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丫丫”奶茶店,厨房。
安吉丽娜指着一张藤制凳子,示意唐浩天坐下,她自己选择了一张靠近脚边的塑料矮凳子安安静静地坐下。
唐浩天紧张地看了一眼厨房外等候着的宋雨婷三人,双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膝盖上,带着胆怯的情绪问道:“安吉丽娜,你有事对我说么?”他试图慢慢地将自己软塌塌的身子下放,紧紧地贴在那张冷冰冰的椅子上,他的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眼前这个有话要对自己说的女生,他的心莫名的加速狂跳,内心却涌现出对女孩即将诉说的话语的激动与恐惧。
那是安吉丽娜梦中的某一个晚上特有的感觉,涩涩羞羞的夜晚把暗色裹得紧紧,密不透风的空气中夹杂着焦灼的带着青草般嫩味的气息。
现在在唐浩天的心底只有一个疑问。
安吉丽娜的“甜丫丫”,在等着谁?
安吉丽娜埋下头,那一刻,唐浩天看到一个纯真的少女脸上洋溢着的快乐顺势消尽,取而代之的却是游离神伤的少女脸上该有的幽怨与孤苦。
安吉丽娜是一个受过伤的少女,她的生活,她的性情,更无论她的爱情……都烙上了刻骨铭心的痛。
安吉丽娜的青春是一杯混黑的充斥着辛辣味的咖啡,对饮人生无奈的是她的无助,一个失去家庭温暖的孩子独有的闭塞。
唐浩天手心攥出冷汗,他分明看出了安吉丽娜的游神,对方的双眸在自己的眼前,却变得异常的飘忽不定,他只得紧张地关切道:“安吉丽娜,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对方抬起脸,继续摆出一副强装出的欣然的笑脸时,唐浩天却又再一次把自己想要伸出给予安慰的手掌缩了回去,那是淡淡青涩的手掌。
安吉丽娜抽吸了一下鼻子,脸虽带着笑,却难以掩埋自己心底汹涌澎湃的忧伤,“这一辈子,遇见你,真好。”
唐浩天被安吉丽娜忽然的赞扬般的言语所怔住,他皱紧了双眉,无法确知对方此话中蕴含的本意,只能说:“是不是宋雨婷他们的话让你难受了?其实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还不能接受你现在一下子如此大的变化,就连我也一时难以确认你还是不是安吉丽娜呢!等大家习惯了你的落落大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很知足了,我能感受得到,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是自私的,我其实很想跟你们交为朋友,就像我愿意跟你聊天一样。”安吉丽娜故意扫了一眼唐浩天,她的羞涩与心情的慌乱只有她自己知道。
唐浩天很大方地说:“那你应该出去,跟大家一起聊天,而你的改变,大家都有目共睹,没有人再会用过去的异样眼光看待你现在的突出变化。”
“谢谢你。但我想现在这样更好,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可以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与你分享,这就足够了。”
唐浩天疑惑不解地看着对方,想要问为什么,却又梗在心头,并没有说出口。这便是唐浩天遇见心爱的人,总会有的千言万语无处诉的状态。
安吉丽娜将下巴枕在膝盖上,右手开始轻轻地撩拨鞋带,她又说:“看到你们现在这样,我真得很开心,很知足。”
安吉丽娜全身上下弥漫着的那股忧伤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城墙堵在唐浩天的面前,唐浩天能够体会到她脸上写满的世俗沉霜,还有那深埋在孤苦内心里的青春少女烦思,她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孩。
唐浩天并不想让安吉丽娜这份忧思继续滋扰她的宁静心境,他突然拉了一下对方的手腕,郑重地说:“我知道你一定遇到了难处,不然你不会无缘无故地退学,而且在医院里那次你还无故地冲着我发脾气,还有这次你也不会随意地接管可可姐的奶茶店,你一定有难言之隐,告诉我吧?我可以为你分担一切。”
安吉丽娜深情地凝望了一眼唐浩天,但右手还是无情地推开了唐浩天的柔情似水,她略带刻薄口吻地说道:“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她站起身,看着台面上的奶昔,搁在手中胡乱地摆弄,似乎又察觉到身后唐浩天的惊愕的表情,又折回身,强带微笑地说,“谢谢你,一直不嫌弃我。”
唐浩天情绪激动地也站起身,“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安吉丽娜没有把话说绝,她只是带着因为害怕恐惧而产生的紧张气息带出词句,“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理解方式不同,我与你们却是阴差阳错地相识了。接管奶茶店,我只想多留点时间好好看着你们,看着曾经被我伤害过却又帮助过我的人,能够幸福下去,我就会心满意足了。”
既然伤害再所难免,那就让我一个人独自承受吧。安吉丽娜对自己说,她的心内千疮百孔,残忍的淅淅沥沥的雨丝,一刀一刀地剜着她的灵魂。
唐浩天这一次并没有让对方躲过自己的手掌,他鼓足了勇气,试图在验证自己心底的所想所思,“我想……我真得……我真得想保护你!一直都不会改变初衷。”
安吉丽娜差点被对方的话语惊了魂,她强力挣开了唐浩天的手掌的蛮力,刻薄地略带责怪的口气说:“我自己能够照顾自己,而且你也知道,我们只能成为朋友,而且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的朋友关系。需要你保护的人不是我,那不可能会是我。”
唐浩天大胆地说:“你一直都隐瞒着我,我想……我想你欺骗了我,你没有男朋友,但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接管这个奶茶店,我想这其中必有原因,而那个原因……”
“而那个原因就是,我不可能喜欢上你。这点足够清晰了,我们还是来谈谈天,用朋友的方式来交谈,这样足够公平了。你不要再拉着我的手了,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万一被看见,我请你自重点,万一看见了,那样我就遭了,我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女孩,我也不想永远活在别人制造的那个污秽的世界里。”安吉丽娜愤怒地丢开了唐浩天的手,她向后退后了几步,靠在桌台边沿,她所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咬着极细极低的声调。
唐浩天真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他很为自己没有克制的言行举止而懊悔不迭,他此刻极其不愿意再说出任何能够改善或者遭致局面失控的字句。
这个世界永远只有了悲伤、昏暗、冷酷,只有他的失落、孤独、无助,他的每一个肌肉都在紧张的挛缩却又迅速的膨胀,他在尴尬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缓解因为自己而造成的尴尬气氛,但哪里还会有自己梦呓中的甜甜的微笑还有淡淡的言语?
唐浩天的手被丢开后,仍垂在半空,他像个木乃伊杵在原地,静静地等候着宣判。
“我真得很在乎你,我真得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听我的倾诉,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所遗弃了。”安吉丽娜的眼泪是冰冷的,那是深藏在高山之中的白毛女的眼泪,她的人生却在此时变得灰暗无比,她的依托已经没有了保障,竟是破旧不堪的守望,“求求你,我们只做朋友,好不好?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会安宁、踏实。”她不想把话语说得更为直白。
唐浩天咬着牙齿,他的心在滴血,他像是在自嘲地对自己说话:“我是你的朋友,永远……都是?!”
“谢谢你。”安吉丽娜欣慰地点点头,但那一刻,唐浩天顿感世界消失了温热,一切都令自己无力,也无心再去感受该有的温热,他开始厌恶这个人世间,因为他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美美满满地耍了一回,他的爱情,他的真情,他的一切,都被痛痛快快地把玩了一回。近在咫尺的人儿啊,你一定有遇到了什么难言之隐,可是总自己感受一堵高墙架在了两人之间,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了?
沉浸在虚幻中的唐浩天被安吉丽娜的轻手一碰回到了现实中来,安吉丽娜说:“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就当做今天在厨房里的事情没有发生,我们什么都没有谈及。”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能吗?唐浩天无法从对方深邃的浓稠的双眸里探知任何的意味,他就像一个喝了醉酒的司机,无力无心理清为何汽车会不受自控地朝着危险的悬崖飞驰而去。
唐浩天像是个圆场的小丑,说话都变得极其的不自然,“这里真好,你的厨房很棒,真得,还有奶昔,瞧瞧呢,多可爱。”他的眼睛再躲闪,好不让自己轻易再瞧见安吉丽娜迷人的令人心醉的双眸。
安吉丽娜却突然引向另一个话题,她说:“可可姐的等待,是残缺的破碎后的美。”
唐浩天眨了眨仍是红润的双眼,微微低首,他右手故意十分认真地翻腾左手袖口,显得他所讲的话语严肃而不失顺畅,他问:“那你的等待呢?”
安吉丽娜竟温婉地笑道:“我的等待也是残缺的美,但那不是破碎的美。”她低首开始绑腰际的围巾,深邃暗黛的眼神中簇拥着猜不透的迷雾。
唐浩天不知所云的“噢”了一声,也就作罢不再提问。
在走出厨房的时候,安吉丽娜竟带着调皮的口吻,说道:“如果喜欢她,就去追吧,你们真得很合适。”
唐浩天还想问出那个合适的对象是谁时,安吉丽娜却埋着欢快的脚步迎向了坐在座位上干瞪眼生闷气的宋雨婷。