,满水的茶杯一跳,茶杯哗地响了一下,晃出几点水星来。他吩咐伙计:“快去前面告诉胡掌柜,让他把蚕户往云霞坊引。”
小六子抹了一把汗说:“胡掌柜被人给缠上了,正忙着呢!”
“缠上了?什么缠上了?”常镇海不明所以,这么不伦不类的说话,怎么让人听得懂。小六子说:“苏家湾的苏长贵在铺子外拽着胡掌柜非得让收下他的生丝,死缠烂打,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常镇海舒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要么收下要么赶走,跟他费什么话?”
小六子说:“东家,你不知道,苏长贵是有名的难缠,又小气又猴精,他要做什么,非得遂了意才成。苏家湾人送外号‘反毛皮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